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只是手帕交嗎?”春枝輕聲問。
看眼前的情形,其實不大像。
德妃才又擡起眼看看她,她脣角立馬一掀:“算你還有點眼力見。”
春枝心裡就咯噔一下!
“你不會以爲,我爹真的什麼都沒有給小弟留下吧?”她輕聲問着。
春枝心裡又莫名的一個激靈。
她的意思是說……
不過不等她再問什麼,德妃就隨意的擺擺手。“今天就這樣吧!你們該走了。剩下的話,你告訴他們就行。”
“是。”林夫人連忙畢恭畢敬的點頭,然後起身行禮朝外退去。
宮女也過來對春枝行個禮:“柴御史夫人,請吧!”
“哦,好。”春枝連忙點頭,她又看了看德妃,卻見德妃已經轉頭去逗弄兩位小公主了。
走出景陽宮,林夫人又衝春枝淺淺一笑:“柴夫人您不用多想,等這次出去,我們自會把所有應該告訴的事情都告訴你們。”
一個您的稱呼,又讓春枝的心往下沉了沉。
她有一種不大好的預感。
兩個人一道上車回家,第二天,林夫人夫妻就給春枝夫妻倆下了帖子,請他們上門做客。
那天在宮裡發生的事情,春枝回去後就原封不動的告知了柴東。柴東聽後斂眉沉吟了好一會,他才擡起頭看着春枝。“其實,我早猜到了。”
春枝就皺眉。“猜到什麼?”
“我爹的事。”柴東低聲說,“他倒得太過暢快了。雖說當初是七皇子被五皇子扳倒後,他沒有了靠山,所以只能任由五皇子擺佈。可是他在朝中這麼多年,不到四十歲就爬到了三品大員的位置,手下怎麼可能沒有朋黨?他竟然沒有一點抗爭的就安然赴死,往大了說這叫大義,但往小了說……”
“往小了怎麼說?”春枝輕聲問。
“往小了說,他似乎是在急於解決事情,然後好空出來時間把他想保護的人完整的保護下來。”柴東說。
春枝頓時心跳加快了幾拍。
“他要保護的人,難道是你?”
“是我,但卻不止是我。”柴東淡聲說着。
春枝悄悄握緊了拳頭。“這麼說的話,那當初娘她拼死把你從京城抱走,帶回去王家村……”
“這個應該是我爹孃早就商量好的。”柴東立馬輕輕一笑,“只可惜,娘她不知道,還傻傻的以爲這是她自願的恕罪的行爲。”
春枝立馬倒抽一口涼氣。
她就說呢!
之前知道柴東的身份之後,她就覺得事情怪怪的。既然公公柴一博那麼精明能幹,現在看到的大姑姐德妃還有德妃生的樑王也都是精明過人之輩,那麼能和公公一起生下大姑姐的婆婆又會差到哪裡去了?
但是王氏對楚氏的評價卻只有那麼幾個字——溫婉、平和、善良。
能和柴一博相濡以沫、攜手並進的女人,她怎麼可能只有這麼普通的幾個特質?不然,她也養不出這樣的德妃啊!
但是現在,她終於明白了——她的那位素未謀面的婆婆,那也是個厲害人物。至少眼前的王氏,她是一輩子都被她給套牢了。心甘情願的爲他們撫養兒子不說,還懷着滿腔的負罪感,總覺得他們有這個下場是自己害的。
然而只要用心想想,就能發現——一個小小的王氏,她就算在柴東孃親跟前真能弄到多少有用的東西,那她通過人把消息傳出去這事難道他們會沒有發現?而且柴一博當初在朝中樹了那麼多敵人,他們一家人會連這點小小的防備心都沒有?說實話,春枝根本就不信。
也就是說,這事只不過是他們給王氏設的一個套,然後王氏也真的就傻乎乎的鑽進來了而已!
哎,可憐的王氏。
想通了這些,春枝突然又對她生出幾分憐憫。她開始後悔那天嗆她了。
她其實也夠可憐的,年少的時候因爲柴一博的關係家破人亡,還被未婚夫拋棄。後來進了柴家也沒過上幾年安穩日子,又抱着柴東顛沛流離,最後在王家村落腳,好歹安穩了下來,但卻連飯都吃不飽。
可以說,她這一輩子都是在圍着柴家轉,她已經把她的一生都奉獻給了柴家。而且明明是個受害者,她還把自己當做施暴者,心裡一直抱着愧疚贖罪的心態。
“哎!”春枝不禁長嘆口氣,“這件事,還是別告訴娘了吧!我怕她扛不住。”
柴東頷首。“不用告訴了。柴家欠了她的,我會用後半生來好好補償她。我說了,她撫養我長大,送我讀書考學,她就是我的親孃。我會以對待的親孃的禮節來奉養照料她。”
他也的確一直都是這麼做的。
春枝也跟着點頭。“以後我也不再故意和她嗆了。她要罵我就罵吧,大不了我聽完不理就是了。”
“那不行。是我爹孃欠她的,你又不欠她。更何況,我還欠你一堆東西呢!”柴東立馬搖頭。
春枝就勾勾嘴角。“那,咱們還是跟以往一樣對待娘?”
“當然和以往一樣。”柴東定定點頭,“過去的事情不用再提。至於現在的,咱們既然按照這個節奏過得好好的,那當然還要繼續這樣下去。”
“那,這份請帖……”春枝又把林家的請帖朝他揚了揚。
“當然要去。”柴東就點頭,“正好,我也想看看我父親都給我留下了些什麼。”
春枝小心肝兒又莫名一顫。她突然心情低落了下來。
柴東察覺到了,他身上按上她的肩膀。“你怎麼了?”
“沒怎麼,就是覺得事情好像很不可思議的樣子。”春枝勉強衝他笑笑,“相公你知道嗎?現在咱們過的這些日子簡直是我之前二十年做夢都沒有想到過的。好多次我都覺得我就跟在做夢一樣,總覺得總有一天我睜開眼,就會發現其實咱們還是躺在王家村的那個破房子裡。家裡依然只有十畝地,你還在讀書,我和娘還在辛辛苦苦的做繡活掙錢給你買紙筆。”
說着,她音調略降了降,用只有自己聽得到的聲音低聲咕噥了句:“而且我覺得,那樣的日子也沒什麼不好的。”
至少一家人在一起相依爲命,日子雖然清苦了些,卻其樂融融的,每一步都走得踏踏實實的。
“你在害怕。”放在她肩膀上的手掌忽然微微收緊,柴東低沉的聲音傳進耳朵裡。
春枝一怔,她連忙擡起頭。“我怕?我怕什麼?”
“當然是怕眼前的這些東西。”柴東輕聲說着,“也是,京城裡頭風雲詭譎,人心更是詭異莫測,咱們就跟踏在虛空上一樣。一不小心,要是一腳踩空,那麼我們之前辛苦經營的一切就都毀了。你會擔心害怕也是情理之中的事。而且,別說你怕了,其實我也怕。”
“你也怕嗎?”這種話她還是第一次聽到他說。春枝眼中浮現出一絲訝異。
柴東苦笑。
“怎麼可能不怕?有我父親的先例在前,之前咱們也已經在下面村子裡、鎮上、縣裡、省城經歷過那麼多事情了,如今這三年間我們在京城遇到的事情更是比之前那些年加起來的還要多。現在別人看在眼裡,覺得我們是多麼的光鮮亮麗,但只有咱們自己知道,我們一直都走在懸崖邊上,一個不慎就極有可能失足墜落。”
說着,他也不禁長嘆了聲。“別說你懷念之前在村子裡踏踏實實的日子了,我也一樣。只是,現在咱們已經回不去了。更何況……”
他又一頓,看着春枝。“都已經見過了外面的花花世界,咱們的膽子也都已經比以往大多了。你覺得,現在我們還能安安分分的回去種地嗎?”
“不能。”春枝搖頭。
誠然,懷念是一回事,但回頭卻又是另一回事了。至少現在,她不想回頭。她寧願繼續這麼艱辛的走下去,也已經不想再回去過那麼貧寒卻踏實的日子了。
“那就是了。”柴東說着,猛地手上一個用力,把她又給攬進懷裡。
“所以,有些事情只是適合拿來追憶的。等追憶完了,咱們還得回到現實中來,眼前的日子該怎麼過就怎麼過。就算害怕,也得繼續走下去,沒有別的選擇!”
“嗯,我知道了。”春枝點頭,她主動握住了柴東的手,“我會陪你一起走下去的。”
柴東立馬身體一僵。他深吸口氣,再低下頭看着春枝,眼中慢慢凝結出一抹深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