夫子被一家人真摯的邀請坐在了上方。
這張桌子,還是張木匠過來喝拜師茶時,看這家人連個桌子都沒有,回家連夜趕工做了送過來的。要讓人知道,張木匠的徒弟家裡連個桌子都沒有,他的老臉往哪兒放。更主要的是,他做的拌桶,東家買了兩個後,外村人家,好些穀子打完了,都找來預訂明年拿貨,算下來,賣了差不多十個了。沾了別人家的光,總得意思意思。
這以後,去外村主人家做活,張木匠都把楊子林帶上了。
“夫子,您試試,這湯如何?”獻寶似的,端了一碗魚湯,雙手遞給了過去。
一言一行,很有禮法,夫子暗自觀察這一家人的待人接物,發現,雖說家貧,但這楊大年,這月娘,都透着莊戶人家的淳樸和厚道。
難怪,能育出此等聰慧小兒。
“嗯,有一股鮮美清香的味道,卻不似我以前在外地所食用過的腥味!”輕啜一口,夫子點頭讚許。
其實,或許只是來客的誇讚之言,本不當真。偏偏,楊子森得意非凡。
“夫子,我娘還會清蒸,味道也是好極了,下次,我請您過來償償!”不得不說,這小子,有點得寸進尺了,一點兒都不知道謙虛兩個字怎麼寫。
面對桌上空無一菜的請客場面,楊子千心裡很不得勁,這樣,也太丟人了。
其實,楊大年夫婦,外帶楊子木,都是蠻尷尬的,獨有這個傻小子,仗着夫子摸過他的頭,借過書給他,和夫子很是熟絡。
“所謂無功不受祿,夫子這樣吃你家的白食,可不太好!”夫子再償一口湯,放下碗,笑着看向他。
“怎麼沒功了,夫子對我好,教我識字,還借書給我,如今喝點湯,吃一口魚,怎麼就不好呢?”楊子森急了。
“呵呵,我未拿你一文的束脩,你也未曾進學堂,教你識字一說,未曾有!”開什麼玩笑,吃住都是李家在提供,這個小兒,說教了他,要讓李家知道了,恐怕不太好。
“就是,三哥莫瞎說!”楊子千看夫子冷着的臉,也想到了一點其中的厲害關係。
“只是,夫子,你在李家教私塾,是不分晝夜,還是隻需白天授文即可?”楊子千心中一跳,想到了一點。
“嗯,這是李氏宗塾,契約書上寫明,這是長學,正月開學,冬月散學,不似家塾,不分晝夜。”言外之意,夜晚,他是自由人。
楊子千眼睛發亮。夫子,心裡,豁然開朗。
尋尋覓覓無處得,眼下,卻是得來全不費功夫。
“不如這樣,夫子呢,愛上你家的魚湯了,也想償償你說的那個清蒸味道,你要有心請夫子過來,我就教授你一些東西,我們各取所需,也就互不相欠!”說出去,大不了說自己貪吃了點,卻沒有違背契約。
“謝謝夫子,我三哥定不負您所望!”楊子千代替三哥脆聲聲的道謝。
楊大年和月娘,都傻了似的呆在那兒。
楊子森,乾脆狠狠掐了掐自己大腿,這是有機會明正言順的跟着夫子學東西了,腿上的肉疼到心底,他才相信,這不是夢。
一桌子的人,獨有夫子,樂呵呵的喝着魚湯。
楊子木,到底年輕腦子轉得快,看夫子喝完了一碗,連忙雙手又給端上一碗“夫子,您請慢用!”
這會兒,他們一家子,都巴不得把上方的人當菩薩來供奉着。
這是什麼期會,最近的好事特別多,一個個的,都上趕着收自家兒子當徒弟,一直臨到夜深時分,一家人都呼呼大睡時,楊大年都還處於狂喜中。
楊子千也睡不着。
大哥,跟着爹種地;二哥去拜師學了木匠;三哥也有夫子教導,混得不錯,可能也會考考秀才,舉人什麼的,再或者,噹噹官。
想着電視裡那朝堂裡當官的那一攤子你爭我鬥,所謂伴君如伴虎,算了,算了,可不能害了這麼個聰明的孩子,還是不當官的好。
那做什麼好呢?
做生意!
楊子千被突然間腦海裡冒出來的三個字嚇了一跳。
想想穿越文,那些個穿越女可都是發家致富的好能手。小打小鬧的賣點什麼,再慢慢賣方子,混生意場,混官場,要風得風,要雨得雨。
本人倒好,穿過來幾個月了,溫飽都還沒解決,就算有心、有做生意的頭腦,也沒做生意的本錢。
老天,穿越遊戲沒楊子千這種玩法的。
看着這個木桶一樣的房子,聽着一家大小各種各樣的呼嚕聲、說夢話的聲音,楊子千心裡毛躁了。
好不容易睡着了,待天一亮,她又欲哭無淚。
楊大年把曬乾咬得“咔嚓”響的穀子,一挑挑的挑到李姓東家那兒交了租子後,餘下的,就是小木屋角落上的兩籮。
兩籮,用現在的標準,撐死都沒有兩百斤,就是楊大年父子辛辛苦苦幹了一年的勞動報酬!
兩籮穀子,就是這一家七口,就算小五丫不能吃,至少是一家六口未來一年的全部口糧!
這日子,要怎麼活出來啊!
楊大年每挑一挑穀子去東家,就像割掉身上的一塊肉一樣疼。
“爹,往年我們家也這樣?”看着唯一的值錢的兩籮穀子,楊子千還是忍不住發問。
苦澀的點頭,楊大年甚至於說一聲“嗯”的勇氣都沒有了。
難怪一日三餐都是稀清的羹羹。
“早先還想着賣了穀子,找人搭幾間房起來,這,也值不了幾個錢了啊!”楊大年回首,看着女兒眼中恍然大悟的表情,搖頭嘆氣!
“爹,不賣穀子了,我們還是自己動手修房吧!”楊子千決定,不等不靠不要,依舊全家總動員,趁穀子收完了,有時間,再搭幾間房起來。
“好,自己動手!”摸了摸女兒的小腦袋,沒有這幾個聰明的孩子,他都沒有繼續活下去的勇氣了。
“爹,我們這次修竈房,您看,天氣這麼熱,娘在太陽下曬着燒火做飯,好辛苦的!”毒辣的太陽下,月娘還在燒火做午飯的羹羹和烙餅。一張臉不知是被火烤還是太陽曬得,滿臉通紅,時不時的,再用手擦擦額頭的汗水。這,還是晴天,要是下雨天,鍋裡就得邊煮邊添天然雨水了;遇上那傾盆大雨,簡直就沒法操作了。
呸呸呸,想什麼傾盆大雨呢,一次不夠,還來二次不成。楊子千在心裡罵自己多事。
“這竈房,依舊修木房子?”楊大年回首小木屋,這麼精巧的木房子,可經不住火燒火烤啊。不過,高梁杆壁頭都用了幾年,這木頭的,應該更經用纔是。
“爹,我們先去砍樹吧。”不修木房子,又沒錢請人築土牆?砍樹吧,多砍些樹回來纔是正道。
楊子森因着夫子的話,爲了能多請他過來吃魚,老早就下河捉魚去了。他把這事當自己的正當職業做的。
楊大年帶着砍刀,身後跟着大兒子四女兒,向後山而去。
這次楊大年帶他們走的是一條不爲常人所行的道路。他記得那邊的樹子更大,好像還有香樟樹,四丫頭說,喜歡那種帶香味的樹子,準備砍些回來,以後給她做個牀什麼的。
爬坡上坎,一路上,砍掉了很多茂密的荊棘和野草。
“爹,還有多遠?”楊子千比較擔心,路遠了,離山溝遠,就算有好樹子憑老爹一人,也是扛不回去。
“呶,就那邊,看到沒,那片發白的地方?那塊地泥土是白的,不長草不長樹,四周的樹卻有幾根是香樟樹。”用手指了指不遠處的地方,給四丫頭鼓勁道。
唉,遠看近,走起路來,還是挺遠的。雖然是樹林裡,不曬太陽,但爬坡也是爬累了。
慢着!發白的泥土?那是什麼東東?不長草不長樹的發白的泥土?
楊子千腦海裡迴盪着這幾個字,緊緊的,似乎有什麼東西要跳出來,但,就是抓不住。
得去看看!
腳下生風,跑得很快。
“丫頭,慢點跑,這夏日裡的樹林裡,這麼茂密的草草,會有長蟲的!”楊大年看女兒中邪一般往前衝,連忙大步跑上前,依舊砍刀開路,擔心女兒受傷。
突略了心心念唸的香樟樹,一下子撲倒在白土上。
老天,你總算是開眼了。
一大片的白白的土灰。
是什麼?
石灰石!
楊子千眼角都溼潤了,還砍什麼樹,修什麼小木屋。
有這些石粉石,修個磚房子都有了!
慢着,磚,這玩意兒,好像還得現燒,還得砌大窯子,關鍵一點是,她兩輩子加起來,也沒有整過那東西。裡面要加些什麼?燒的火候溫度怎麼把握?
沒磚!
楊子千心下迷離,眼睛四處亂瞟!
“丫頭,怎麼啦?快起來,這地上多髒,沒樹子遮擋,也熱,快去樹林裡的大石頭上坐着休息一會兒,我們砍了樹就一起回去。”看女兒時而驚喜,轉而哭喪着的小臉,楊大年越來越迷惑,該不會,真撞上什麼不乾淨的東西了吧。這不,還在這片白土地上跪跪拜拜的了。真不該大中午的帶小孩子出門,小孩子陽氣矮,就容易招惹上不乾淨的東西。請神容易送神難,真撞上了,還得找個仙婆來送,這可怎麼是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