整個周家裡,對蔚邵卿最恭恭敬敬的便是周李氏。或許是因爲氣場的問題,周李氏可以將沈以南看做親近的長輩悉心叮囑,也可以慈愛看着化名爲於崢的慕清玄,唯獨在蔚邵卿面前,一直都十分恭敬,不敢造次。更別提大聲說笑了。
蔚邵卿在別人面前,經常是一副高冷的做派,給人的距離也就越發遙遠了。
今日卻不知道他做了什麼,居然能夠讓周李氏一概之前畏懼的態度,同他談笑風生,還被逗得笑個不停。
安寧還沒踏入屋內,蔚邵卿便已經感覺到她的到來,視線同她碰了碰,點了點頭算是打招呼。
周李氏順着他視線也看到了安寧,揮了揮手,笑道:“安寧,你可算是回來了,邵卿都等你好一會兒了。”
邵卿……
這個稱呼聽得安寧嘴角抽了抽,吃驚地看着蔚邵卿,眼神中寫滿了“你對我娘做了些什麼?”。
蔚邵卿見她眼睛瞪得大大的,像是可愛的倉鼠,嘴角笑意加深,“安寧,你回來了。”
周李氏招呼安寧過來,說道:“你們兩個若是有正事要談,可以直接去書房那裡,沒人打擾。”
周李氏的態度實在變得太快,安寧都有些轉換不過來了,只是怔怔地跟在蔚邵卿身後,一起去書房。
半響之後,終於意識到了不對勁,“這是你第一次來這宅子吧?”他卻半點生疏的感覺都沒有,像是來過了好幾次一樣。
蔚邵卿輕輕笑了一聲,“當時陛下曾經讓禮部選了三個宅子,最後是我從那三個宅子中選了這個的,我自然有事先來看過一回。”他沒說的是,他之所以選擇這個,只是因爲這宅子距離蔚府最近而已。
安寧好奇地問了另外兩個宅子,蔚邵卿說出了地點,她才若有所思點點頭。那兩個宅子都是四進的,雖然的確比較大,但地段就沒有她現在住的好,估計裡頭的傢俱擺設也稍顯不如。
走到書房中,安寧直接問了今天一直縈繞在她心中的問題,“楊家被抄家的事情,你是不是摻了一腳?”
蔚邵卿點頭承認這事,沒有半點的遲疑。
她輕聲道:“賣官這事,其實幾個皇子多少都有過,卻只有楊家被拎出來處置,楊家被抄家的真正原因估計不是這個吧。”
蔚邵卿注視着她,黑色的眸子中像是引人沉醉的星空,“那虞美人,同四皇子有點關係。”
安寧瞳孔因爲震驚而睜大,有些不可思議地看着蔚邵卿。她從以前推測的時候,都是推測到大周附近幾個虎視眈眈的國家,南夏也是她懷疑的重點,卻沒想到居然還同一位皇子有關。
“四皇子,甚至還想要將那虞美人下在皇上平時的飯菜中,引皇上上癮。”蔚邵卿的嘴角勾起了譏諷的笑容,“就如同你之前跟我說過的那樣,真正上癮的人可謂六親不認,倫理道德皆不存在,到時候爲了那虞美人,便說是將皇位讓出來,就算是讓皇上殺了其他兒子也是沒有問題。”
“那四皇子,膽子當真如此的大?”安寧咂舌,四皇子在諸位皇子中,向來以穩重著稱,即使他有心皇位,也不會手段如此粗糙啊。
蔚邵卿示意她坐下,態度自然得彷彿這是他的地盤一樣,“若是以前的四皇子,當然會韜晦待時,等其他幾個皇子爭鬥得你死我活以後都被皇帝厭棄之後,再一副自己無心皇位的樣子,戰戰兢兢做事來博得聖上好感。只是他卻也被人算計,中了毒,那毒不僅會使得他性格容易暴躁,還會勾起他內心最深切的渴望。”
四皇子凌文允原本就有野心,只是一直都被小心地遮掩,在那毒的催化下,野心被放大了,行事自然就出現不妥,甚至連過往的謹慎都給丟了,還因此受到了聖上的訓斥。因爲中毒的緣故,他脾氣易爆,鋌而走險之下,便想給聖上下毒,行動雖然有寧嬪的遮掩,卻還是露出了馬腳,被聖上給一窩踹了。
宮裡的寧嬪娘娘更是被打入了冷宮之中,想必再過一段時間就會“病逝”。凌文允即使做錯事,畢竟也是皇帝的兒子,凌青恆直接將這兒子打發過去守皇陵,沒有旨意的話不得入京,想來一輩子也就這樣了。楊家被抄家看來也不是明面上那些貪贓枉法、買賣官爵的罪名,而是協同皇子想要對皇帝下毒的事情被揭發。只是凌青恆丟不起這個臉,沒辦法當着天下人的面告訴大家,他兒子爲了皇位給他下毒,所以只好捏着鼻子,用其他的罪名抄了楊家再說。
安寧嘆了口氣,“可憐那蘇家姑娘。”
蘇家姑娘在去年的時候被指給了凌文允作爲四皇子妃,原本也算是一樁美滿的親事。結果現在……
安寧也曾見過那蘇家姑娘,雖然並不算熟悉,但在她記憶之中,那蘇家姑娘也是個溫柔敦厚的姑娘。
蔚邵卿神情淡了下來,“他們家自然當初選擇了這樁親事,那就沒有什麼可以後悔的地方。”
皇上可不會強行拗着臣子的意思,故意挑選無意同皇子結親的人家,基本被指婚的都是原本就有意這親事的。
安寧想想也是如此,又問道:“給四皇子下毒的人有找出來嗎?”
蔚邵卿的神情冷了幾分,他經過這些天的調查才發現四皇子手頭的虞美人也是別人給的。只是線索到了四皇子這裡就已經斷了。而且凌文允在從孟川儀那邊得到虞美人的具體情報以後,便開始想着將用這毒控制手中的人。還想着私下偷偷賣這毒品,收集奪嫡的銀錢。
凌青恆之所以被氣病了,一半是因爲兒子下毒的行爲,另一半則是對兒子的失望。堂堂一個皇子,不想着要靠自己的能力去征服人,反倒想用這種魑魅魍魎的手段,如此小家子氣,若是皇位真落在他手中,難不成他打算靠毒品來治理國家嗎?
特別是在蔚邵卿將毒品的危害告訴凌青恆後,凌青恆更是又驚又懼,後怕到了極點。
安寧聽着蔚邵卿將這些事情不緊不慢到來,蔚邵卿的眉頭緊鎖,不復平時優雅閒適的態度。任誰知道背後有個黑手在虎視眈眈看着自己的國家,心情都好不起來,特別是這黑手到現在還沒暴露出來。
他不怕名槍,就怕暗箭。
安寧見他眉頭緊鎖,脫口而出:“這些有陛下操心呢,我這幾天正打算做一個圖文集,將這虞美人的危害好好寫成一篇文章,到時候你再送去給陛下。”這年頭可惜的是沒有照片,但安寧這些天準備了不少油畫布,正好可以拿來畫那些癮君子的樣子。
圖文並茂,想必給這時代的人衝擊感會非常強。
蔚邵卿見她眸光中是滿滿的擔憂,心中微暖,也不願讓安寧擔心,笑了笑,“那就拜託表妹了。”
安寧臉頰微紅,哼了一聲,“我纔不是因爲你的緣故,只是想讓更多的人知道這東西的壞處罷了。”
“好,表妹素來善良,自然不願見其他人受害。”
雖然蔚邵卿是在誇她,但安寧怎麼聽都覺得不對味,瞪了他一眼後,想起正事,“你這些天有沒有哪天時間有空,騰出半天的時間給我。”
她得給蔚邵卿做畫啊,油畫又不比筆墨畫,大致神韻出來就可以,從五官到服侍,每一樣皆需要細細地觀察。半天時間已經是最少了。
蔚邵卿看了她一眼,似笑非笑,“恐怕接下來每天都有時間。”
“咦?”安寧將心中的話脫口而出,“你被炒魷魚了?”不用每天去皇宮裡執勤嗎?
蔚邵卿雖然不懂炒魷魚是什麼,但是在這種情景也可以猜出大致意思,他微微一笑,端起茶杯道:“我這些天,恐怕要住在府上,叨擾你們了。”
安寧眼皮跳了跳,“你好好的侯府不呆,跑來我家湊什麼熱鬧。”
柳碧彤和那夕月公主若知道這事,會默默給她扎小人吧,不,恐怕扎小人都不足以表達她們心中波濤翻滾的感情。
“我娘同意了?你剛剛是同她說這件事?”
蔚邵卿點點頭,“伯母十分同情我有家不能回,讓我等她們離開以後再回去。”
安寧狐疑地看着蔚邵卿,她嚴重懷疑這傢伙肯定是在她娘面前裝可憐,她娘一向容易心軟,蔚邵卿生的又好,一旦放下架子裝可憐,殺傷力哪裡是周李氏可以抵擋住的。蔚邵卿今晚肯定沒少在她娘面前裝憂鬱,裝禮貌賣萌,難怪能哄得之前還對他十分戒備的周李氏態度來了個一百八十度大轉變。
安寧……有點後悔自己沒早點回來,不然單單看蔚邵卿裝可憐就可以值回票價了,這可是百年難得一遇的場景。
蔚邵卿說道:“這幾天要麻煩表妹了。”
安寧皺眉,“你來倒是沒事,只要別將那兩人也給引了過來。”
想到柳碧彤和夕月公主很有可能以拜訪的名義在她家住下,安寧就頭大如牛,越想越氣,直接瞪了他一眼。
蔚邵卿說道:“這個倒是不必擔心,伯母也說過,府上房子有限,沒法招待那麼多客人。”
“最好如此。”
安寧想到了油畫,便覺得擇日不如撞日,直接現在就讓蔚邵卿當起了模特。看蔚邵卿的臉、身姿,甩了現代那些所謂的偶像明星十條街啊。
蔚邵卿見她架起畫板,手中所使用的顏料盤從所未見,饒有興致,對於畫出來的效果越發感興趣了。只可惜安寧在他生辰之前,根本沒打算讓他看到這份禮物。
蔚邵卿耐心一向很好,也不強求,單單坐着那邊一個時辰也實在無趣,他乾脆拿起了一本書看了起來。
安寧則是專注地作畫,不時托腮看着他,畫的不好的地方又用特製的調色刀颳了。
橙紅色的燈光照在蔚邵卿身上,他清冷的氣質都柔和了幾分,輪廓精緻,氣質出塵,也難怪穆芊芊、洪夕月等一衆眼睛長在頭頂上的人都對他死心塌地的。
一不小心,發現自己居然走神了,安寧趕緊打起精神,繼續畫畫。慢慢的,安寧便投了進來,整個心神都在油畫上,都忘記前頭還坐着一個拿着書本擺姿勢的蔚邵卿。
蔚邵卿只聽到畫筆在紙上塗抹的身上,擡起頭,看見安寧神情專注地看着畫板,那種虔誠的神態鮮少見到。
他以前以爲安寧喜歡練習書法,直到見到她專注地作畫,才知道這油畫恐怕是她更喜歡的東西,只是她不知道因爲什麼緣故,一直都沒撿起,直到現在才重新撿起。
他不知道的是,安寧以前之所以沒想到油畫,只是因爲忙着賺錢這麼現實的理由罷了。
她在畫他,他卻在看她。
屋內一片的靜謐,彷彿外界所有的紛紛擾擾都在這一刻遠離了他們,歲月靜好。
蔚邵卿才華橫溢,容貌俊秀,喜歡他的人很多,看他不爽想落下他的也有不少,他周旋於廟堂之上,心神無一刻不緊緊繃着,在皇帝面前,他是忠心有爲的臣子。在下屬面前,他是智珠在握的主子。在外人面前,他是清冷俊秀的侯爺。在安寧面前,她雖然記得他侯爺的身份,卻不會因此而刻意想要討好他,疏遠他,將他純粹當做一個同盟,一個朋友,反而讓他很是鬆快,能夠卸下面具,露出更多別的表情。
他對她並非一見鍾情——他們相遇的時候,安寧甚至才八歲,那時候的他不曾想過兩人之間會有今天的局面,也不曾生出那樣唐突的念頭。直到一次次的看顧和交鋒,這份感情才逐漸變質。
大約一個時辰後,安寧終於回過神來,發現她一沉迷後,都忘記讓蔚邵卿先走,心中不免有些不好意思。
蔚邵卿看上去倒是不在意這件事,還笑道:“若是真想補償我,就幫我做點宵夜好了。”
安寧最近下廚的次數越來越少,她花了一個時辰的畫,所花費的精力有不少,猛不防回過神,還真有飢腸轆轆的感覺。她笑道:“好的,我想想要做些什麼。”
快到五月份的時候,天氣便開始轉熱起來,安寧現在所穿的衣服也都換上了較爲輕薄的那種。
她往廚房走了一圈,便決定吃麪條了。她一到廚房,周李氏便收到動靜,知道她要做麪條的時候,還來幫忙,口裡直道:“做麪條的話,還是得我來,我最擅長這個。”
她若揉出來的面啊,那叫一個筋道,咬在嘴裡都能把牙齒給彈了。
安寧笑道:“還是娘疼我。”
周李氏白了她一眼,“我不疼你,誰疼你,沒良心的丫頭。廚房裡正好有鴨湯呢,等下直接下面吃,再加幾樣菜就很美味。可惜這時間沒有醬牛肉,不然還可以再放一些,只能勉強窩幾顆蛋了。”這丫頭,許久不下廚,一下廚就是爲了蔚邵卿,周李氏有種女大不中留的感覺,心裡那叫一個發酸。只是在發酸,她也捨不得女兒受累,所以將做麪條的工作給攬了過來。
安寧笑道:“娘,我們今天不做那湯麪,做涼拌麪。”
“什麼涼拌麪?你們小孩子家家的,整日吃涼的不好。”
安寧說道:“偶爾吃一次沒關係,這涼拌麪可筋道了。你等下面下手之後,直接用冷水過一遍,放碗裡就可以。”
周李氏覺得她家丫頭所做的東西,必須是好吃的,直接一錘定音,“我多做一些,全家一起來吃宵夜好了。”
安寧嘴角抽了抽——她原本只想做她和蔚邵卿吃的面的,這下可好,工作量一下子加大了。不過最麻煩的麪條都被她娘給包了,安寧哪裡好意思抱怨。
周李氏負責下面,她則是負責準備配菜。比如新鮮的小青菜、切成細絲的黃瓜、晶瑩脆亮的豆芽,各種鹹菜和幾樣肉丁。能生吃的便直接放在小碗裡,不能生吃的燙過以後加少許的鹽就是了。水桶裡正好養着一些小魚,安寧洗乾淨後,直接裹了雞蛋粉下去渣,酥脆鮮嫩地能讓人將舌頭也吞下去。
十幾樣的配菜,擺的滿滿當當的,連醬油和醋、鹽、白砂糖、芝麻油都一起擺了出來。
每個人的面前則是擱着一碗麪,那面散發着微微的冷意,一看就是沒加過任何調味料的。
安寧笑了笑,說道:“自己動手豐衣足食。”說罷,便示範了一下該如何行動。
她有些遺憾,可惜雖然有花椒,卻沒有她更喜歡辣椒、西紅柿。
安寧往自己的那份加了點鹽、倒了些醬油和醋,芝麻油也撒了點,然後放了黃瓜絲、豆芽和鴨肉滷,一碗拌好之後,色澤鮮亮,看了就很有食慾,吃起來也很是不壞。
蔚邵卿出乎意料地更偏愛素的,碗裡都是素材,像是黑木耳、香菇丁、黃瓜絲等。
聰哥兒和周金寶也吃的津津有味的,周李氏懷裡抱着周貝貝,只啃給她吃三分之一碗,沒幾口,就怕她小人兒吃多了會積食。
吃過以後,周李氏還表揚道:“這冷麪吃起來不壞,夠勁道,特別是夏天吃的時候肯定涼爽,日後倒是可以常常做。”
安寧連忙拍馬屁,“那也是孃的手藝好。”
周李氏一臉的得意。
蔚邵卿還真的是第一次見到安寧這樣狗腿的樣子,只想笑。
周家這種輕鬆愉快的氛圍他許久沒有遇到,頗爲喜歡,儘管他第一次住在周家,卻沒有感覺到所謂的拘謹。
他在周家呆的這幾日,每次下朝的時候,便抽出一個時辰的時間,給安寧充當模特兒。
安寧也投桃送李地每日製作宵夜,今天是豆腐腦,明日可能便是腸粉,後天可能是湯麪。
每天換着樣來。
蔚邵卿並非那種很有口腹之慾的人,平時吃東西也是填飽肚子即可,但他也不得不承認,安寧的廚藝真的很是不錯,當然這有他心中偏心的問題,他自然是願意長長久久地繼續吃宵夜進去。
他吃的比平時多了,氣色自然就更好了起來,按照安寧的說法是,多了幾分人氣。如果說以前的他是那種隨時都會羽化飛昇的謫仙,那麼現在好歹也在紅塵中走過一圈。就連凌青恆都說,他最近看上去總算多了幾兩的肉。
蔚邵卿面上沒說什麼,私下還是偷偷量了一下腰圍——腰圍倒是沒變大。
他雖然對於宵夜很滿意,只可惜安寧這個過河拆橋的人,在七天以後,就不給做了。原因很簡單,她已經不需要蔚邵卿當模特了,這油畫剩餘的部分,就算沒有蔚邵卿在,也可以好好完成。
那宵夜本來就作爲當模特的福利,不當模特,福利便被安寧給取消了。
她仍然每日辛苦塗抹她那大作,爲了保證到時候足夠的驚豔感,連桂圓和玉容都沒看到。或許是被這油畫勾起了以前的情懷,安寧還專門將她院子中的一個小耳房改裝成畫師,一般畫架、畫布、顏料,都擱放在那裡。
然後她接下來好幾天的時間,都窩在畫師之中,大有不畫完就不出來的趨勢。說到底,這是因爲她要求太高,畫又太大幅,搞得工程量十分浩大,這段時間,還重新畫了幾次,幸好她之前製作的畫布足夠。
在安寧搞定這畫之前,蔚邵卿在周家呆了十天後便回到蔚府了。
因爲夕月公主總算傷好離開了。洪夕月倒是想要傷口好得慢一點,偏偏蔚邵卿一點都不懂得什麼叫做憐香惜玉,直接請了一個太醫和兩個大夫坐鎮家中,還讓兩個嬤嬤每日盯着洪夕月喝下藥湯。那藥方還是之前那加了五錢蓮子心的那種,一碗灌下去,保準一整天吃啥都沒味道,只有那苦味不斷從下面往上冒。
喝得洪夕月生不如死,恨不得第二天就結束這種酷刑,她只好轉而去尋柳碧彤的晦氣。在這種情況下,她的傷口,不好也得好。
傷口好了以後,她也沒有藉口繼續逗留在蔚府中,只能咬着牙離開了。這段時日,她受夠了比過去十五年加起來還多的苦頭,偏偏一點進展都沒有。蔚邵卿爲了躲她們,甚至直接住安寧哪裡。
想到這點,洪夕月眼眶就不住發紅:她究竟是哪裡比不過一個農女了?
她從去年十月來大周,呆到現在的五月,都已經過去了半年。南疆的使者也試探着詢問她什麼時候要回去,畢竟南疆王已經在催了。
南疆王對於女兒這樣上趕着追求人很是不悅,實在是丟了他們皇室的臉。洪夕月在南疆的地位超凡,所仗着的就是南疆王的寵愛。若失去這寵愛,她什麼都不是。她可以同她那些兄弟別苗頭,在南疆王面前最多也就是裝癡賣嬌,那也是因爲南疆王吃這一套。因此在收到南疆王派人傳來的口信,洪夕月便知道,自己最多隻有一個月的時間。等到了六月份,她若是還不能拿下蔚邵卿,也只能乖乖地回去了。
洪夕月離開蔚府,蔚邵卿也沒別的理由呆周家了,只能帶着那麼點小遺憾回到自己的府中。
正好他也也有點事情要做。
回到府裡,他便召見了柳碧彤。
柳碧彤來到蔚府兩個多月了,這是第一次收到了蔚邵卿的召見,興奮得手腳都不知道要怎麼擺放纔好。
她對着鏡子照着,光亮的玻璃鏡照出了她姣好的面容,鏡子中的她眼中含着波光粼粼,臉頰緋紅,豆蔻年華的少女即使不上胭脂水粉,也足夠美貌動人。柳碧彤卻還不滿意,覺得臉不夠白皙,頭髮不夠齊整,頭上的簪子也不太襯今日的衣服。
又是重新上妝、梳頭髮、挑選了好一番首飾,連衣服也換了,忙了大約兩刻鐘,估量着時間差不多了,才懷揣着激動的心情卻正堂找蔚邵卿。
她到來的時候,蔚邵卿正手捧着一杯的茶,見了她,眼皮擡都不擡一下,更別提有驚豔一類的表現了。
柳碧彤有些失望,卻也不敢表露出來,只是端着溫柔可親的範兒向蔚邵卿請安,“見過表哥。”
蔚邵卿淡淡道:“這名單上是我爲了挑選的一些人,你看看哪些合適,圈出來,過段時間,我會邀請他們到府上。你到時候也可以尋個機會,偷偷看上一眼。”
這堪稱是柳碧彤來到蔚府後,蔚邵卿對她說過的最長的一句話,若是平時,她或許會興奮得不能自已,可是此時的她,卻完全沒有欣喜的表情,而是如墜冰窟,全身發冷,一顆心像是浸在黃連水中。
她感到耳朵一陣轟鳴,嘴機械地說出客氣的話語,“多謝表哥了。”
雖然杜嬤嬤之前就給她做過不少的心理建設,讓她將目光放在別人身上,可是自己選擇這麼做和被逼着選擇這麼做,完全是不同的概念。
等她接下這名單冊後,蔚邵卿只是讓她好好休息,隨即便回自己的屋子裡去了。
柳碧彤來時有多開心,回去的時候就有多難過。
等到了屋子,她還沒看冊子,便忍不住趴在牀上哭了起來。
杜嬤嬤還得給她打圓場,將屋裡其他的人都打發走,只留下她和南兒。
哭夠了以後,柳碧彤紅腫着眼睛,看着名單上的冊子,名冊上的名單有十個,最差的也是一個有舉人功名的縣令之子,而且還是京城這附近的縣令。大部分都是五六品的官員之子,身份最高的是一個御史大夫的兒子,不過是庶子。
憑良心來說,周李氏選了這十個人也算是花了大力氣,柳碧彤的父親也不過是七品的地方官,論身份的話,柳碧彤同他們結親還算是高攀了呢,只是因爲她有個蔚邵卿的表哥才擡高了幾分自己的身價。
蔚邵卿也是見過名單的,對於上面的名單很是滿意,覺得若是柳碧彤看中哪位,到時候直接發嫁過去即可。
他同周李氏想的挺好的,柳碧彤所想的又是另一回事了。在她心中,有了蔚邵卿做參照物,這些人都被比成了泥,哪裡配得上她,她嫁給這些人根本就是低嫁。
她抽抽噎噎哭道:“嬤嬤,我若是真嫁他們,還不如一直留在蔚府中呢。”
不甘的心情一起,那種想要生米煮成熟飯的念頭又冒了出來。
杜嬤嬤也不是特別滿意,卻還是說道:“總比老爺給你找的那些好。”
說到自己那有不如沒有的爹,柳碧彤的哭聲才停了一些,她也算識時務者的人,見沒有了希望,便先止住哭聲,從上面十個人選起。
十個人中她最後圈了五個,都是往父兄官職高的挑選。想到日後嫁出去的婆家官職壓了她那父親一頭,她纔有些氣順。
選過以後,她將名單還給了蔚邵卿。
蔚邵卿沒說什麼,只是在給上面的五個人都下了帖子,爲了以防做得太過明顯,他還另外再選了六個不在名單上的人,他想了想,將梅若鴻的名字也添了上去,這位據說是安寧朋友的未婚夫,也算是給梅家一個面子吧。
蔚邵卿所定下的時間便是在下一個休沐期,恰好是在他生辰的前六天。
他下了帖子後,沒有一個人會拒絕這個同他攀上來的機會,即使原本那天有事情的人,也都推了自己原先的事情。
其中梅家更是欣喜若狂。梅斯同雖然以前算是蔚老侯爺的門人,可是在蔚老侯爺去世之後,蔚家那段有些風雨飄搖的日子中,梅斯同便同蔚家冷了下來,生怕遭了池魚之殃。誰知道蔚邵卿本事卻夠,只花四五年的時間,便超越他那父親,讓蔚家更進一步。
梅斯同當時悔得腸子都要青了,這時候再想登蔚家的門,卻已經很難了。蔚家可不缺錦上添花的人,自然不願同他們這些不曾雪中送炭的人來往。梅斯同後來轉而死心,讓還算年少有爲的兒子梅若源去套近乎,想說都是同齡人會不會比較有共同話題。
梅若源遞了十來次的帖子,也只成功登門過一次,就沒有下回了。
梅家只好死了這份心,同楊家定親,也是聽聞那楊蕊是蔚邵卿最寵愛的表妹的手帕交。
沒想到楊蕊才進京沒多久,蔚邵卿居然下帖子邀請了他們。
梅斯同頓時覺得這門親事結的很值,對梅若源再三交代,日後要好好地對待那楊姑娘,別看人家不是官家之女,單單她同周安寧關係交好,就勝過了一些官員之女了。
梅若源點頭應了下來,心中卻有幾分的不愉快。
……
蔚邵卿請這些人過來,自然不能直接表示,我這是在替那遠方表妹找對象,而是以賞蘭的名義。爲此,他還直接從周慧那邊買了五六盆的蘭花。
周慧知道蔚邵卿對他們周家有頗多的恩德,想要直接送給蔚邵卿。只是蔚邵卿並不缺錢,哪裡會要佔她這個便宜,六盆花,直接給了周慧兩千兩銀子。
周慧推辭不過,只能收下,卻將養得最好的兩盆玉無痕中的一盆給送了過去。這玉無痕如今已經是相當出名的蘭花,其白玉無痕的花朵受到了諸多文人騷客的推崇。她養得最好的那兩盆玉無痕若是推出去賣的話,三千兩都有人願意收購。而且周慧的兩盆玉無痕,一個被養得在秋天開花,一個則是在春天開。安寧想,這或許就是所謂的基因突變?慧姐兒也算是好運道。若不是沈家不需要她這養蘭賺錢,憑這一手,她也可以成爲了所謂的富翁了。
安寧在聽說蔚邵卿打算賞蘭的時候,還想着將她那盆黑色的蘭花借給蔚邵卿。
蔚邵卿卻黑着臉拒絕了——他一點都不想用情敵送給心上人的蘭花來揚名。
那天的天空相當作美,天空碧藍如洗,猶如最上等的藍寶石。蔚邵卿所邀請的對象都早早便到來了。
他們直接將地點定在了花園中,花園中百花齊放,卻絲毫沒有奪得那幾盆蘭花的風采,它們在其中反倒顯出了高雅不俗的儀態。尤其是那玉無痕,每個見過的人都無不讚嘆不已。
大家不由詩性大發,會作詩的便作詩,會繪畫的便繪畫。幾個小廝不時給他們斟酒。
這酒可是安寧所提供的蒸餾後的清酒,度數比他們平時所喝的要高上一些,一杯下去,喉嚨火辣辣的,過癮極了。觥籌交錯之間,人與人之間的距離頓時就縮短了不少。
喜歡喝這酒的便繼續飲用,不喜歡的也可以喝那種沒蒸餾過的美酒。
一時之間,也算得上是賓主盡歡。
柳碧彤則是在小亭子上遙遙望着。這小亭子的地理位置相當不錯,位於高處,正好可以將花園中的人都收進眼中。柳碧彤只需要將身子稍微躲藏一下,便不會被花園中的人瞧見,可謂是最好的相看地點。
柳碧彤因爲心中有了意見,看誰都覺得沒有蔚邵卿清俊優雅玉樹臨風。
柳碧彤身邊的丫鬟則是小聲地一個個向她介紹在場每個人的身份,心中則是在嘀咕着:這位表小姐也太看得起自己了吧,若不是少爺的緣故,她連那些人都般配不起呢,居然還好意思嫌棄。
柳碧彤一一看了過去,最後輕聲問道:“那穿玄青色綢緞,腰間是藕色玉帶的又是誰?”剛剛這丫鬟沒有介紹到這位。
這位的相貌在他們當中,算是最好的,在不同蔚邵卿作對比的情況下。
小丫鬟眉頭微微蹙起,說道:“那是梅公子。”
“梅公子?”
小丫鬟道:“是梅翰林的兒子梅若源。”她生怕柳碧彤對這位起了心思,連忙說道,“梅公子已經定親了。”
翰林……別看翰林只是六品,但架不住清貴啊,比別的六品官更受人追捧。
柳碧彤原本打算定親了就算了,只是這小丫鬟這種生怕她瞧上的態度讓她心中有些不悅。她反而追根究底問道:“定的是哪家的小姐?”
小丫鬟說道:“是宣州有名的皇商楊家裡的楊姑娘,那位楊姑娘同安寧姑娘還是好友呢。”
小丫鬟本以爲擡出安寧,會讓柳碧彤忌諱一下,誰知道柳碧彤反倒左了心性。她忽的想起自己曾經在首飾店中見到楊冉,還曾經說過要邀請她上門。那位楊冉的妹妹楊蕊便是這梅若源的未婚妻吧。
倘若這梅若源被她搶走,害得周安寧的好友被解除婚約,那麼她也算是贏了周安寧一遭吧。
這個念頭太具有誘惑力,一生出,便再也無法從腦海中去除掉。
柳碧彤的視線直直地落在梅若源身上,因爲有了那個念頭,越看梅若源越覺得好,只覺得其他五個人選根本比不上他。更別提梅若源的父親還是清貴的翰林編修,梅若源自己也是個秀才,家中還有一個知府爺爺,實在勝過了其他的人選。
她摸了摸自己的臉,心中更是下定了某個決定。
花園之中,梅若源似乎因爲喝多了酒,想要離席,去吹吹風,散散酒意。
柳碧彤一見他離開,跟着他所走的道路,估量着他會出現的地點,直接從亭子下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