難以用言語形容此時的心情。驚愕、不悅、不解……所有複雜的情緒交織在一起,她抿了抿嘴,竭力壓下這種不受控制的情緒。
安寧視線落在因爲自己手抖甩出的一滴墨而毀了的紙,心疼得無以復加——她可是寫了半個小時的,這張紙,都快寫好了!
心疼的情緒讓她顧不上揣摩自己剛剛的心情,只是嘆了口氣,將這張寫廢了的紙收起來。
不應該,這種情緒不應該出現在她身上的。蔚邵卿吃誰做的東西,對羅媚虹有沒有意思,都同她半點的干係都沒有,她現在要做的是趕緊將這稿子一口氣寫完。
玉容見她只是幾個瞬間便收拾好情緒,繼續投入碼字大業中,她怔了怔,姑娘剛剛其實有在生氣吧?
她想起了某個可能性,嘴角忍不住微微揚起,若不是擔心吵到安寧,恐怕都要哼起小曲了。
……
安寧日夜趕工,纔在三天內寫好了最後二十八回,她將這一疊厚厚的稿子收起來,心中嘆了口氣——還得再譽寫兩份,一份投稿,一份自己留着,想到這裡,人生都沒顏色了。
等她寫好後,羅媚虹卻又再次上門,這回的她十分乾脆地帶上了五千兩的銀票。
“那個,你還有其他新奇美味的食譜嗎?我打算再給你買一些。”
安寧眨了眨眼,“之前那五份不夠嗎?”
羅媚虹語氣有些失落,“蔚公子說那幾樣已經吃膩了。”早上她一大早起來,辛苦做了一大份,卻被送了回來。一開始的她或許只是想用這個方式在蔚邵卿心中留下痕跡。等到蔚邵卿真的收下後,她又忍不住期望起能夠獲得安寧之前的待遇,親自看着他品嚐,親自和他坐在同一張桌子前吃着自己做的美食。只可惜她送了這幾天,蔚侯爺即使讓蔚池收下,也不曾真正出面過。
辛苦了那麼久,羅媚虹只想再接再厲,哪裡願意自己因爲“吃膩了”這個理由而拒絕呢,只好轉頭再上週家的門。
安寧不知道爲何,心情突然好了幾分。她之前給蔚邵卿做的時候,故意好幾頓做他不喜歡的甜食,也沒見蔚邵卿說吃膩了啊。只是送上門的錢財不要白不要,她做的也不是什麼黑心生意,收錢收的十分心安理得。
因此安寧便笑納了五千兩銀子,又教了她幾道。
嗯,剛教完羅媚虹,蔚邵卿就遣了一個丫鬟過來,還是安寧曾經見過的那位。
那叫做桃夭的丫鬟對她行了行禮,一板一眼的,“少爺吩咐我過來說一聲,他同表小姐的交易是到他離開之前。若是表小姐寫好了稿子,接下來兩天的三餐還請多多指教。”
安寧下意識看玉容,玉容卻搖搖頭,“姑娘可是冤枉我了,通風報信的不是我。”
“那就是蔚海了。”安寧肯定道。她纔剛寫好稿子,蔚邵卿就知道,肯定是蔚海說的。
“若沒有其他的事情,奴婢先行告退。”
安寧看着這丫鬟嚴肅得像是老嬤嬤的樣子,反而生起了逗弄的心思,“你是叫桃夭嗎?”
桃夭似乎沒想到安寧還想留她下來說話,怔了一怔,又馬上恢復過來,“奴婢是桃夭沒錯。”
安寧道:“桃之夭夭,灼灼其華,真是好名字。”
桃夭卻低下頭,“奴婢相貌尋常,擔不起這樣的讚語。”
安寧笑道:“你的嘴巴好看,若是笑起來,那肯定更好看了。”她沒有故意說外表美比不過內心美一類的話,那在她看來根本就是心靈雞湯。
玉容輕輕咳嗽了一聲,示意她家姑娘適可而止啊,別見了年齡相仿的女孩子就想要調戲一把。
桃夭垂下頭,安寧看不見她此時的表情,只見她福了福身子後,便離開了。
玉容作出一副受傷的表情,泫然欲泣道:“姑娘您果然是見了新人就忘了我們舊人了,我們年老色衰,自然比不過年輕的姑娘。”
她一個十七歲的妙齡少女卻說出這樣的話語,讓人忍俊不禁。
安寧也十分配合地握着她的手,“玉容小姐青春貌美,小生只怕唐突了美人,哪裡敢忘記啊。小生一片深情厚誼,還請小姐銘刻於心。”
玉容撐不住笑了,“真是可惜了,若是姑娘是男子,這張甜蜜的嘴都不知道要哄了多少女孩的心。”
安寧笑道:“我若是男子,早把你們都收進我後院了,哪裡會便宜了那些臭男人!”
“只可惜姑娘今日也得過去下廚,倒是便宜了我家少爺。”玉容一語雙關。
安寧皺了皺眉,又輕哼了一聲,“主債奴償,只能罰玉容晚上繼續爲我紅袖添香了。”
“恭敬不如從命。”
主僕兩說笑了一番後,安寧也就丟開了最初那點懵懂的心事,打起精神尋思着要給蔚邵卿做點什麼吃的。作爲一個有節操的生意人,她自然不會偷懶直接選擇賣給羅媚虹的那些東西。
幸好她記得的食譜不少,拿出幾樣來即可。酒釀清蒸鴨子、火腿痠筍湯、油鹽炒枸杞芽兒、清炒豆芽……四樣菜已經足夠了,反正蔚邵卿也不是那等喜歡上十幾道菜的人。
她直接從家裡做好帶了過去,四樣菜加起來有點沉,桂圓一隻手拎着,看上去半點都不吃力。
見了蔚邵卿後,蔚邵卿淡然一笑,“這些天表妹倒是掙得盆滿鉢滿。”
安寧也笑道:“表哥有佳人洗手作羹湯,紅顏在側,豈不美哉。也不知道我這手藝比起羅姑娘如何?”
羅媚虹平時鮮少下廚的人,即使不浪費一分一秒時間練習,自然不能同安寧這種心血來潮就自己炒幾樣小菜的人相提並論。
蔚邵卿臉上的笑意收了幾分,“那你得問蔚池。那些菜都進了他的肚子。”
蔚池笑嘻嘻道:“當然比不過安寧你的手藝。”
蔚邵卿視線落在安寧臉上,似乎想從她臉上看出她內心真正的想法,然後纔不緊不慢道:“我若是沒讓蔚池收下,表妹又哪裡來的一萬兩進益?”
安寧不可置信地看着他,蔚邵卿不會是因爲這個原因才讓蔚池收下的吧?只是這個念頭怎麼看都有點自作多情的嫌疑,她壓低眸光,再擡眼時又是明媚的笑容,“表哥也想分一杯羹不成?”
蔚邵卿端起一杯茶,輕輕抿了一口,“原本沒這打算,聽了你這話,我倒覺得這銀子也該有我的一份。”
蔚池和桂圓在放下食盒後,早就十分識相地走了,還順道拉走了桂圓——他在心中給自己點贊,自己真是大周好下屬,如此盡心盡力給主子製造機會。
安寧嘴角抽了抽,讓自己嘴賤!一嘴賤,銀子就要跑了!
她直接在蔚邵卿對面的座位坐下,“你一半我一半,不能再多了!”想到還沒焐熱的銀票就要分出去,她心都疼了幾分。就算她現在一年能掙幾萬兩銀子,五千兩仍然不是什麼小數字。
“二八分。”
安寧差點跳起來,二八分,她才兩千兩,這人嘴皮一動就拿走八千,搶劫也沒有這麼兇狠啊。
她咬牙頂住,“四六分。”淚奔,她的小錢錢!好心痛!
“三七。”蔚邵卿用筷子夾起一片筍,細細品嚐着味道。
“成交!”安寧想了想,若是沒有蔚邵卿的話,她三千兩也不可能那麼簡單就賺到手,這銀子大部分是考蔚邵卿出賣美色得到的。這樣一想,這才緩解了幾分心痛的感覺。出賣美色……她不由想起了她在現代曾經去過的牛郎店,即使是那裡的頭牌,論姿容相貌,連給蔚邵卿提鞋都不配啊。
羅媚虹給她五千兩的銀票她還沒收起來,索性直接拿出來給蔚邵卿,“剩下兩千兩明天再給你。”
蔚邵卿放下筷子,卻只從五張中數了三張,隨意放在桌角,剩餘的兩張卻沒有要動的意思。
安寧這才反應過來,聲音竭力壓住打人的衝動,“所以是你三我七?”
蔚邵卿見她明明很想咬她,卻還是努力忍耐的樣子,心情更是愉快了起來,語氣也就帶出幾分,他含笑道:“表妹若是給我七千,那麼我也沒有什麼意見。”
意見你個大頭鬼啊!安寧哪裡看不出剛剛這人是故意在耍她,她冷哼道:“也就是說,剛剛的二八分也是你二我八了?”
蔚邵卿點點頭,說道:“我本想收個兩千兩就好,但表妹盛情難卻,我只好勉爲其難收下三千了。”
若是咬他不犯法不會有眼中後果的話,安寧一定狠狠咬上那張白玉無瑕的臉,這人這次過來後也不知道基因是發生了什麼變異,整日以逗她爲樂。
她深呼吸一口氣,平復這種心情。不氣不氣,若是氣了,豈不是白白如了他的意?
她直接收起剩餘的兩千兩,反倒笑眯眯道:“那就多謝表哥厚愛了。”還着重在厚愛兩個字加了重音。
蔚邵卿微微一笑,轉而點評起了她的菜,“這道火腿痠筍湯做得不錯。”
心情好轉以後,安寧也沒別的事情可以做,以前這個人即使是吃飯的時候,一舉一動也足夠入畫,她乾脆欣賞起了美色。蔚邵卿五號以後就要入京,多看一眼都算她佔便宜了,要知道羅媚虹前前後後出了一萬兩銀子,都沒獲得這項福利呢。
饒是蔚邵卿平時經歷過大大小小的風浪,被人一直毫不掩飾地盯着,壓力也有點大。他身份擺在那裡,敢如此“冒犯”的人還真沒幾個。倘若安寧是因爲愛慕的話也就算了,偏偏她擺明了就是純粹的欣賞,就彷彿他是一件精美的擺設一般,讓人賞心悅目。
“不如我讓人再送上一份碗筷如何?”
安寧搖搖頭,“雖然表哥秀色可餐,衝着這臉可以讓我吃下三碗飯,可惜我在家已經吃飽了,只能拒絕表哥的美意。”
哼,想逗她就得付出點代價。
蔚邵卿反倒露出淡淡的笑,那笑容就像是成熟的家長在縱容不懂事的小孩子一樣,“表妹既然喜歡的話,那就儘管看吧。”
然後大大方方地繼續吃飯,仍憑安寧看啊看,仍然清風不動的姿態,養氣的功夫就甩了她一截。
安寧有些氣惱,感覺自己似乎被比下去了。
她抿了抿嘴,索性向他告辭。
她走了幾步,又回到對蔚邵卿誠懇說道:“等吃完後,記得把碗盤送來。”蔚邵卿這人實在有夠龜毛的,就算盛菜的盤也非要那種好看的,安寧不得不拿出一整套她心愛的玻璃用具。
蔚邵卿不爲所動,只是撿了一筷的枸杞芽,沒拒絕也沒答應。
安寧只當他答應了,直接先行離開。
桂圓見她今日那麼早出來,嚇了一跳,視線往屋內飄了飄,“姑娘不等蔚公子吃完再走嗎?”
安寧冷哼了一聲,“他是什麼人?需要我等他?”
桂圓別看她平時神經大條,驅災避害的本事一流,知道安寧現在心情不太好,乾脆轉移話題,“姑娘我們明天吃荷葉飯吧,等過段時間,荷葉就要乾枯了。我最喜歡那荷葉雞肉飯了。”
想到那滋味,桂圓的口水都要流下來了。
這時候,蔚池神不知鬼不覺地出現在身後,“能明天也給我送一份嗎?看在我們也算是相交一場的份上。”
說實話,安寧同蔚池說話比在蔚邵卿面前要輕鬆很多,在蔚邵卿不在的時候,她也是跟蔚池打的交道更多。看在過去那些幫助,多做一份也不算難題,因此她十分輕鬆地點頭應了下來。
像是想到了什麼內容,她嘴角突然勾起一抹有些不懷好意的笑容,“蔚池,我看,你要不給你家少爺多安排幾個漂亮姑娘在身邊吧。”
蔚池只當她是在試探或是吃醋,義正言辭爲主子說好話,“我家少爺那樣潔身自好的人物,哪裡是那些庸脂俗粉能夠隨意近身的!”
“我說的是實話。省的他憋出毛病,心理都出問題了。整日以耍人爲樂。”
一言一概之就是畫風不對。
丟下這句話後,安寧直接帶着桂圓走了,不給他反應的機會。
蔚池則是嘴角抽搐地看着那房間,思維忍不住發散開來,難道是少爺真的憋太久所以禽獸了一把嗎?等等,安寧今年才十二歲吧?
他想到這裡,臉色變幻連連,在一分鐘內便換了五六種的顏色。
“你在發什麼呆?”蔚邵卿的聲音將他從各種幻想中重新拉回了現實。
蔚池意外不明地瞥了蔚邵卿一眼,連忙垂下眼瞼遮擋住眼裡的興味,“少爺,您的年紀也到了,要不,我這幾天給你安排一個姑娘?”倘若少爺真的是喜歡安寧那種年紀的,他也就只能丟掉節操找較爲年幼的了。
蔚邵卿哪裡聽不出他的意思,眼一眯,在這一瞬間散發出來的氣勢便壓得讓人不敢說話,“蔚池,你最近很閒?”
“不,我很忙,一點都不閒!”蔚池聽出他話語中的不悅,連連搖頭,“這個不是我說的,是安寧說的。”
死道友不死貧道,蔚池很乾脆地出賣了安寧。
蔚邵卿的臉色轉冷,“她怎麼說的?”
蔚池頂着幾乎要化作實質將他壓垮的壓力,一五一十地交代了出來,連半點添油加醋都不敢。
上一秒還在散發冷意的蔚邵卿下一秒卻忽的脣角微揚,完成了從凜然嚴冬到春暖花開的進化,“果然是給她找的事情太少,這丫頭還有心情操心這些。”
蔚池低頭不語做石頭狀:聽聽這縱容的語氣,看來以後對待安寧的態度還得再變一變,不能再那麼哥兩好的沒大沒小了,不然萬一被誤會了怎麼辦?
……
安寧回到家,周李氏正拿着一件剛做好的裙子比劃着。
見到安寧回來,她眼睛亮了亮,“來,試試這件。”
安寧接過衣服,說道:“這是給我新做的衣服嗎?娘,我的衣服已經夠多了,哪裡需要再做。”
周李氏說道:“後天我們就要去州府了,這可是我們一家第一次去參加燒王船點燈的活動,當然得打扮得好看一點。”
安寧感嘆:“可惜慧姐兒沒法同我們一起去呢。”作爲已經定下婚事的人,慧姐兒實在不方便外出參加這種,再說放河燈這活動在更早以前,是姑娘們用來含蓄表達心意祈求姻緣的一種方式,直到三百多年前才轉變成許願活動。一般來說,參加的人更多的是一些未婚的姑娘們。
周李氏笑道:“等五年後,有以行陪她去看燒王船豈不是更好?”
因爲兩家早就正式定下婚約的關係,周李氏不再像是以前一樣喊沈少爺,而是當做自己的晚輩來看待。
安寧試了試身上新做好的衣裳——趁這個機會,周李氏也給全家人都做了新衣裳,即使不出門的人也有。
穿好衣服後,安寧款款走了出來,淡黃色的衣裙襯托得她皮膚白皙,相貌明豔清麗。
周李氏心中別提有多驕傲了。
安寧轉了一圈,裙襬蕩起了一層層波浪,她停了下來,說道:“我覺得袖子口做寬點更好看一些。”
周李氏點頭,“那樣的話樣式更活潑,適合你們小姑娘。你若是想要修改,等下就送到繡姐兒那邊。”
也算支持繡姐兒的生意。周李氏一向最喜歡能幹的小姑娘了。
安寧點點頭,將這衣服換下重新收好。
只可惜她改過的這套衣服最後還是沒有成功在那天穿出去,只因爲蔚邵卿在八月三十號的時候送來了一套的衣裙。衣裙本身是由一種叫做天水碧的絲綢製成的,這種布料極其輕盈,捧在手中彷彿沒有重量一樣,但是穿在身上卻完全不會像另一種同樣輕盈的蟬翼紗一樣顯得輕浮。雨過天青一般的顏色像是被江水所染出來的一樣,半點的工匠之氣都沒有。裙子的款式同安寧見過的廣袖流仙裙有些相似,但是更加保守一些,穿在身上仙氣十足。
夜雨染出天水碧,朝陽借出胭脂色。
安寧見過後,便立刻決定穿這身了。
周李氏輕輕撫着這布料,說道:“這緞子比你之前收到的貢品還要好一些呢。”
安寧對天水碧也有幾分瞭解,笑着說道:“這天水碧只出這麼一種顏色,一年也只做二十匹,全都上貢,不曾在民間流通。甚至連這緞子是哪家人做出來的都不知道。一般能夠得到天水碧的,基本都屬於天子的賞賜。”
周李氏咂舌,“這麼珍貴啊!”她猶豫了一下,“等到了那天人來人往的,一不小心弄髒衣服,那豈不心疼?”
安寧不在意說道:“管他衣服再好看,也不過就是件衣服,穿了就穿了。再說了,這東西也只能夏天時候穿,到了秋天冬天就太過單薄啦。我現在又是長身體的階段,等明年說不定就穿不了了呢,自然得趁現在多穿幾次夠本。”
一想到這麼好看的衣服這麼珍貴的布料卻只能穿幾次,周李氏更加心疼了,也就不反對女兒穿。
愛俏是大多數女孩子的通病,安寧也不例外,她立刻將這衣服小心地收好,還將當天其他搭配的一些東西也找出來。
周李氏看着女兒腳步輕快,渾身上下都透着愉快的勁頭,心中顫了顫——她的猜測不會是真的吧?
她想了想,還是決定同自己的女兒開一場的座談會。
……
於是周家兩母女當天晚上又同牀共枕了,周李氏照例將章嫂子給打發出去,屋內只留他們兩人。
安寧今天的髮髻還沒解下來,周李氏索性拿起梳子,幫女兒梳起頭髮來。
她看着鏡子中的女兒,眉如遠山,眼如秋水,櫻桃小嘴似乎總是含着甜蜜的笑意,同以往相比,已經稱得上是一個娉娉嫋嫋的少女了——雖然胸脯還是頗爲平坦。
她感覺像是才過了沒多久,女兒就已經長大了,再過兩年也是相看親事的年紀了。
她慢慢梳着頭髮。安寧的頭髮包養得很好,烏黑順滑,手指放上去的觸感即使是最上等的絲綢都比不過。
等頭髮梳好了以後,安寧服侍她娘洗了臉,兩人便吹滅了桌上的燭火,並列躺牀上。
周李氏同自己的女兒說話也學不來拐彎抹角,直接開門見山說道:“安寧,你是不是喜歡那蔚侯爺?”
周李氏的聲音輕輕的,卻彷彿在安寧的耳邊放了一個大雷,炸得她有些頭暈目眩,結結巴巴道:“娘,你在說什麼啊?”她喜歡蔚邵卿?怎麼可能呢!
“你是從我肚子裡爬出來的,我還能不瞭解你嗎?你性格驕傲,平時最厭受拘束,就連平時下廚房也是隨心所欲,全憑自己心情。可是爲了他,你卻能夠一臉好幾天都呆在廚房中。若是不喜歡,你哪裡會做到這一步?”
安寧回過神,條件反射反駁:“我只是同蔚池做好交易了,哪裡是因爲這個緣故。”她抿了抿嘴,心中卻突然生起了一絲的不安和緊張,像是心中某個念頭被隱隱窺探到一樣。
“像你這樣機靈的,若是要回絕了這事,根本不費多少力。娘雖然不知道蔚邵卿認你當表妹所爲何事,但倘若你想要幾套玻璃茶具,他還能不給嗎?說到底,不過是這件事本來就是你心甘情願做的。”能讓一個小姑娘心甘情願洗手作羹湯,除了喜歡還會有什麼理由呢?
“那羅媚虹爲了蔚侯爺上門,你還因此不高興,甚至故意用一千兩一張食譜小小地整了她一把。”
“每次遇到你無法自己解決的事情時,你總是會下意識地信任蔚家。”
一條條證據說下來,安寧已經直接呆了。
她抿了抿脣,有些不可置信地揉了揉自己的太陽穴——原來她喜歡蔚邵卿。
這個念頭一旦鑽進腦海中就不容人懷疑。
聽到他收下羅媚虹食物的失態。
即使常常咬牙切齒地在心中罵他,但是在聽聞他胃口不好的時候,還是主動給他做了幾樣小菜。
絞盡腦汁地思考着各式的菜品。
心中偶爾涌現出的酸澀和不悅情緒。
因爲他一個舉動而心跳不已的畫面。
這一切的一切,都源於她對他的喜歡嗎?
她眼前浮現出了蔚邵卿纖塵不染的身姿,他衝着她微微一笑,眼神溫柔中帶着縱容。
安寧眼眶有些酸澀,也不知道該用什麼樣的語言來形容自己此時的心情,似酸澀,似甜蜜,又似不安。他芝蘭玉樹,宛若嫡仙,偏偏在自己面前又會流露出不一樣的神情。從最初的相遇到現在,蔚邵卿三番兩次不求回報地救她,幫她,將一切危險杜絕在她身邊。
即使心中有個角落告訴她,他所做的一切都是別有目的,但在這日積月累的相處之中,她還是不受控制地產生了那一縷的情愫,只是被她的理智一直壓下,直到這一刻被她娘給親自點了出來,她才醐醍灌頂。
“安寧,雖然你是鄉君,我是四品誥命,但我們同蔚家相差太大了。”周李氏對她女兒再有信心,也不過是嫁給官宦人家,哪裡想要攀附到蔚家?她家沒有根基,她女兒最優秀,也當不起蔚侯爺的正室。蔚邵卿那身份,就算是公主也是配得。
“難不成,你打算當他妾室不成?”她生怕女兒生了這心思,語氣有些急切。
安寧噗嗤一笑,“娘,你在說什麼啊,我再怎麼樣,也不可能會去當人小妾的。”就算她喜歡蔚邵卿,誰能保證這喜歡會一直持續下去?作爲從現代直接穿越過來的人,安寧並沒有那種喜歡了就一定要嫁給對方的想法。或者說她即使喜歡,也會因爲理智,下意識地權衡一二。她是喜歡蔚邵卿沒錯,但這喜歡也有限,不至於讓她想要拋棄一切去站在他身邊。再說了,她還不知道蔚邵卿是怎麼個意思呢。即使要考慮,至少也得等她及笄,蔚邵卿告訴她所謂真相以後再說。所以安寧真的一點都不焦急。
周李氏長長呼出一口氣的聲音在寂靜的黑暗中格外的明顯,“都是我們拖累了你。你這相貌才學若是出生在世家裡……”
“世家可沒有像娘你這樣寵愛我的親人。”安寧不同於這時代的人對於世家充滿敬畏,反而頗有與其抱怨自己不是世家女,還不如努力不輸給那些出生天生高貴的人。
周李氏被女兒這一番話弄的心暖洋洋的,忍不住伸手要去摸女兒的頭。
安寧壓低了聲音,“娘,你真的不用擔心,我自有分寸的。”
周李氏只當女兒沒有一定要嫁給蔚邵卿的念頭,欣慰地笑了笑。
她闔上眼,慢慢地陷入睡夢之中。
周李氏說完心事後便直接呼呼大睡了,安寧可沒那麼輕易。自從她明白了自己的心思後,腦海之中蔚邵卿的樣子就揮之不去,騷擾得讓人頭煩。
她咬了咬牙,用力閉上眼,開始數綿羊。
……
明白自己心思後,對安寧來說似乎沒有什麼差別,她在蔚邵卿面前依舊是落落大方,沒有露出半點的痕跡。
到了時間後,安寧一家直接坐馬車前往州府,周慧和舅舅一家都留着。李天的年紀尚小,舅母張青青根本不放心把兒子留在這裡,她不去,李南也就跟着留下了。
周貝貝倒是也想去,她年紀雖小,今年還不到三歲,卻鬼靈精怪的,知道自己要被留下,還哭鬧了好一會兒,惹得周金寶都想要替她求情,讓安寧他們一起帶上她。最後還是安寧將靜靜給留了下來。現在的靜靜已經是成年狼啦,周貝貝最愛的就是每天騎着靜靜背上逛花園。安寧爲了讓她聽話,平時還按照她的表現給她打分,若是分數高,當天就可以獲得騎靜靜一刻鐘的獎勵。
有了靜靜,周貝貝立刻抱着他的脖子,不再喊着要一起出門。
周金寶看着妹妹輕而易舉拋棄他,有點心塞塞,直到上馬車之前,神情還是懨懨的。
因爲安寧之前在州府就已經買了宅子的緣故,周家到了宅子上,直接住在宅子中。宅子裡事先留了幾個僕役在,他們一到州府,稍微收拾一下就可以休息了。
畢竟是五年一次的盛會,州府簡直要擠滿了人。城內的客棧酒樓早就住滿了人,若不是有這宅子,周家即使來了,也沒地方落腳。
一眼望去,全部都是人頭。
安寧想起她所要放的燈還沒做,連忙指示人出去買製作等的材料,也無非就是竹子、蠟燭、做燈籠的宣紙——也不單單是宣紙,許多普通老百姓更經常使用那種廉價的紅紙。雖然安寧也可以直接買了燈籠,放出去,但終究沒有自己親手製作的有誠意。
她在製作之前,還現在紙上畫了一幅普通的山鳥圖,她也不求燈籠顯眼,所以沒有費太多心思在這上面。
至於願望嘛……
她微微一笑,在最下面寫上自己最大的心願:只願全家平安。
雖然安寧不太關心燈籠本身的好看與否——她的畫工即使比不過書寫,但也是被衛先生調教出來的,畫出來的作品勝過尋常人不少,不過她對於蠟燭能燃燒多久倒是十分感興趣。
桂圓買回來的蠟燭已經是同樣的大小長短中能夠燃燒最久的那種——沒錯,這放燈所用到的蠟燭長短是有限制的。
基本都熬不到天亮,倘若到了天亮蠟燭仍然不滅,在人們心中,這是因爲有上天的保佑才能加持的,那麼所許下的願望就很有可能成真。
安寧很乾脆地在點燃的時候往蠟燭上撒了些鹽——學過一點物理常識的人都知道,蠟燭撒鹽後能夠能夠使得石蠟的熔沸點增加,液態的石蠟減少,流出的也少,這麼一來,可以延長蠟燭燃燒的時間。
她怕自己記錯,特地實驗了一把,果真沒錯。安寧反正買了好幾根蠟燭,浪費個兩根也不是什麼問題。
安寧做燈籠的手藝真的不太好,等做了好幾個失敗品後,才成功弄出一個還算可以的燈籠。
天還沒暗下來的時候,她便換上了那套天水碧衣裙,挽了個簡單的髮髻,在髮髻中斜插一個五瓣梅花銀步搖,小小的耳垂上則是一對的丁香米珠耳墜,腳下是一雙粉色的軟緞繡花鞋。她亭亭玉立地站在那裡,美目盼兮,巧笑倩兮,便是最美好的風景。
周李氏看着漂亮得像話中仙子的女兒,笑道:“走吧,一起去看燒王船。”
安寧輕輕咳嗽了一聲,“娘,你們先走吧。我同冰雲約好了,等下再去。”
其實安寧約好的是蔚邵卿,但生怕她娘擔心,只好以她那朋友馮冰雲作爲理由了。反正馮冰雲今日也的確要一起參加這盛會。
周李氏對馮冰雲還有點印象,“是那個溫溫柔柔的小姑娘啊,你們去吧,別忘了多帶幾個人在身邊。”
安寧抿嘴笑了笑,“我肯定帶着三四個人呢。”
周李氏這才安心,吩咐了幾句,便興高采烈地帶着其他人出門去了。
安寧約好的地方是在福來樓,她還特地包了一個雅室。她本以爲她到的時候,蔚邵卿已經來了,只是她坐在裡面等了一刻鐘,也沒見到人影。
安寧皺了皺眉,玉容見她有些不悅,輕聲道:“今日城內人來人往,保不齊少爺被什麼事情被絆住了呢。”
安寧點點頭,沒說什麼。
等到茶水涼了下來,半個時辰過去了,仍然沒見到蔚邵卿的身影,距離原本約定的時間至少也有半個小時了。
她站起身子,對玉容說道:“我們走吧。”
“不等了嗎?”
安寧搖搖頭,“想來蔚大公子人忙事多,我們今日是見不到他了。”
即使蔚邵卿有事沒法來,至少也需要派一個人過來吧,這樣把她晾在這裡,算哪門事?
想到這裡,一股氣就不由生起,她正要離開,雅室的門卻突然推開來,出現在她面前的是蔚邵卿的一個侍衛。
他向安寧行了一禮後道:“表小姐,侯爺有些事情,晚上就要直接趕回去。”
安寧怔了怔,“回京城?”
侍衛點點頭。
安寧知道不該知道的事情最好還是不要去問,她點點頭,心中雖然有些沮喪,但正事爲重,她也不好說什麼。她努力壓下被放鴿子後沮喪情緒,揚起笑容,“多謝前來告知。”
又點頭對玉容和桂圓說道:“我們走吧。”
然後三人走出雅室,慢慢步入人流之中。街上人潮涌動,一不小心就會走散。玉容和桂圓皆是緊緊挨着她,不遠處蔚景和蔚海也認真做着保鏢的工作。
鞭炮聲、說笑聲、走路聲……老老少少男男女女臉上都是喜悅的神情。
安寧順着人流,慢慢走到了舒塘江,她點燃了自己的那盞燈,在上面撒了些食鹽後,放入江裡。此時的江面都飄着大大小小的燈籠,形態各異,將這舒塘江映照出一片漫天燈火的場景,美不勝收。
桂圓和玉容也是一臉喜悅地將自己的燈讓入水中,然後閉着眼一臉虔誠地許願。
她望着靜謐的江面,什麼話都沒說,感覺自己像是陷入了一個輕緩舒柔的夢境之中。
江面上停留着幾艘的畫舫,每一艘皆十分精緻,上面掛滿了各式的花燈,華麗異常。
她眯了眯眼,卻在其中最靠近江面的那艘上,隱隱約約看見本不該出現在這裡的蔚邵卿……船上的燈光將他的輪廓模糊了幾分。在蔚邵卿的身旁,則是一身粉色衣裙的羅媚虹。
所以……這就是所謂的正事?
------題外話------
啦啦啦,感情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