秀娘抱着個小木箱來到院子裡,喊着夥計們把後院的門關上,收拾一下都過來,今兒是七月底,是發工錢的日子了。
院子裡十來個夥計知道今兒是啥日子,都早早的把手頭的活幹完,好騰出一半時辰來領工錢。
秀娘在院子裡支了個桌子,擺上筆墨,還有賬本算盤,這賬本不記別的,就是記着這一個月裡,哪幾天是摁着雙份工錢給夥計們算的,哪幾天是平着算的。
她瞅着賬面,敲了幾下算盤,喊着一個夥計上來,從小木箱子裡拿出幾個碎銀子遞給他。
那個夥計接過手,瞧着歡情的說了,“謝謝秀娘嫂子。”
“謝啥啊,你們好好幹活,賺多賺少都是自個兒的麼……哦,對了,你們拿上工錢的,就可以下工回家了,不用窩在院子裡。”
秀娘對着那個夥計笑了笑,說叨了倆句,然後瞅着天不早了,就又對其他人說了。
早先領到工錢的夥計聽到秀娘這麼說了,都有笑叨了幾句先走了。
秀娘按照賬本上的名字喊人,王二是作坊裡的大夥計,平時也幫着鋪裡忙前忙後的,秀娘就多給了他一兩,院子裡的夥計也都服氣,沒說叨啥。
等到了木子,秀娘也是多給了他一兩銀子,木子瞅着眨了眨眼兒,“嫂、嫂子,你給多了。”
秀娘瞧着他笑了笑,說了,“不多,上個月你家巧兒有了娃子,你娘心疼沒讓她來上工了,這半個月的工錢,我給加了些湊個整數,算是我這個做姐姐的。給她補身子了。”
木子這人老實憨厚,瞅着多出來的銀子,推脫着就是不收,秀娘不管他咋說,直接就把銀子塞到他手裡,她鋪子裡有三四個夥計也是要做爹爹的,她也隨了份子,這會兒咋能少的了巧兒的啊。
木子把銀子拿到手裡,心裡十分的感動,他說叨着。“謝謝嫂子。”
秀娘笑着點了點頭,對着要走的木子說了,“木子。替我問巧兒好啊。”
木子笑笑的應了一聲,把銀子收到懷裡就出去了。
秀娘低頭繼續發放工錢,忽的聽到了一聲咳嗽,她擡頭看去,只見沈氏正站在堂屋那塊。瞅着她一眼,臉上似笑不似笑的就進去了。
一個夥計伸着手等着接銀子,可瞅着秀娘一直看着別處,又不好催促,只得笑笑的說叨了一句。
“那啥,謝謝秀娘嫂子。”
秀娘一頓。回過神來,把手裡的銀子拿給他,順過應了一聲。“哦,二子啊,你把銀子收好,回去拿給你娘啊。”
“知道了嫂子,我鐵定交給我娘。走了啊嫂子。”
那夥計瞅着銀子總算是到手了,笑麼呵的和秀娘說叨一聲就走了。
秀娘瞅着二子走了。又往堂屋那看了一眼,剛纔瞧着沈氏那樣子,有些陰陽怪氣的,說不上是窩火還是別的,反正就是瞧着啥都不順眼兒就是了。
本來晌午那陣子,沈氏讓楚戈出來,好像是要說叨啥事的,可那時大夥都在忙着趕工出貨,吵吵鬧鬧的根本談不了啥,而且楚戈還急着要去送貨,沈氏瞅着只有作罷了。
秀娘尋思着,這一半個月沈氏他們住在這裡,那幾個小的不用說,就是那四個大人,他們雖說是賴着不走,可也沒找她的不自在,而且作坊裡忙的時候,他們都有動手幫忙。
楚老爹和楚福幫着楚戈造板子,裝車出貨,沈氏就幫着她做菜燒飯啥的,可這些她也沒喊着他們動手做啊,那沈氏這陰陽怪氣的,是因爲啥麼。
秀娘尋思着搖了搖頭,繼續喊人來領工錢,她這茬沒有再琢磨下去,反正到晚上了也就知道了,那時他們一家子都在,沈氏自然會開口說叨的……
等着作坊裡的夥計都走了,秀娘就開始準備做晚飯,楚戈剛送了一趟貨,在路上就讓跟車的夥計下工了,他自個兒回來的。
今兒有些忙,楚戈就在外面買了些熟食回來,秀娘瞅着就炒了倆三個菜,大夥湊活着吃完了。
家裡那幾個小的,吃完飯就開始纏着李老頭講故事,這李老頭也是拿楚安他們沒轍,就喊着那幾個小的到院裡的大樹下等着,他回屋把煙桿子拿出來就過去了。
沈氏和文氏把碗筷收拾了,瞅着秀娘洗完放好,那沈氏就開口,可這茬不是在下陽村,沈氏的口氣也不過太過強硬,畢竟,她這會兒還在楚戈的鋪子裡待着哩。
“那啥,老二家的,你竈裡拾掇好了?”
秀娘把案板擦了一遍,說了,“嗯,差不多了,我把這再過一遍就得了。”
“哎,那好,那你一會兒叫上楚戈到堂屋來,你公公有事兒,要和你倆嘮叨嘮叨。”
秀娘心裡有了個底,隨過應了一聲,那沈氏和文氏說叨了兩聲就走了,她把竈裡拾掇乾淨了,好着這會兒家裡人多,沒有剩菜啥的,要不就該招耗子了。
楚戈吃完飯,就到鋪子那去看看大門鎖好了沒,別一會上樓睡下了,纔想起再下來查看。
秀娘把圍腰解下來搭在竈裡,出去的時候趕好瞅見楚戈拿着油燈回來了,她就上前去,和她說叨着一起往堂屋裡去。
這屋子裡四個大人都在,楚老爹跟沈氏坐在正中間,文氏抱着懷裡的娃娃坐在一旁,楚福挨着她坐着,還是一副老實木訥的樣子。
楚戈和秀娘進去了之後,先是喊了倆老人兒一聲,然後就尋了一處坐下,等着楚老爹說話了。
可這楚老爹就應了一聲,完了也不說話,只是抽着旱菸,沈氏清了清嗓子,但是楚老爹根本就不理她,依舊咬着菸嘴兒不搭腔。
沈氏瞧着沒辦法了,就說,“嗯,那啥老二家的,我瞅着你今兒給好些夥計,多、多發了些銀子麼。”
秀娘想着這沈氏難不成要說的就是這事麼,她臉上一沉,這沈氏未免管得也太寬了吧,這是她的作坊,她的鋪子,她想給夥計們多少工錢,還用得着別人來過問麼。
她淡淡的說了,“嗯,那幾個夥計的婆姨都有了,我就多給他們發了些錢,好貼補家用。”
沈氏瞅着秀孃的樣子,抿了抿嘴,“我這也沒啥意思麼,你們這兩天忙裡忙外的,掙倆錢也不容易,別糟踐……”
秀娘趁着沈氏沒說完,就把話給她堵回去了,“我作坊裡的那些個夥計都挺能幹的,他們賣力的幹活,多造板子多買賣,來的錢也快着,雖說我們賺的錢不多,但楚戈這做掌櫃的,也不能虧着人家麼。”
她的意思擺明了就是告訴沈氏,這家作坊是她和楚戈的,他們倆想怎麼着就怎麼着,誰也管不着。
沈氏聽了沒的話說,只是假咳了兩聲帶過了,她轉而看向楚戈,“楚娃子,你看這兩天你的鋪子這麼多活兒,要不是我們在這,你們興許就忙不過來了。”
秀娘到這是聽出一點苗頭來了,她有些生氣的變了變臉,暗自瞅了楚戈一眼,也不知道這直愣子聽出啥了沒。
楚戈沒發覺秀娘在看他,只是瞅着沈氏,木木的應了一聲,“哦。”
沈氏聽着一頓,瞪大個老眼兒,對着只是應了一聲的楚戈,沒有啥反應了。
秀娘趕緊抿住嘴,把要笑出來的聲音憋住,這直愣子,真不知該說他是呆愣,還是靈透啊。
“噗,哈哈哈……”
這茬忍不住笑出來的是楚老爹,他瞅着沈氏,“行了老婆子,別拐彎抹角的了,我來說吧。”
沈氏看着楚老爹,眼前一亮,心想着楚老爹開口的話,楚戈和那小婆子應該會聽的,“哎,你個死老頭子,早說我就不用這麼費勁兒了麼,說說說。”
楚老爹瞅了一口煙,瞅着楚戈和秀娘,“楚娃子,老二家的,明兒,我和你婆婆就要回下陽村了,你哥哥,和你嫂子,就讓他們留在你的鋪子裡……做零工得了。”
沈氏聽着楚老爹說的,一開始是一直點頭附和着的,可聽到後面那一句了,又嚷嚷着說了,“啥,打零工!這、這楚福他楚戈的大哥,在咋的,也得弄個、弄個工頭當當啊,管管手下的夥計。”
秀娘皺下眉頭,這沈氏,果然打得是這個鬼主意,她沉着臉看着她,“婆婆,我們這隻有掌櫃的,沒有工頭啥的,咋的你是要讓大哥當掌櫃的麼。”
沈氏瞪着眼兒,“哎,你、你這是跟長輩兒說話的樣子麼。”
秀娘嗤笑了一聲,“那你這是當長輩兒的樣子麼,婆婆!”
沈氏大嗓子的說叨,“你說啥!”
她這一聲叫出來,把文氏懷裡的娃娃都得吵醒了,這會兒正咿哇大哭着哩,文氏抱着自個兒的女娃,不滿的看了文氏一眼。
“哇哇哇……”
秀娘這會兒也在氣頭上,她纔不管那麼多哩,她也聲大的說了,“我說的啥,誰都聽的明白……”
“哇哇哇……”
“……婆婆你要是不曉得,我可以再說一遍,這個鋪子是我和楚戈的,鋪子裡只能有一個掌櫃的,也只能有一個人兒能指使夥計,那就是楚戈!”
“哇哇哇……”
沈氏指着秀娘,“好啊,你個小婆子,敢這麼跟我說話,我……
“行了,娘,你別再說了,還嫌我不夠丟人的麼!”
屋子裡的人聽着都愣登住了,全都偏過頭瞅了過去,秀娘也是沒想到,平時看起來木納老實的楚福,會有吼人兒的一天,而且吼的還是自個兒的老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