該怎麼形容此時的心情呢?難過、憤怒、不解……或許都有吧。
上一秒放人鴿子的人,下一秒出現在人家小姑娘身旁,一起乘畫舫,度良宵。
安寧從未在這一刻感覺兩人之間差距如此之大,就連她都有些驚訝自己居然沒當場爆發,只是默默地移開視線,不去看那看似般配的兩人。上一刻所有複雜的情緒被江邊的風一吹,便迅速冷卻了下來。
她咬着下脣,潔白的貝齒幾乎要將粉紅的脣瓣咬出血痕來,終究還是不甘心。還是想要親自問一下他原因,說不定真有所謂的正事?她最後看一眼那兩人,決定回去後再上蔚家的門。
安寧並非那種遇到事情會默默憋在心中的人,更沒打算玩“你誤會我了聽我說我不聽我偏偏不聽”這一套,在她心中,倘若兩人之間有所謂的誤解,那麼就應該一開始問得明明白白的。
這樣的念頭一旦明朗下來,她感覺胸膛的那口氣也被伴隨着長長的舒出動作而減少了一些。
“姑娘,等下我們去哪裡看燒王船比較好?”桂圓雀躍的聲音響起。
安寧看着神色不掩其興奮之情的桂圓和玉容,心知這兩人恐怕都沒看到畫舫上的那兩個人,不然以桂圓的性子,肯定當場就爆炸開來了,哪裡能夠憋的住。
她脣角微勾起淡淡的弧度,“燒王船據說是在上游的位置,我們到那邊得走兩刻鐘的樣子。”
“那我們早點過去吧,不然到那邊估計都沒地方站了。”如果說下游都被未婚姑娘們給霸佔了,上游的話則是各個年齡層的都有,不少還是拖家帶口,想要沾沾喜氣福氣的人,特別是今年又有那麼一場大旱災,想要求王爺保佑風調雨順的人就更多了。
安寧知道她們兩個都期待了好久……老實說,若不是出現被放鴿子這樁事,安寧本身也是很期待的。
她點點頭,“那就一起去吧。”
因爲人太多,爲了以防走散,桂圓和玉容一左一右地站在她身邊,還不忘拉着手。一路走來,街上兩側擺滿了各種的攤子,零嘴,小工藝品琳琅滿目,讓人眼睛看都看不過來。還有幾個賣花燈面具的攤子。
桂圓一聞到食物的香氣就要走不動路了。
安寧見她這樣,忍不住噗嗤笑了笑,“距離燒王船大概還有一個時辰,我們可以買點東西后再過去。”每次看見桂圓這種天大地大,食物最大的樣子,就彷彿什麼煩惱憂愁都不算什麼,這種簡簡單單的快樂是安寧所羨慕的。她忍不住也想要縱容了她一把。
桂圓見她應允,連連點頭,“多謝姑娘,幸好我這趟出門還帶了些碎銀子呢。”
玉容畢竟也是年輕姑娘,鮮少有這種機會,不由躍躍欲試,她出門時身上都習慣帶着一二兩的碎銀子以防萬一,這些街上的東西大多數都是幾文錢,五百文錢就夠買許多東西了。
安寧笑道:“我們先去將碎銀子兌換成銅錢吧。不然銀子這些小攤販根本找不開。”
其他兩人想想也是如此,正好前頭不遠處就有一個錢莊,三個姑娘直接到這裡換。
三個人都換了五百文錢,厚厚的一疊,捧在手上有點沉。
安寧的視線落在不遠不近跟着她們的蔚池和蔚景,招呼他們過來,“知道什麼叫三從四德嗎?”
蔚海他們跟在安寧身邊也有一兩年,對她古靈精怪的性子十分了解,一看她這種狡黠的笑容便猜出肯定沒好話,即使內心再好奇,還是條件反射地搖頭,“不知道,我們也不想知道。”
安寧見他們不上當,有些惋惜,直接將銅錢放他們手上,“那你就幫忙拿錢吧,等下再幫忙拿東西。”堂堂的兩個保鏢直接成跟班了。
這些銅幣於他們來說,十分輕鬆,蔚海見安寧沒不依不撓地整他們,只當自己逃過一劫,接過了這些錢。天知道今天這姑娘被少爺給放了鴿子,會不會直接把氣出在他們兩個無辜人身上。
從錢莊裡出來,三人便開始買買買。
桂圓買的雖然吃食居多,但她也同樣選了一個燈籠、幾個充滿童趣的小木雕。
玉容則更偏愛那種府裡沒有的小玩意兒,三人之中,反而是她買的最多。
安寧主要是看,一條街下來,只看種了面具和捏麪人。
她所選的面具以銀色打底,上面繪着好幾條讓人摸不着頭腦的圖紋,像是畫手隨心所欲的作品,卻有一種說不出的風流味道。色澤鮮亮,在詭譎的同時,也有幾分瑰麗的魅力。這種審美顯然沒法讓這時代的人接受,因此同其他熱熱鬧鬧的攤子相比,這攤子可謂是門可羅雀。那小攤上的面具同其他相比價格要貴上不少,別的攤子一個面具三文錢,那邊則是一個二十文錢。安寧也得承認,這面具的質量對得起價格的,但普通的平民百姓,哪裡願意花二十文買這個。
安寧覺得這攤主的面具還真有幾分現代印象派的味道,直接選了那銀色的,乾脆地付了錢,又問了問:“這些是你的作品嗎?”
那攤主年紀看上去有四十出頭,皮膚黝黑,搖搖頭,“這些是我之前救了一個窮書生,他畫了送我的。”攤主的聲音帶着一絲的喜悅。一個面具二十文,他賣出一個都等於隔壁攤位賣六七個了。
玉容原本還沒注意到,見安寧選了銀色面具後,笑盈盈地拿起了青色底的面具,“這畫功也有幾分水平。”就衝着這畫技,二十文錢都算便宜了。
安寧不在意說道:“大概是哪個不得志的畫師吧。”民間臥虎藏龍,有水平的可不一定有出頭的機會。
攤主見狀更是開懷不已,兩個面具就四十文了。
桂圓見安寧和玉容都選了,本着共同進退的念頭,即使她欣賞不來這面具的美——覺得還沒旁邊攤子的喜氣,但也選了一個。
她們三個衣着不凡,加上安寧相貌出衆,即使在這人潮涌動的街頭也是鶴立雞羣的存在,因此她往這攤子面前一站,頓時就吸引了大家的注意。
因爲她的緣故,這攤主又陸陸續續賣出了好幾個,前後加起來也有十多個,短短的一刻鐘,賺的錢等於是他過去好幾天的成果,樂得他喜笑顏開。
除了這面具之外,安寧還買了捏麪人,捏的還是她自己,那匠師做這生意已經三十多年,手藝高超,捏出來的麪人同安寧有三分相像,特別是眼角眉梢的靈動之氣迎面撲來。
購物是現代女孩子發泄壓力的一種模式,在這種買買買的過程中,等走到上游的位置,安寧不得不承認她的心情的確愉快了不少,特別是在見到蔚海和蔚景都苦着臉懷裡揣着大包小包的樣子時就更加愉悅了。把自己的快樂建立在別人的痛苦之上就可以獲得雙倍的快樂呢。
安寧和桂圓她們雖然買了不少,但卻全部都丟給了兩個跟班,自己則兩手空空的。
上游的人數同下遊不是一個級別的,摩肩擦踵之間,擡眼望去,都是黑壓壓的人頭,江邊最好的一些觀賞位置更是已經被霸佔光了。要從這人山人海中擠到前面,簡直是一項堪稱地獄級的任務。
再說了,在擠的過程之中,誰知道會不會被不小心吃豆腐呢。
安寧一看這麼多人,就泄氣了,視線轉了轉,落在了江邊那兩家酒樓上。
她對桂圓和玉容說道:“走吧,我們去看看能包下一個包間嗎?”雖然她心中也清楚定是希望渺茫,但就算是在酒樓裡也比在這裡好。
等她過去後,果不其然,兩家酒樓早在好幾天前雅室都被包下來了,而且已經賣到一間雅室一百兩的地步。
一百兩……搶錢比較快啊。安寧的心理價位最多就是十兩,超過拉到。
她嘆了口氣,正要離開,這時候,一道陌生的聲音喚住了她的腳步。
“這位姑娘請留步。”一個一身青衣,手裡持着一把扇子的男子出現在面前,相貌雖然不像蔚邵卿那般出類拔萃,但也稱得上是帥氣。
安寧在心中暗歎:她見過的俊男美女太多,導致看到這等級的也就覺得沒什麼。
安寧頓了頓腳步,神色冷淡,“有事嗎?”別跟她說是搭訕的人。
那人搖了搖扇子,做足了偏偏君子的派頭,“在下的雅室正好還有座位,姑娘若不嫌棄,可以到我們那邊觀賞王船。”
安寧眉擡都不擡一下,“多謝公子好意,不必了。”
“姑娘莫要擔心,在下孟川儀。”他嘴角微微勾起,笑容透着自信,彷彿覺得自己說出名字後,對面這位國色天香的小美人一定會露出傾慕的笑容。
孟川儀?這是誰啊?
安寧還真一點印象都沒有,十分敷衍道:“嗯,孟公子安好。”
除此之外,一句多餘的話都沒說。
她用眼神示意桂圓和玉容,打算直接走人。
孟川儀怔了怔——自己堂堂知府嫡長子,她就一點心動的感覺都沒有嗎?還是說只是欲縱故擒的手段?想到這個可能性,他臉上的笑意加深,“不知姑娘是哪戶人家?”
他視線落在安寧那天水碧裙子,眼神閃過一絲的疑惑——這小姑娘究竟是哪家的?這布料一點都不輸給他娘今天穿的,要知道他娘爲了這節日,可是特地將宮裡娘娘賞賜的綢緞給做了一身新衣裳。
對於這種明顯的搭訕,安寧沒有要回應的意思,直接擡腳走人。
孟川儀大庭廣衆下也不會做出強搶民女的手段,從這小美人的衣着打扮也可以看出身份不差,他只需要回去後,讓人打聽一下年紀相仿的官家之女即可,即使不是官家之女,至少也是富貴人家。做不過能穿得起這衣服的,整個宣州也不超過二十個。
……
她們一走出這酒樓,桂圓就抱怨道:“那男的真討厭。若不是看在他只是說幾句話還算有禮的份上,我肯定揍他。”
安寧笑了笑,“說得好像你揍得過他身邊那兩個護衛一樣。”
“不是還有蔚海和蔚景嘛。”桂圓不在意說道。
準確來說,孟川儀不出手是正確的,他若是真敢做出什麼舉動,恐怕蔚海就不會幹看着。正因爲他只是說幾句不痛不癢的話語,所以蔚海他們也不好出手。
“安寧。”一道透着驚喜的女聲響起。
安寧頓了頓腳步,轉過頭,燈火闌珊處,顧可欣笑意盈盈地站在那裡。
安寧沒料到會突然在這裡見到她,怔住了,好一會兒纔回過神,臉上綻放出大大的笑容,“可欣姐姐。”
然後小跑着走到她面前,“你也是來看燒王船的嗎?”
顧可欣含笑點點頭,“我前幾天就包了一個雅室,位置還不錯,正好可以看到燒王船的過程,要一起來嗎?”
安寧她們正找雅室找得頭暈腦脹,顧可欣又是她的好友,哪裡不接受,笑着應了下來。
顧可欣看着桂圓,聲音溫溫柔柔的,“桂圓怎麼了?剛剛看見你的時候,一臉的不開心。”
桂圓直接就抱怨開來了。
顧可欣笑了笑,“窈窕淑女,君子好逑。安寧也長大了呢。”這年紀有的人家都開始給孩子相看親事了。
安寧臉紅了紅——她受前世影響,十二歲在她眼中就是個初中生,她啐了顧可欣一口:“可欣姐姐自己幸福美滿,見到人就恨不得都成雙成對呢。對了,我家平安還好吧。”
“在裡頭呢。”顧可欣帶路,直接走進了另一家的酒樓中。兩家酒樓距離這麼近,安寧嚴重懷疑他們平時爲了搶客源的時候會不會打起來。
當她說出自己的看法時,顧可欣噗嗤笑了笑,“嗯,我聽聞這兩家酒樓,在一百多年前是一對兄弟開的,一人開一家,雖然後頭分家了,倒是許多菜譜還是在原來的基礎上做出的改進。”
顧可欣那雅室的位置的確很好,坐在窗口,一眼可以將舒塘江收進眼底。
雅室內,楊開意抱着楊平安,見到她雖然愣了一愣,但還是含笑點點頭。
楊平安今年也有一歲出頭,整個人被包在大紅的襁褓中,越發顯得粉雕玉琢。而且半點都不怕生,見人就甜甜蜜蜜地笑,萌得人心都化了。安寧見了後,忍不住就想抱一抱。
楊開意小心地將平安交給她,顧可欣則是溫言指導抱的姿勢——幸好平安還算給面子,一點都沒嫌棄安寧的渣技術。
安寧抱着她,輕聲哼着搖籃曲,她覺得有平安在也挺好的,至少給她一個不問他們去向的理由。
顧可欣對顧可人這個妹妹還有幾分的顧念,問了下關於顧可人的事情。
安寧說道:“我大概一個月會去觀裡見一下她,我看可人在那邊過得挺自在的。之前我弄那糧店,可人還捐了一百兩銀子出來。”
她沒說的是,顧可人跟在雲水道人身邊後,越發要成仙了,似乎對很多事情都看淡了不少,也沒有要成親的打算。安寧覺得她日子雖然算不上大富大貴,但也稱得上平靜溫馨。
顧可欣點點頭,又不在意地說了一句,“顧越和顧唐氏在路上就去世了。”她的神色很是平靜,從她的語氣中甚至聽不出唏噓一類的情緒。
安寧抱着平安的手僵了僵,然後嘆了口氣,“早該猜到了。顧越落得這下場,肯定是因爲他知道了一些別人不想讓人知道的東西。”
顧可欣說道:“我將他和顧唐氏埋在一起,離我娘遠遠的,只願他們兩個情定三生,永遠不分開。”
她甚至連一聲爹都不願意喊。
這是人家的家務事,安寧也不好說什麼,“這件事還是隱瞞可人吧,就讓她以爲她爹孃一直好好的。”
顧可欣點點頭,“我也是這個意思。”
說到了這個話題,氣氛不可避免往沉默那一邊走。
直到平安突然發出了細細的哭聲,聽起來就很委屈的樣子,安寧怎麼哄都哄不好。她在大人面前哄人水平一流,從來都是旗開得勝,但是在這小嬰兒面前,卻手忙腳亂了起來。
顧可欣從安寧懷裡接過女兒,檢查了一下,笑道:“大概是肚子餓了。”
楊開意站起身,“我出去走走。”
然後顧可欣臉頰紅了一瞬,背過身子,給平安餵奶。
喂好了以後,平安打着嗝,頭還一點一點的,別提有多可愛了。
時辰到,江面上突然傳來了敲鑼打鼓的聲音,被夜晚的風輕輕送了進來,平安一點都不怕這聲音,還瞪大了一雙大眼睛。小孩子的眼睛尤其好看,清澈明亮,彷彿這世間所有的黑暗骯髒都同他們無關。
安寧擡眼望了過去,舒塘江的中間停靠着一艘的大船,船是用紅木建成的,裝飾得富麗堂皇,牀上有法師一類的在上面吟唱着一種古怪的語言,那聲音鑽進她耳中,有種奇特的感覺,彷彿直接觸動在靈魂之上,魂魄隨時都會出竅。
她沉浸在這聲音之中,一會兒纔回過神,輕聲道:“我聽說這整個船都是紅木製成的,真是好大手筆。”恐怕這船就要耗掉兩萬兩銀子了吧,想到兩萬兩銀子很快就要燒燬成渣,她都要心疼了。
顧可欣在州府呆了好幾天,也聽了一耳朵的八卦,“聽說這次法會是宣州十家富商聯合起來的,每一家都出了五千兩。一開始他們還打算用楠木做大船,如果是那樣的話,恐怕就要一家出幾萬兩。只是後來估計覺得在這種時間鬥富不太好,正好退而求其次用紅木建造。”
安寧嘴角抽了抽。這紅木還是退而求其次的選擇啊。她家慧姐兒做嫁妝打傢俱,都只有一件紅木的梳妝檯和一個紅木箱子——都是她送的添妝禮。搖擺大牀則是黃梨木製成的,除了這些,其他幾樣的木材就要普通很多。
“還不如把這筆錢拿來賑災呢。”她輕輕哼了哼。
顧可欣微微笑了笑,沒說什麼。
楊開意還沒進來,顧可欣似乎對他的去處也不在意,或者說是信任吧。
雅室中,顧可欣、安寧、桂圓和紅棗都安安靜靜地坐在窗前,欣賞着這燒王船。
這法會一共持續了半個時辰的時間,中間還穿插着州府的一位名妓蘇沐芷的表演。
“原來奼紫嫣紅開遍,似這般都付與斷井頹恆。良辰美景奈何天,便賞心樂事誰家院……”
安寧聽到這熟悉的歌詞,直接呆了。
顧可欣笑道:“我聽說這詞是那西廂記裡出現的,西廂記去年在大周月報上連載的一篇文。只可惜那作者白玉京十分神秘,直到現在都無人知曉他的身份。”
安寧知道西廂記原本就是戲曲,但沒想到她寫出來後,那麼快就有人譜曲了。
“我聽聞這郝家還打算讓家裡的戲班子排演西廂記,讓蘇沐芷來唱其中的曲子。蘇沐芷素來以那黃鸝般的歌喉聞言,若是能親自唱上幾曲,必定是極好的。”
安寧卻想起了慕清玄……不,準確來說是於崢。蘇沐芷唱的的確是好,擔得起天籟之音的評價,但終究還是比不過慕清玄這個假戲子。
等一個時辰的法會結束後,好幾艘的畫舫划向了紅木大船,然後上面的人陸陸續續從船上下來,轉移到畫舫之上。
一會兒,紅木大船便燃起了熊熊大火,不知道是不是因爲在船上放了助燃的東西,火勢滔天,幾乎要映紅了這一片的天空。這種親眼所見的震撼力完全無法同紙上的描寫相提並論。
紙上得來終覺淺。
這就是燒王船。
江邊不少的老百姓們都已經跪了下來,一臉虔誠地祈福,祈禱來年風調雨順,祈禱全家安康,祈禱財源廣進。
受到這種氣氛傳染,安寧閉上了眼睛,祈禱全家平安幸福,祈禱一生順心如意。
在燒王船結束後,江邊的人陸陸續續散開了。安寧在雅室內同顧可欣喝了幾杯茶,等人走了大半後,才向顧可欣告辭。
在她開門的時候,楊開意也回來了。
他衝着她微微點了下頭,沒說什麼。
安寧沒同顧可欣約定下次見面的時間地點,能夠在萬人之中相逢本身就是一種緣分,何必強求呢。
待她回到宅子時,已經寅時了。周李氏他們比安寧早半個時辰回來。
一到屋子,睡意便席捲而來,安寧匆匆洗漱後便躺牀上休息去了。
第二天,全家人重新坐上馬車回開原縣。
一路上週李氏和聰哥兒的嘴巴都沒停,一直在說着晚上的事情。
周李氏還問了問安寧馮冰雲的事情,安寧被猛地查勤,差點說漏嘴,只能道:“馮姐姐還是一樣溫柔。”
她之前同馮冰雲聯繫的時候,只聽說馮氏最近也在給女兒相看婚事。
兩人說太多話的下場就是,等晚上回到家裡,周李氏和聰哥兒一直找水喝。在馬車上因爲擔心喝太多會想要小解,所以兩人基本都是忍着的。
九月四號的時候,安寧便拿着西遊記的稿子去蔚家——在這些天的時間裡,她已經重新把西遊記又抄寫了一遍。她終究還是對那天被放鴿子的事情耿耿於懷,非要找出個答案不可。
倘若蔚邵卿真的有心戲耍於她,她乾脆斷了這懵懂的情思也比日後受傷害要好多了。
當然,她上門的時候,是以將稿子交給蔚邵卿作爲理由的。
蔚池見到她後,十分驚訝,“蔚商沒告訴你說少爺已經走了嗎?”蔚商就是那天通知安寧蔚邵卿離開的侍衛。
安寧直接問道:“什麼時候的?幾時幾刻?”
蔚池說道:“在你們定好時辰的一刻鐘,少爺突然收到一個消息,然後就匆匆返回,當天夜晚就前往京城了。因爲事情太過突然,只能讓蔚商通知你一下。”
說到這裡,蔚池的臉上浮現出一抹的尷尬,“那蔚商對州府那帶不熟悉,找了好久才找到那家酒樓。”
安寧眉毛跳了跳,所以說這蔚商就是害我白白等了那麼久的罪魁禍首嗎?
倘若蔚池所說的是真的,那麼她那時候看到的在羅媚虹身邊的蔚邵卿又是何人?她將那天的場景在腦海中重新回放,在刻意找茬的情況下,很快就發現不對勁了。
那天她所看到的那位,沐浴在燈光之中,從身材和側臉來看,的確同蔚邵卿有幾分相似,加上燈光的模糊效果,恐怕三分像都要被認爲十分了。
以羅家這種巴不得將女兒送到蔚邵卿牀上的態度看來,倘若蔚邵卿當真同羅媚虹同遊舒塘江,那麼羅家早就放出這個消息了。
加上蔚池如此言之鑿鑿,更添加了幾分的可信度。
她說道:“我後來從酒樓裡離開後,在一艘畫舫上看到蔚邵卿同羅媚虹站在一起,端的上是一對璧人。”
蔚池立刻跳腳:“不可能,我同少爺一起回來的,那時候我們肯定在馬車上的。”
他想通了其中的端倪,臉色青了青。
安寧笑道:“你好好想,好好調查,我先走了。”
從蔚池這邊得到答案後,她的心情不自覺愉快了起來。
“等等,你自己也可以查的吧?”
“我懶。”安寧說道,將西遊記的稿子一起帶回去。到時候等到了京城後,再把這份交給季延一好了。蔚邵卿越不喜歡她同季延一有交集,安寧就越是有逆反的心態,也算是小小報復一下她被平白放鴿子的事情。
等她回去後,恰好羅媚虹上門拜訪她,還帶了不少的禮物過來。
安寧揚了揚眉,說道:“羅姑娘這是打算再買幾張食譜嗎?”送上門的生意她可不會拒絕。
羅媚虹垂下頭,脖頸線條優美,“安寧直接喊我媚虹即可,何必如此生疏?”她口氣親熱,彷彿兩人是相識已久的好友。
安寧不想在這種事上同她爭辯,反正又不是喊了名字就是好朋友,她讓玉容上茶,自己隨意坐下,“媚虹姐姐,請坐。”
羅媚虹語氣誠摯,“我今日上門,是特地感謝安寧的。若不是安寧教了我那些菜,我如何能圓了我的心願,讓蔚侯爺品嚐我的手藝。如何能夠有機會同蔚侯爺一起看燒王船。這都是因爲你的關係。”
這番話說的好像安寧是他們兩人之間的大媒人一樣。
她臉上染上了點點的粉色,脖子都紅了起來,一臉嬌羞,安寧卻看見她的眼中一閃而過的得意和挑釁。
這是在挑釁她嗎?
在這一刻,安寧突然有些恍然大悟——難怪羅家會做出這種事,恐怕那位“蔚邵卿”一開始就是故意擺給她看的。她這是被當做情敵對待了嗎?
“你們一起看燒王船?”她語氣古怪。
羅媚虹只當安寧是在嫉妒,笑容越發的甜蜜,像是徹底陷入了戀愛之中的少女,“是,是的。你可別說出去啊。”
安寧眼珠轉了轉,心中有了主意。
她期期艾艾道:“你、你們除了看燒王船後沒做什麼吧?”
羅媚虹有心在她面前顯擺,好掐死一個潛在情敵,她依舊做嬌羞狀,“只是,船上風大浪大,我差點要跌倒,蔚侯爺便好心扶了我一把。”
這位的腦補也是挺厲害的,放現代絕對是那種會寫日記YY她和男神二三事的類型。
安寧作出一副大受打擊的樣子,“你,你們還做了些什麼?”
羅媚虹越發得意,“其實也沒什麼。”她瞥了安寧一眼,“這關乎到我們女孩子名聲,若不是安寧你是我的好友,我可不會隨意說出去。”
安寧下保證:“放心吧,我不會說的。”這位真是不做死就不會死啊。
羅媚虹聲音也變小了幾分,“就,就是牽手了一下而已。”
在這時代,牽手這種也算得上挺親密的行爲。
安寧還以爲她會直接說親下去了呢。
她握住羅媚虹的手,說道:“媚虹姐姐,你,你們這件事可不能傳出去啊,不然於你聲譽有害。”
羅媚虹笑了笑,只當自己真正打擊到了周安寧,“自然不會說的。”
安寧則是猶猶豫豫說道:“媚虹姐姐,你莫要被那賊人給騙了。”
“什麼賊人?蔚公子哪裡是賊人?”說得多了,羅媚虹自己都相信自己真的同蔚邵卿同遊舒塘江。
安寧道:“那,那位是假冒的啊!表哥在那天晚上之前便因爲有事,趕回了京城,根本不可能同媚虹姐姐您一起。也不知道是哪裡的賊人,居然好大的膽子,膽敢冒充表哥欺騙你的感情。”
她的視線落在羅媚虹的手上,“也幸虧媚虹姐姐您只是被他牽了手而已,並沒有受到太大的唐突,不然就……”
羅媚虹的臉直接僵了。她想起自己剛剛還在周安寧面前款款而談,感覺自己這張臉在這一刻都被撕下來踩地上。
周安寧做足了好妹妹的姿態,“放心吧,媚虹姐姐,雖然你被那賊人佔了便宜,但幸虧並不多。那人如此大膽,媚虹姐姐可不能輕易放過他,最好是去報官抓他歸案!”
羅媚虹嘴脣抖了抖,一句話都說不出。
安寧繼續道:“我不會隨便告訴表哥這件事的。”
羅媚虹最怕的就是這點,只怪她剛剛一心想要打擊周安寧,說的太開心,全然沒想到周安寧居然知道那人是假的。萬一,她跑去同蔚邵卿說了怎麼辦?若是她自己,肯定不會輕易放過這個打擊情敵的身份的。羅媚虹自己心思低劣,自然就將別人都想得同她一樣了。
下一秒,她直接梨花帶雨,兩行清淚緩緩流了下來,“我,我沒法活了。若是這件事流傳出去……”
她一雙淚眼看向安寧,其中的祈求幾乎要化作了文字冒出來。
安寧只是輕輕端起茶杯,抿了一口清香的茶水,又遞了手絹過去,“媚虹姐姐還是擦擦眼淚吧。”
偏偏話裡就是不給一個確定的答案。
羅媚虹哭得眼淚都要乾了,卻沒得到準信,心中將安寧給翻來覆去地罵上幾回,面上還是楚楚可憐的樣子。
安寧的視線落在她帶來的那些禮物上,羅媚虹送的也無非就是綾羅綢緞還有首飾這些東西——一般來說,她所送來的禮物,安寧都會讓衛先生檢查過。
衛先生當時還笑她疑神疑鬼,安寧振振有詞,“萬一人家將衣服泡在紅花水中幾個月曬乾呢?”她小說電視劇看太多,陷害人的方式一想一個套路。
衛先生覺得她的話有幾分道理,從此以後周家收到的禮物基本都被她檢查過一回。
她嘴角揚起清甜的笑容,“媚虹姐姐真是太客氣,每次上門都要送這麼多禮物過來。”
她還着重在禮物兩個字加了重音。
羅媚虹的哭聲終於停了下來,她瞬間就心領神會了安寧的意思:不就是要珍貴的禮物嗎?她們羅家多得是。
她內心在鬆了口氣的同時,也對周安寧多出幾分的鄙夷:就這樣虛榮貪心的人,蔚侯爺居然會對她如此得特別,真是讓人氣憤。她當時也是昏了頭,在那人的慫恿之下,纔會做出這種蠢事,白白把自己的把柄送到周安寧手中。
若是等她嫁入侯府……
她只能想象一下美好的未來才壓下心頭竄起的怒火,“我聽聞府上慧姑娘即將出嫁,我那邊有套翡翠頭面,慧姑娘若戴上肯定很好看。”
“這怎麼好意思呢?”安寧假意謙虛。
羅媚虹又連連表示這不算什麼,好說歹說,才說服了安寧。
等她離開之前,再無來時的意氣風發,像是被霜打了的茄子。
安寧看着她的背影,露出得意的笑容:該!讓她整日專研這種詭計。她覺得自己只拿自己這麼一點精神損失費已經夠善良了。
……
羅媚虹在第三天後再次上門,她送來的可不僅僅是一套完整的翡翠頭面,還有好幾樣的首飾、筆墨紙硯和綢緞。安寧估量了一下價錢,這份禮物大概也有一千多兩了。
果然是有錢人啊!
周李氏咂舌,“這羅家姑娘同你關係這般好?送了這麼大一份禮。”
安寧檢查過後發現沒問題,便直接都給慧姐兒當嫁妝,多出來的錢拿來多置辦田地也是好的,“她只是正好有把柄在我手上,所以這是特地送來的封口費呢。”
“什麼把柄?”周李氏好奇道。
作爲誠信的生意人,安寧自然是拒絕回答:“娘,我既然收下了封口費,當然就不會隨便說出來。”
周李氏也懶得追究下去,反正只要不是她閨女吃虧,什麼都好說。
恐怕這件事後很長一段時間,羅媚虹都不敢出現在安寧面前了。
安寧總算也清靜了一些。
蔚邵卿離開,她雖然有些不習慣,但幾天下來也就好了。今年是凌青恆五十五歲的生辰,她自然也得準備好上貢的禮物。她這次打算十五號便從開原縣出發。
李豔在知道後,還讓她帶了帶給季皇后的禮物——也就是兩樣的繡品。李豔現在已經換了另一座距離安寧家更近的宅子,她現在名氣不斐,是大周有名的繡娘。加上她在世人眼中又已經出孝,想上門提親的人還真不少,甚至還包括了官家之子。畢竟大家都知道季皇后十分喜愛她的繡品,若是有機會入了皇后娘娘的眼,那就再好不過了。
李豔十分厭煩這些事情,直接閉門不出,又放出了無心再嫁的聲明,才安靜了不少。
……
安寧從李豔那邊回來後,如同過去每一天一樣,寫字、吃飯、休息。
今天晚上輪到玉容守夜,她直接睡在外面的榻上。
安寧不知怎麼了,翻來覆去睡不着。
一陣清風輕輕拂來,吹起了簾帳。
不對!睡覺之前玉容明明關了窗子的。
安寧瞬間坐了起來,手下意識地握緊了枕頭下的一把藥。
簾帳外頭,隱隱約約站在一個身影,一道聲音在黑夜中輕聲響起,“表妹。”
聲音繾綣動人,彷彿蘊含着道不盡的情意。
安寧聽到這熟悉的聲音,又有磨牙的衝動了——慕清玄!這人又翻窗臺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