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孽哦!”許陳氏不可置信地道,“好端端的桂花樹,鋸它做什麼?”
許家寶搓了手道:“後來見人七手八腳地將那桂花樹的枝椏砍掉,只剩中間的樹幹,用馬車馱了怕是送進城了!”
許家玉惋惜地道:“那棵樹怕是種了有幾十年了吧。”
許陳氏點點頭道:“當年我們買下那個宅子的時候,那棵桂花樹就在,聽說這樹有四五十年了——當年你們爹就是看中這棵樹纔買下了那個宅子的。”
元寶也反應很大:“大伯孃,桂花糖,桂花糕!”
莊善若苦笑了,心裡也是納悶不已。雖然她不過是在許家老宅住了沒一兩個月,可是想想那麼一棵枝繁葉茂的桂花樹被砍掉了也是覺得心疼不已。
剛過去的秋天,桂花樹的滿樹金黃,用桂花做出的桂花糕的綿軟甜香,在桂花樹下曬着太陽包着餃子的悠閒——這一切彷彿都還歷歷在目。
許家安也若有所思,喃喃地念了一聲:“桂花……”
許家的老老小小都陷入了對桂花樹的集體回憶中去了,院門外的那棵蒼虯的老樟樹卻在朔風中沙沙地搖擺着葉子,往許家破敗的院子裡灑下幾片老綠的樹葉。
良久,許陳氏搖了頭道:“罷了罷了,這宅子反正也不姓許了,管他怎麼折騰。也幸虧你們爹是不在了,要不然見了不得有多鬧心呢!”
莊善若想起鄭小瑞那雙似笑非笑的桃花眼。幼年失怙,讓她比常人多了一份對世事的洞察力,可是雖然接觸了鄭小瑞幾次,她卻是實在捉摸不透這個人。不過有一點她是確定的——這個鄭小瑞是披了錦繡外衣的魔鬼!
許家寶嘆了口氣,面上似有不忿,道:“我在旁邊遠遠地聽那些車伕說,是鄭太太夜裡睡不好覺,鄭小瑞特意讓人砍了這桂花樹做牀去使。”一邊說着一邊還往他大哥的臉上瞄了兩眼。
許家寶不說這個還好,一說這個,本來平靜下來了的許陳氏忽的漲紅了臉。冷笑着道:“鄭太太,什麼鄭太太?當我不知道她的底細,竟擺出恁大的譜來!那臭丫頭只不過是長了一副好皮囊,整日裡往我們家跑,花言巧語盡是攛掇着大……”
“娘!”許家寶急急地喊了聲,朝她使了個眼色。
許陳氏這才恍然,急急地將舌頭咬住,頓了頓,嘆了口氣道:“唉,作孽啊!三十年河東。三十年河西。憑她有多大的後臺。若是在街上碰到了,我倒是敢上去啐她一口,看她能把我老婆子怎麼樣?”
莊善若只低了頭當做聽不懂,許家安也是充耳不聞。只顧和元寶玩了手中的窗花。
許家玉卻是咬了嘴脣,道:“我倒沒聽過用桂木還有安神之效。”
許陳氏忍不住又道:“這人哪,缺德事做多了就是枕了龍牀也睡不好覺!”
許家寶勸慰道:“娘,倒是我逞一時的嘴快,惹您生氣了。”
“不生氣,不生氣,我老婆子還有啥氣好生呢?”許陳氏又是搖搖頭,踱進了房間,臨了囑咐了莊善若一句道。“大郎媳婦,我肚子裡不舒服,頭也脹帳的,怕是着了涼停了食了,你晚上就給我濃濃地熬完陳皮湯好了。”
莊善若應了。轉眼看着許家寶依舊穿了體面的長袍蹲在一旁逗着元寶說笑,便將原先準備好的讓他幫忙去柳河灘上搬些石頭壘牆的話嚥了下去。
“元寶,這個好玩嗎?”
“好玩!”元寶擺弄着手裡的老虎窗花,頭也不擡地道。
許家寶將長袍的下襬掖了掖,又道:“元寶,爹和你說話呢。”
元寶卻還是低了頭沒搭理。
莊善若收拾着鉸窗花剩下的紅紙,尋思着裁成幾個方形的讓大郎寫幾個“福”字貼在家裡。
許家寶鍥而不捨,又問道:“元寶,想進城玩兒嗎?”
元寶擡起了頭,看着他的爹。
許家寶笑了笑,道:“想去稻香齋買松子糖嗎?”
元寶又將頭低了下去,奶聲奶氣地道:“家裡還有呢!”
“那……冰糖葫蘆呢?”
元寶的頭又倏地擡了起來,眼睛閃閃發亮,忙不迭地點頭。
許家寶故意裝作爲難的樣子道:“你娘給你買了一些冰糖葫蘆放在你外婆家,不過……”
元寶將手裡的窗花放下,搖了許家寶的手道:“爹,爹,我們趕緊去外婆家找娘去,吃冰糖葫蘆去。”
許家寶攤攤手,道:“那元寶自己去和奶說,就說你想娘了,要去找娘,可好?”
莊善若這才明白,許家寶終究還是按捺不住,要去找童貞娘。不過是自己在許陳氏面前張不開這個嘴,就特意讓元寶去說。即便是許陳氏惱了,不過娃兒找娘,天經地義。
元寶眨巴了幾下晶亮的大眼睛,噙了一根手指在嘴裡思索着。
“元寶想不想娘?”
元寶點點頭,又突然搖搖頭。
莊善若突然覺得一陣心酸,元寶還小心思單純,每日裡有的吃有的玩便快樂了,不知道離開親孃意味着什麼。童貞娘終究也沒做什麼傷天害理的事情——貪財些,勢利些,卻歸根到底還是元寶的親孃。再說了,做孃的哪有不愛自己的孩子的?
莊善若不由得心腸一軟,道:“元寶,若是你娘回來了,便可以天天摟了你娘暖暖和和地睡,也不用擠在大伯孃那裡了。”
元寶扁扁嘴,道:“元寶喜歡和大伯孃睡。”
許家寶起身,無奈地看着莊善若,道:“這孩子,倒是粘上你了。”
莊善若又道:“大伯孃也喜歡和元寶一起睡,要是你娘回來了,就多個人疼你,豈不是更好?再過兩天就過年了,你娘一定給你做了新衣裳,買了許多好吃的……”
元寶是個饞貓,聽到新衣裳還是可有可無的表情,一聽到許多好吃的,不由地舔了舔嘴脣,忙不迭地點了頭。
莊善若又撫了撫元寶的頭。道:“元寶,你就去和你奶說,你想你娘了,你爹卻還在生孃的氣,不肯將你娘接回來。”
元寶點了點小腦袋。
“可聽清楚了?”
元寶奶聲奶氣地學了句:“我想娘了,爹還生氣不肯將娘接回來!”
“元寶真聰明!”
元寶便喜滋滋地邁了小短腿,搖搖擺擺地進了許陳氏的房間。
“多謝大嫂了。”許家寶不無擔憂地看着元寶小小的身子。
“元寶還這麼小,哪裡離得開親孃。別人就是再好,也比不過自己的親孃。”莊善若道,她知道許陳氏素來是吃軟不吃硬的。便故意教了元寶這番說辭。
就要過年了。童貞娘一個嫁出去的女兒恐怕在孃家的日子也不好過。又有那幾個虎視眈眈的嫂子在,她拗着不肯回家,就是因爲沒個臺階下。按她以往的性子,當了全家的面吃了二郎一巴掌。總要拿喬一陣才能將面子撿回來。
等吃晚飯的時候,許陳氏推說頭疼,沒出來。
許家玉送了碗熱熱的陳皮湯進去,出來的時候帶了口空碗。
“小妹,娘怎麼樣?”許家寶有些心急。
“不過是頭略有些疼。我看不礙事,睡上一覺便好了。”許家玉不明就裡。
“唉!”許家寶急得跺腳。
莊善若卻是明白許家寶關心的是許陳氏的心情怎樣,這關係到他能不能在年前將童貞娘接回來。
“元寶!”許家寶又拽過兒子,問道,“你說了那些話。你奶說了什麼沒有?”
“爹,你都問過我好幾遍了!”元寶專心地對付紅燒肉,沒空理他爹。
許家寶夾了幾塊香噴噴的紅燒肉到元寶碗裡。
元寶這才道:“奶沒說什麼,就嘆了口氣,尋了三嬸婆送的松子糖給我吃。”
“吃。吃,你就知道吃!”許家寶有些哭笑不得,氣急敗壞了。
許家玉勸道:“二哥,元寶還小,你和他生什麼氣呢?明兒等娘好些了我再和娘說說,過年總是要一家人在一起纔好。”
許家寶這才罷了。
臘月二十九一早,莊善若正幫着許家安研墨,讓他寫幾個福字貼家裡。
許家安拿毛筆在硯臺上一添,皺了眉頭道:“墨還不夠濃!”
莊善若只得腕上使力,繼續研墨,心裡一動,道:“大郎,往日都是誰給你研墨的?”
“誰?”許家安被問得一愣,擎了毛筆的手懸在了空中,一滴墨汁從筆尖滴落,洇在了一張方方的紅紙上。
莊善若按捺不住好奇,想試試許家安是否真的忘了往事,待要開口再問,突然聽見元寶在院子裡哭得那叫一個悽慘!
元寶每天睡足了起牀,從來都是歡天喜地的,別是許陳氏沒給許家寶好臉色,殃及池魚了吧?
莊善若趕緊丟了手上的東西跑出了西廂房,果然元寶正站在院子裡哀哀地哭着,哭得是上氣不接下氣的。
“怎麼了,元寶?”莊善若摟了他,用手將那小臉蛋上的眼淚擦乾。
許氏兄妹和許陳氏也聞聲從房間裡出來,許家寶還睡眼惺忪地急急地掩着懷不像是訓斥了元寶的樣子。
元寶卻是抽噎得上氣不接下氣,一時說不出話來。
“怎麼了?和大伯孃說。”莊善若溫言道。
元寶使勁地抽抽了兩下,伸出一根手指指指廊下,道:“肉,肉……”
衆人還不覺得,不知道元寶在說什麼。
許家玉卻是一瞅廊下,不由得呀地叫了一聲,道:“昨兒做的香腸竟都不見了!”
果然,那原先掛到廊下的十八節胖乎乎的香腸竟然不翼而飛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