顧寶瑛前世是外科醫生,從小又跟着老中醫的爺爺學習診脈、鍼灸,她絕不會診錯。
“娘,我先收拾屋子,等會兒咱們就去找大伯孃說這件事。”此時,她按下心裡的疑惑,拖着還有些虛軟的身體滑下土炕頭。
她先將剛醒來時嘔吐出的穢物清理乾淨,隨後,又收拾出院子裡另外一間破屋。
當初,他們跟着一羣流民,一起逃難來到茂縣,茂縣縣令又將他們趕到這山村裡,現在住的,是里正江鎮分給她們的、據說是祖上出過大將軍的江家的荒廢祖宅。
宅子很破,但也很大,有好多小院。
顧寶瑛挽着徐氏, 剛走到大伯孃家的院門口,一陣尖刻的謾罵聲鑽進耳中:“顧羨!你這話什麼意思?指桑罵槐的說老孃下毒害人嗎?你是從我身上掉下來的一塊肉養大的,你親孃是我,不是二房那個狐媚瞎子!”
顧寶瑛腳步一頓,感覺到徐氏抓着自己的手,氣得微微發抖。
“篤篤篤。”她擡手敲了下院門。
謾罵聲戛然而止。
“寶瑛?你、你醒了?你、你不是……病了?”大伯孃楊氏一扭頭,正撞到一雙漆黑的眼眸,心裡一驚,臉色瞬間發白,試探的問着,腳步則害怕地後退着……
不做虧心事,不怕鬼敲門。
楊氏這心虛的樣子,很能說明些什麼。
“大伯孃,我剛從鬼門關醒來,想着你昨晚好心帶着我娘去找大夫,就先過來給你報個平安。”顧寶瑛攙着徐氏跨進小院,嘴角一勾,梨渦淺笑的樣子,卻無端讓人生出幾分寒意。
“醒、醒了就好……咋不躺着好好休息幾天?不過,你娘先前要死要活的,現在看來,你也不過是吃壞了肚子嘛。” 楊氏被她這笑搞得心底發毛,但很快就臉上也堆起笑容,若無其事的道。
“是啊,昨天那一碗野菜湯太豐盛,要是大伯孃你吃了,恐怕也得吃壞肚子。”顧寶瑛笑眯眯的,卻在看到走廊底下一張破木板上瑟縮躺着的堂兄時,臉色微微一變。
早春的空氣仍是寒涼刺骨,堂兄雙腿殘廢又受了風寒,大伯孃竟然就將他丟到這外頭受冷風吹?
明明小院裡,閒置的空屋有好幾間。
“我可不會像你這小孩子,亂吃別人家的東西。”楊氏總覺得這小丫頭很不對勁,話裡有話,像是知道些什麼似的,不自在地乾笑一聲,張口就刺了一句,暗罵她沒教養。
“大伯孃教訓的是,這句話我一定記在心裡。”顧寶瑛收回視線,乾脆的軟軟一聲應下。
這襯得楊氏一記直拳彷彿打到了那棉花上,一點響動都沒有聽到,更招人恨!
她目光閃過一絲不快地撇過臉去,暗暗咬牙。
徐氏不知道顧羨被丟在走廊下的悽慘,也不想跟楊氏多計較,柔弱的開口道:“大嫂,今天我跟寶瑛過來,是有事要跟你說。”
可顧寶瑛卻打斷她的話。
“大伯孃,今天天這麼冷,又沒有太陽,怎麼讓我堂兄睡走廊?他衣裳薄,身上只搭了一條薄牀單,也不知道早上有沒有吃一口熱飯暖暖身子?”她小臉帶着關切,笑盈盈的,一雙烏眸靈動可人,看起來純良無害。
“吃了,怎麼了?”楊氏避重就輕的回了一句,就又看向徐氏,“弟妹,你想說什麼?”
她總覺得今天的顧寶瑛,就像是換了一個人,雖然臉上帶着三分甜糯糯的笑,卻叫人心底莫名不安。
特別那一雙烏沉的黑眸……
她甚至不敢跟這個只有十一歲的小丫頭對視!
“我……”
“我和我娘來看看堂兄,堂兄病了,病得很重,大伯孃,他可是你親兒子,難道你不打算給他抓藥治病?”顧寶瑛脣角揚着一抹笑,卻是再次打斷徐氏的話。
“抓藥?哪來的錢?”
楊氏譏諷的一聲,“家裡都窮得揭不開鍋了,他一個男丁,本該養活我這個當孃的,現下卻成了一個雙腿殘廢的累贅,賺不到一分錢不說,還要佔一張嘴,你這孩子,不當家不知柴米貴,倒會站着說話不腰疼!”
“咦?當初咱們從顧家逃出來,帶的錢是不多,可一路上花銷都是我娘出的,後來遇到流民暴動,堂兄爲了保護我和我娘,一雙腿被打斷,也是我娘拿錢醫治,從頭到尾,大伯孃都沒捨得往外拿過一文錢,不應該沒錢啊!難道,你的那些錢,全都用來買了毒藥,下在了昨晚端給堂兄的那碗野菜湯裡了?”
顧寶瑛一臉稀奇,天真無邪的語氣,卻字字藏刀。
徐氏愣住,女兒過去嬌軟柔弱,乖巧順從,怎麼一夜過去,再醒來就突然變得如此伶牙俐齒起來?難道真是她說的,經歷一回生死,懂事了?
一時之間,她又欣慰,又擔憂。
“咳咳!咳咳咳!” 這時候,一直如死人躺着沒動的堂兄顧羨,卻被這話激得猛地咳嗽起來!
那破鑼猛敲一般的刺耳聲音,帶着絕望,像是要把一條命都給咳沒了!
“顧寶瑛!你胡說八道什麼呢!這種冤枉話,你張口就來?小小年紀,你跟誰學的這些話?是不是跟你這個瞎子娘學的!”楊氏也是一怔,面色一沉,目光又兇又惱的盯住顧寶瑛,尖刻的聲音則揚得老高。
宅子裡住着的人聽到這聲音,很快便被引得過來看熱鬧。
“你們兩家平常親得跟什麼似的,怎麼這會兒吵起來了?楊氏,寶瑛一個小孩子,說了什麼話惹你生氣了?”劉嬸看着徐氏母女瘦弱站在一旁的可憐模樣,心生不忍,勸說道。
“死丫頭亂說話!她娘眼瞎不會教孩子,我是她大伯孃,怎麼都該替她死去的爹好好管教管教她!”一見到來的人多了,楊氏害怕顧寶瑛再亂說話,當即幾步走過去,擡起巴掌就要往顧寶瑛臉上狠狠扇去!
“有事好好說!千萬別打孩子!”劉嬸趕緊上前拉住楊氏。
“寶瑛,別說了……算了……”徐氏一聽大嫂要打人,擔憂的抓緊了女兒的手。
然而顧寶瑛根本不怕。
她鬆開徐氏往前走了幾步,臉上帶笑,眸光卻很冷很沉,壓低了聲音:“一碗野菜湯,昨晚死的如果是堂兄,你不但解決掉一個沒用的累贅,還會污衊我娘是殺人兇手!”
“或者我和我娘死了,總之,都能讓老鄭頭這樁婚事告吹!大伯孃,你好狠的心,好毒的算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