石榴當然不敢讓主子住小耳房,她收拾乾淨,自己搬過去,又給文翰鋪了乾淨被褥,這才坐在房子裡,等着主子招呼。
“哥哥,暫時不會有十分完善的法子,我們要先調查一番,看錢先貴靠什麼活着,身邊都是些什麼人,和哪些人有矛盾,哼,就是沒有,我也要給他培養一個仇人。”
“他怎可能沒有仇人?錢先貴走到哪裡,都不是能辛苦做事、勤儉度日的人。”文翰道。
“對呀哥哥,不想出力,還想享受的人,肯定少不了要做些算計別人、坑害別人的事情,我們調查清楚,就可以動手了。”
兩人商議已定,便早早休息,文翰還要早起,趕到縣衙點卯呢。
文瑾卻翻來覆去,難以入眠,她要不是和石衛村的人交好,並且,一直很注意個人安全,說不定在哥哥之前,就遭了錢先貴的毒手,這個惡棍,太狠毒了。
她又想起二伯,那樣一個一心希望一家人相親相愛攜手共進的至誠之人,若是知道親哥僱兇殺他兒子,還不知道多麼傷心呢。
跟蹤打聽,商雲虎手下有現成的人,文翰沒說錢先貴和他的關係,只請求讓他盯梢、打聽關於錢先貴的一切。
文瑾已經知道錢文豔給江從陽當外室了,爲了瞞着商雲虎,這邊就由她來辦。
文瑾的房子終於修好了,飯店開業在即,大家都特別的忙碌。
文瑾已經不是去年剛來時那樣,一個人也不認識,這回開業,湖陽縣衙的全部都收到了請帖,甚至讓他們帶上女眷。有了這些人來走一圈,碼頭上的人,誰敢動文瑾,都要先在心裡掂量掂量。
那輛青棚馬車,又來轉了一圈,裡面的人,再怎麼惡毒,也沒法給文瑾造成傷害,他恨得要命,覺得自己時運不濟,錢文翰錢文瑾,怎麼就能有那麼強硬的親戚,而他,四處鑽營,也沒法和正兒八經的父母官搭上關係。
就在同一時間,江從陽的家裡,江夫人的貼身女僕周媽媽,戰戰兢兢地跪在地上:“夫人!”
“說吧,老爺最近神神叨叨的,都幹了什麼?”
“……”周媽媽嘴角發乾,去年,她已經發現真相了,只是老爺給了她一筆錢,讓她幫着遮掩,但夫人今天忽然這麼問起,肯定是發現了什麼,周媽媽不知道該說實話,還是該繼續撒謊。
看到自己一生信任有加的人,臉上冷汗涔涔,江王氏氣得把手裡的茶杯砸了過去:“你竟然敢騙我了,你敢騙我了……”江夫人拿起雞毛撣子,沒頭沒臉地往周媽媽身上抽打,周媽媽緊緊抱着頭,護住臉面,巨疼讓她忍不住失聲哭泣。
“你還有臉哭,你憑什麼哭啊,我對你這麼好,沒良心的,敢和着外人矇騙我——”江夫人越打越氣,還好,她平時養尊處優,打了幾下就沒了力氣。
周媽媽也到了忍耐的極限,她哭泣了幾聲,壓下心頭的恨意,這纔開口說話:“夫人,我這麼做,是爲了你好啊,舅老爺那邊每況愈下,現在還要靠你拿錢貼補,而少爺,少爺的身體也越來越不行,當年大夫就說,活不過十六歲,是你死活不肯信,老爺年紀一年一年大了,若是少爺有了三長兩短,舅老爺又不能爲你撐腰,夫人,你有沒想過,到了那時,你如何自處?”
這段日子,兒子身體越發不堪,連一聲大笑,都有可能背過氣去,再也醒不來,江王氏悲痛萬分,一直恍恍惚惚,不然,也不會讓男人鑽了空子,在外面養了女人。
江夫人的孃家哥哥,這幾年十分艱難,貪賄被人捏了把柄,家裡的錢財流水一樣送出去,連帶她的私房也不得不貼補過去,只希望哥哥能用錢擺平那些麻煩,但到了現在,哥哥那裡越發艱難,江夫人已經沒了信心。
周媽媽說的有理,自己已經四十多了,男人也快五十歲,他們唯一的這個寶貝兒子,若是離開人世,自己的最後依仗則不復存在,無後爲大啊,到時候別說是男人,就是家族中的人,也敢跳出來和她過不去。
過繼,她不是沒想過這個問題,唯一的小叔子,一直對她這份產業虎視眈眈,不要說自己不願意,男人都一直防着親弟弟。
前兩年,她葵水停了的時候,周媽媽就勸過她,買個婢女,給老爺養個兒子,然後去母留子,江王氏無論如何也接受不了男人和別的女人滾牀單,當時給了周媽媽一耳光,這個忠心耿耿的女僕,再也不敢提起那事。
人無遠慮必有近憂,江王氏一直不肯面對現實,可現在,最殘酷最讓她難以接受的事實,已經**裸地擺在了面前,男人沒在她眼前和別的女人怎樣,但卻揹着她,連孩子都要生出來了,這讓她情何以堪?
周媽媽看着主子在炕上躺了會兒,便在地上來回走動,忍不住嘴角露出殘酷的笑意,她一輩子忠心耿耿,主子卻非打即罵,從來沒個好臉色,後來,她變了心,男主人給了豐厚的賞賜,現在,她還有機會,從女主人這裡,撈到更多的好處。
“夫人!”
“你起來吧。”江王氏腦子一團亂麻,希望她一直信任有加的女僕,給出個好主意。
周媽媽站起來,她個子高,不像以前那麼弓着腰,此刻看着主子,竟然有種俯視的感覺,這讓她心頭大爽。
“你說,我該怎麼辦?”
“到時候把那個孩子搶過來,至於其他人——”周媽媽做了個手刀的樣子。
“不!”江夫人忍不住聲嘶力竭地怒吼,“不,我絕不把這份家產,留給那個賤人生的孩子”
“可是夫人——”
“只要不是那個賤人生的,誰生的都行!”江王氏勉強壓下心頭的怒火,不得不在現實面前低下頭,一旦想開了,她的腦子,又清晰起來,慢慢坐到榻上,開始說話:“幫我典個乾淨的婦人,既然要留下她的孩子,容貌自然得好些,還要機敏聰慧,身材要高,有宜男之相,等家裡這個生下來,外面那個,就該我說了算了。”說到後面,江王氏的銀牙緊咬,聲音裡帶着嘶嘶之聲,就像那毒蛇吐信,周媽媽嚇壞了,剛纔好容易直起來的腰板,又塌了下去。
“是,夫人,我會盡快辦好。”
周媽媽早就把人準備好了,她小時候被人販子所拐,才賣身爲奴,後來機緣巧合,找到了家人,就一直刻意隱瞞,她原來打算把侄女弄進府裡,給老爺做妾,沒想到夫人嫉妒之心那麼強悍,她不得不打消了念頭,誰知,她的侄女命運多舛,沒多久就做了寡婦,周媽媽見夫人沒有再生,並且年紀越來越大,又開始了自己的盤算,若是侄女生下這江府的後代,將來,就算兒子不認母親,但怎麼也給口飯吃吧?到了那時,她的孃家,就不會再這麼受窮了。
周媽媽在江王氏一再催促下,才把侄女帶進府,她的個子高,侄女也高,並且,侄女還很白淨,濃眉大眼,在女人中不算多麼美麗,但若是男人長成這樣,那可就迷倒一大片了。
江王氏果然滿意,讓周媽媽安排人,收拾了一個小院子,把人安排進去。
“夫人,外面那個賤人,只因爲有她老子撐腰,才能好好活着,若是隻剩下孤兒寡母——”
“你去安排吧。”江王氏道。
周媽媽小心翼翼地跟着主子,沒有說話,辦事得花錢的。
江王氏嘆口氣,她的私房,已經不多了,想了半天,她指着屋裡一個不起眼的香爐:“把這個當了。”
周媽媽只認識金銀,不認識古董,腳步有些遲滯。
“沒有三百兩,就給我拿回來,這錢,夠用了吧?”
“不用這麼多,夫人,剩下的我會拿回來的。”
江王氏滿意地點點頭:“去吧。”
周媽媽拿到了銀子,直奔縣衙,原來張三保便是她小弟,張三保能和這裡的女僕勾搭,自然少不了周媽媽巧妙安排。家裡沒錢,小弟的妻子着了涼,捨不得花錢請大夫,竟然就那麼去了,弟弟守着個獨子,日子過得十分恓惶,周媽媽殫精竭慮,纔算計到了三十掛零,風韻猶存的任媽媽。
文瑾讓孫燕平打聽江家的事情,這男孩果然是個中好手,把自己化妝成一箇中年婦女,住到幾個江家下人的院子附近,然後想辦法和那些人來往起來,他從閒談裡,感覺出周媽媽和守門的任媽媽關係不一般,而任媽媽就是張三保的姘頭,文翰接到文瑾的消息,讓路燦把張三保從監獄調出來,嚴加審問,才知道周媽媽是張三保的親姐姐。
孫燕平便通過任媽媽,和周媽媽長談了一次,給她出了這樣的主意。
張三保好容易出了監獄,一聽又是讓他殺人的,頭疼不已,可姐姐爲了贖他,已經把錢花了,他不幹都不行,在家憋了兩天,周媽媽送來消息,讓他弟弟只要如此這般,便可解決問題。
張三保一聽就樂了,不用自己動手,說幾句誣陷的話,他還是沒問題,便一路小跑去了衙門,去找商捕頭。
“商大人,我又碰上了那個人,現在確定,他就是那個買兇殺人的。”
“你當時不是不確定嗎?”商雲虎很奇怪。
“我忽然想起來,他左側脖子有兩顆黑痣,一大一小,那天,我去碼頭辦事,剛巧從他身邊過,看得很清楚。”
商雲虎大喜,讓張三保等着,他跑去給路燦報告。
路燦也很高興,一個人可以把臉塗黑,還能粘上鬍子,但卻不會想起掩蓋脖子上的痣,爲了能讓壞蛋伏法,兩人還叫來文翰,商量如何審訊比較好。江從陽知道錢先貴被抓,肯定會過問的,僅靠張三保的指正,不一定能扳倒對方,他們不得不謹慎。
文翰聽了張三保的話,愣了一下,錢先貴一般總穿着立領的道袍,脖子上的黑痣,若不是夏天他穿着無領的汗衫,輕易看不到,張三保是如何得知的?想起文瑾神秘的笑容,文翰心裡明白過來,說出瞭如何證死錢先貴的辦法。
這天,錢先貴早上起來,往去鋪子裡走去,江從陽又給鋪子裡注入了一筆錢,他的生意越發大了,手裡寬裕,錢先貴又抖了起來,初夏的早晨,天氣還很涼爽,他就亟不可待地穿上新做的府綢長衫,手腕上,掛了一串瑪瑙珠子,搖頭晃腦踱着四方步,一副趾高氣揚的欠揍模樣。
前面走來兩個衙役,錢先貴見盯着自己,心裡便忍不住發毛,他強迫自己擡頭挺胸,心裡還不斷暗示:“我做得隱蔽,絕不會被人發現。”可惜唸叨了好幾遍,也無濟於事。
只因爲捕快的眼神,能把他吃了。
“錢先貴,跟我走一趟。”那捕快說着,便把手裡的鐵鏈套在他脖子上。
錢先貴已經改名叫尹桂生了,一聽對方叫出本名,立刻就硬不起來,被牽着走了一刻鐘,才緩了過來:“我冤枉——”
“冤不冤的,到了大堂,給我們老爺說去。”一邊捕快說着,在他腿上敲了一棍子,錢先貴吃疼,纔想起和這些人沒理講,只好乖乖走路。
守門的看到錢先貴被抓過來,趕緊給商雲虎報告,商雲虎又告訴了文翰,沒一會兒,路燦便升堂審案。
“老爺,我冤枉——”
“說吧,爲何改名換姓,欺騙他人財物?”
“是江大人讓我幫着打理店鋪,照顧女人的,不是我騙他,是他讓我這麼做的。”
路燦已經派人通知江從陽,果然,沒多一會兒,這位江大人連官服都沒來得及換下來,就來到了湖陽縣衙門外,商雲虎帶着他,在一旁的耳房裡聽審。
路燦也不糾纏,很快就讓把張三保帶上來。
“老爺,就是他出錢,讓人殺了錢文翰的。”
“我沒有,我不認識你。”
“尹桂生,你別裝了,我當時被你要挾,曾起了殺心,有一次偷偷跟蹤過你,還找到你在碼頭附近的家。”
“你胡說!”錢先貴嚇得聲音都變了,隨即,他便挺起了胸膛,爲了防止被跟蹤,他每次都在半路的一間公廁裡,把身上的衣服和頭巾換掉,並且,在裡面觀察,確定沒人跟蹤,才走的。
張三保還真跟蹤過,的確是在那間廁所跟丟的,關於這個,他和文翰、文瑾商量過。
“你躲到廁所裡,以爲就能擺脫嗎?我讓朋友跟進去,看你在那裡換衣服,尹桂生,你雖然臉上粘了鬍子,但你脖子上,有兩顆黑痣,一大一小,這個,可是遮不住的。”
錢先貴瑟縮了一下,下意識摸着脖子,忽然想起什麼,他立刻硬氣起來:“青天大老爺,他在誣陷我。”
“錢先貴,你如何證明他在誣陷?”
“我這兩顆黑痣,只有夏天才露出來,秋天都被衣服領子擋着呢,他如何看得見?”
“你在廁所裡換衣服時,我朋友看見的。”
“你胡說,廁所裡若是有人,我都會老老實實一動不動,怎會有人看見……”
看到大堂上下的人,都投過來鄙夷的眼神,錢先貴才意識到,自己焦急之下,說漏了嘴。
“錢先貴,你招還是不招?反正有人指正,我就可以大刑伺候了。”路燦獰笑,“何況,你剛纔說到秋天,你如何知道是秋天發生的事情?”
錢先貴已經軟癱在地,說不出話來。
江從陽聽到這裡,還有些糊塗,商雲虎便年文翰被人買兇殺人,差點喪命的事兒說了一遍:“錢先生是路知縣的表侄女婿,不過當時還不認識,碰巧讓老夫人救了,現在給知縣大人捉刀。”
江從陽比路燦官階小,他是都督府的,屬武職,並不怕了這邊,但外室的父親,拿了自己給的錢,買兇殺人,若是追究起來,他也難逃干係,這個時代的法律,講求個連坐,沒事也要潑一身髒水,何況武職一直被文職打壓,路燦若是上奏摺彈劾,江從陽很難逃過一劫,他臉上冷汗都冒了出來,此刻只想趕緊洗脫自己。
路燦明知道錢先貴被嚇破膽,但依然藉口他負隅頑抗,不肯招供,先讓人打了十大板,錢先貴疼的死去活來,甚至裝暈,路燦毫不猶豫地讓人給他身上澆了一桶涼水,又打了一頓板子,才繼續讓他供述罪行。
錢先貴已經疼的麻木了,還想狡辯,路燦也不多言,讓人給他上了夾棍,錢先貴十個手指頓時鮮血淋淋,他是個軟骨頭,夾棍剛上去,就哭爹喊孃的說願意招供,路燦卻並沒有讓衙役停下手,而是就讓他那麼講。
錢先貴爲了早點停下酷刑,說的飛快,還好師爺的手也快,筆走龍蛇,很快寫好了口供,讓人拿過去,給錢先貴畫押。
錢先貴機關算盡,沒想到此刻命將休矣,他哆哆嗦嗦畫了押,忍不住痛哭起來。路燦宣佈明日再行宣判,便退了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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