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百五十章 報信

消息傳來,秦家兄弟在良久的沉默之後,當機立斷,決定即刻啓程,前往新安府。

闔家就齊齊忙活了起來。

羅氏當時一句多話兒都沒有,算是默認了秦連豹的出行,轉身就帶着花椒收拾起了行李來。

人在衣裳馬在鞍,開了箱籠,收拾了七八件或簇新或七八成新的綾羅長衫來,又將前兩年上爲秦連豹趕考所特地準備的細布內衫俱都翻了出來,整整一箱子。

清洗怕是來不及了,可好歹還能借着天光晾曬一番,到時候上身也能舒服些。

隻手裡頭雖然忙活着,腦子裡更是翻騰着,一刻都不得閒,可心思卻顯然並不在這上頭的。

不知甚的時候就魂不守舍地坐在了牀沿上,一件內衫拿在手裡疊來疊去的,都快團成一團了。

正如她此刻的心情。

花椒小蜜蜂似的忙的腳不沾地,一趟又一趟的將衣裳搬到後院去晾曬。返回時,自然不免把羅氏的失魂落魄看在眼裡,不禁長嘆了一口氣。

卻甚的都沒說,悄悄退出屋子,將秦連豹找了回來。

解鈴還須繫鈴人,朝他使了個眼色,就又抱着一大摞衣裳出去了。

秦連豹看着花椒抱着衣裳,顯得略有些笨拙的身影,不禁哭笑不得。

卻暫且沒有工夫理會這個小機靈鬼,走過來在羅氏身邊坐了,握了她冰涼的雙手摩挲着,安撫她道:“你且寬心,我們也不是頭一遭出遠門了,自會萬事小心,快去快回的。”

只羅氏又豈是秦連豹這麼一說,就能真正寬心的。

看着秦連豹,不由自主地握了他的手,抿了抿脣,面上已有憂容:“一定要這樣着急嗎?就不能略緩緩,等新安那邊有確切消息過來了再啓程嗎?”

羅氏自然知道她不應當違拗秦連豹的心意。

可行船走馬三分險,偏偏這幾年上,秦連豹哪一年不要出一兩趟遠門的。一走就是一個多月半拉月,她面上不顯,可事實上真是白天黑夜,時時刻刻掛着心,沒有睡過一個安穩覺的。

尤其在知道之江上頭竟有水匪,而新安府還正在大張旗鼓地剿匪之後,光是這樣聽了一耳朵,她就已是能夠想象之江上頭亂相已起,本就在替大堂哥一行提心吊膽了,再沒想到原本以爲今年終於可以安安生生地待在家裡頭,等着小外孫女或是小外孫出生的秦連豹倏地又得出門去了。

不但這樣匆忙,這幾天上或許就要啓程,還是直奔人仰馬翻的之江而去的。

且不說八字衙門豈是好進的,饒是秦連豹如今已是舉人出身了,可但凡想同官府打交道,就必是得做好銀子開道,尤其還得舍下工夫去周旋的準備才能成的。

只說誰都不知道他們這一趟出門,一路上又會遇到怎樣的風險。

她怎的可能寬心的。

她並不是不希望秦連豹替秦連彪奔走,到底一筆寫不出兩個“秦”字來。即便秦連彪這輩子都別想再歸宗了,可到底血脈是斬不斷的。

更何況饒是李巡檢都不知道秦連彪到底會受到怎樣的刑罰,他們兄弟雖然嘴上都說的厲害,可事到臨頭,還是沒有一個能夠做到袖手旁觀的。

所以她只是希望秦連豹能夠晚一些啓程,是不是等那位新安府的知府大人將水匪通通剿滅了,之江上頭再沒有漏網之魚興風作浪,甚至於臨死一搏了,再行啓程的。

秦連豹如何不明白羅氏的擔憂的,也打心裡感到抱歉。

這幾年上,總是要羅氏替他擔驚受怕的。

或許羅氏自個兒都沒有意識到,可他卻是看得一清二楚的。每回他出門歸來,羅氏總有好幾夜是根本沒有辦法一覺睡到大天亮的,夜裡頭總會沒來由的驚醒,而且還不只一回。

但說句心裡話,哪怕他很清楚秦連彪自作自受,死不足惜。可還是沒有辦法漠不關心,只是一味的這樣觀望和等待。

這種無力的感覺並不好。

更何況他們又不是不管不顧的要去劫獄,他們只是想對秦連彪的案情做一個瞭解,對案子的走向做到心裡有數兒,讓秦連彪能得到一個公正合理的判決而已。

然後不管是處決還是流放,就得看秦連彪自己的了。他們回來,也能同故去的族伯有個交代了。

至於羅氏擔心的安全問題,也大可不必將之江視作洪水猛獸的。

不過羅氏的性子,再沒有人比她更清楚的了,可不是那些個好糊弄的,單是同她說這些虛無縹緲的東西,她是沒法真正釋懷的,就告訴她道:“我已經拜託親家出面給我們租船了,看看能不能有運道搭上漕幫的路子,那這一路上必是能夠太平的……”

羅氏一聽“漕幫”二字,心裡頭果然舒坦了些許。

旁的她或許不知道,卻是知道,如今的運河,可是漕幫的地盤。那是真正的土匪頭子,怕是還沒有哪個蝦兵蟹將敢在太歲頭上動土的。

或是這些年來,家裡頭一貫運道不錯的緣故,李巡檢出面,再又是秦家的急事兒,第二天一大早,崇塘三大碼頭上當即就有幾位出身漕幫的船老大言明願意順道帶上秦連豹同秦連龍一程。

李巡檢幫着擇中了一家,秦連豹封了銀子親去拜望,議定了翌日啓程。

家裡頭忙着給秦連豹同秦連龍打點行裝,羅氏同沈氏忙着將晾曬妥當的衣裳打包裝箱,姚氏杜氏等人則是揮汗如雨地給二人準備久放不壞的路菜……

花椒同香葉,還有芽兒幾個跑前跑後的幫忙,丁香卻糾結的不得了。

她對出行一事兒至今仍舊念念不忘的,不管誰出遠門她都羨慕,這自是不必說的。可一想到秦連豹同秦連龍是爲了秦連彪這樣大動乾坤,她這心裡就一百個不樂意。

憑甚的啊,那可是仇人,還是惡人!

何況人家又不識好,自家這樣勞心勞力的,不但不落好,說不得還得落一身埋怨。

好心沒好報,又是何必!

小小子們卻是羨慕的不得了。

出過一趟遠門,心也確實有些野的五堂哥更是不無遺憾地道:“三叔同我爹急着趕路,否則我說甚的也得死皮賴臉的跟着去,多難得的機會啊,我還沒見過大牢是甚的模樣呢!”

被丁香重重一巴掌拍在背上。

結果臨行辰光,秦連豹同秦連龍竟然捎上了二堂哥同三堂哥,讓下學回來的五堂哥悔的腸子都青了。

四堂哥更是耷拉了腦袋,撓頭道:“多捎一個又怎的了嘛,我又不佔地兒。”

好在大堂哥一行啓程離家後的第一封書信送達了。

不過與其說是“封”,不如說是“包”的,滿滿一大包的書信,連時常給秦家送信的民信局的青衣小夥計都問了句“府上大少爺”。

闔家的注意力瞬間被轉移。

“都寫了甚的?快讀給我聽聽!”秦老孃迫不及待地催着花椒姐妹念信給她聽。

這在老人家來說,可是破天荒的頭一遭。

丁香同香葉都有些稀奇,花椒卻是有些知道秦老孃這般擔心的緣由的,一目十行,先告訴老人家:“大嫂不暈船,天氣雖熱,可船上卻還涼爽,也不潮溼悶熱,雖然生活不大便當,但並沒有哪裡不舒服,大嫂身邊的兩個姐姐也好好的,祖母別擔心。”

秦老孃聽着,就果然長舒了一口氣。又同花椒姐妹笑道:“菩薩保佑,你們大哥大嫂都是個有福氣的,不暈船,以後也就能夠一道出門遊歷了。”

花椒捏着信,一臉欽佩的望着秦老孃。

饒是前世,像秦老孃這樣開明的老人都是少見的。

丁香更是東張西望了一番,不見姚氏的人影,才依偎在秦老孃身邊耳語道:“祖母,要是我以後也能有您這樣的太婆婆就好了!”

並不是玩笑,丁香一臉的認真,打心裡真是這樣想的。

秦老孃不免哭笑不得。

可想到家裡頭這幾個孩子的姻緣,尤其還有隔壁石榴姐妹的終身,心裡自然不會痛快的。

摟着丁香長長地透了一口氣,不免有些走神。

花椒見秦老孃說了幾句話,就有些精神不濟,擔心是不是天氣太熱了,惹得老人家不舒服,就同丁香一道扶着她靠坐在了牀頭,倒了溫白水給她喝,又給她念信排解……

夜裡頭洗漱過後,纔有工夫看大堂哥專門寫給她的信,還有大嫂左氏寫給她們姐妹的書信。

大堂哥的書信一如往年,事無鉅細的同花椒描述着一路的見聞。

只有一樁事兒,一個字兒都沒同秦老爹秦老孃透,告訴花椒,他們啓程的第二天,在夜宿臨津渡口的時候,正好遇到了方家的故舊從京城回來,方案首帶他去拜會,這才知道就這兩天的事體,新安府方纔履新的知府大人正帶着典史、千總,又募集鄉勇數百人,大動乾坤的剿滅運河上的水匪。不過雖然運河兩岸風聲鶴唳,卻比往常來的安全,沒有人敢輕舉妄動。只饒是如此,他們還是沒敢輕易上路。當即給方大老爺來信,疏通關節後,方纔上路,所以這封信其實是在隔壁的臨津渡口送來的。也就是說,七八天過去了,可大堂哥他們方纔走出百餘里路……

花椒沒想到大堂哥也已是知道這個消息了,不禁苦笑。

略一思量,提筆給大堂哥回信,將家裡頭最近發生的一連串的事體同他着重說道了一番。

這其中包括了秦連彪闖下的紕漏,袁氏的屢次算計,還有石榴紅棗姐妹的無力……

還告訴他,二堂哥三堂哥已經跟着秦連豹還有秦連龍出門了,將直奔新安府,說不得回信送達時,他們已經在運河上碰面了。

待她將回信重新捋了一遍,裝進信封后,已是夜深,可到底還是沒能忍住,打開了左氏寫給她們姐妹的書信。

說是書信,卻簡直就跟本書似的,厚厚的一沓。

而且不像書信,簡直就是日誌的,記載着幾天來她每天的心情。

不得不說,左氏到底書香門第的出身,文筆相當清雅,而且不比大堂哥素來描繪景物時的寓情於景、情景交融,左氏更加註重表現人的主觀感受,很容易就讓花椒身臨其境了。

原本打算看個大概,解解饞就擱下的,結果又一個沒忍住,花椒偷偷摸摸熬到後半夜,才意猶未盡地看完了左氏的日誌。

收好裝訂妥當的書信,花椒打定主意,明兒就開始謄錄,說不得集結成冊之後,還能同大堂哥的遊記擺在一道,收進自家的藏書樓。

只一大清早,花椒遮遮掩掩的捂着眼臉從自己屋裡出來時,就迎面撞上了六哥似笑非笑的眼神。

花椒一個激靈,自個兒就先心虛起來了,討好的衝六哥笑。

上前挽了他的胳膊。

六哥就笑着拽了拽花椒爲了睡覺方便而綁的鬆鬆垮垮的麻花辮,又指着她眼臉下的烏青,同她道:“下不爲例!你還小,睡不足,仔細長不高。”

花椒瞪圓了眼睛,又眨了眨:“那這樣說來,哥哥也很晚才睡嘍!”

又踮着腳細看他的眼睛。

不比花椒的心虛,六哥理直氣壯地點頭:“做完功課,我又給大哥回了一封信,因此晚了些。”

花椒一愣,自己也是這樣啊,有甚的可心虛的。

不過還沒想明白,羅冀已是遞了熱氣騰騰的手巾過來給花椒:“椒椒敷一敷眼睛吧!”

看着羅冀清亮的眼睛,不知怎的,花椒更加心虛了,點頭接過手巾,忍不住倒吸了口涼氣,卻顧不上這些,乖乖地熱敷。

倒是六哥,留意到了羅冀通紅的雙手,笑着拍了拍他的胳膊。

花椒不知道大堂哥同左氏花了幾天的工夫來寫信,反正他們按着大堂哥囑咐的地址將信寄出去,已是三天之後的事體了。

秦連鳳親自跑了趟民信局,只這前腳剛走,就有民信局的小夥計登了門。

送來一封信,署名收信人寫的是秦連豹,書信來自京口,寄信人正是那位同秦連豹一直有着書信來往的那位清客,還是加急的信件。

偏偏秦連豹不在家,羅氏只得把這一封捻起來薄的似乎只有一頁紙的書信遞到秦老爹面前。

秦老爹想了想,還是打開了信封,也是幸好打開了,這才知道那位清客加急是爲了給秦連豹報信,三槐堂王氏有族人找回家來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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