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天,在這樊樓的最顯貴的樓層裡飲酒的是一大幫子的青年人,他們的衣着並不是太華貴,可他們的舉手投足之間卻總是流露出尋常人所沒有的貴氣。而在這些人中,唯一一個沒有如此氣質的,便是許驚鴻了。
樊樓共五層,下面三層只要出得起錢,無論你身份如何都能上得去,但這最後的四五兩層卻不是什麼人都可以上的了。前次許驚鴻還是靠着景王趙琮的面子才能在四樓飲宴,這次能來五樓,當然是因爲這些與他同場而飲的青年的身份都很是了得了。
這些青年人中,有景王趙琮這樣的皇室子弟,雖然皇權勢微,但卻也不是幾個商人敢開罪的。另外的,則是一些權貴人家的子弟,他們的先人都是在大宋開國時立下赫赫戰功,而被封了世襲公侯的名門,只是因爲後來那些文臣世家勢力大起,才讓他們這些家族逐漸被排擠到了朝廷的決策層之外。不過他們這些家族的勢力卻還存着不少,所以在京城裡也不是一般人敢得罪的。
正因爲有這兩方面的人,再加上許驚鴻最近在大梁城中雀起的聲名,這個一向都是爲世家大族們準備的樊樓第五層便被他們這一羣人給包了下來。
此時,端着杯酒,來到許驚鴻跟前相敬的便是個十五六歲的少年,他便是朝中靜邊侯家裡的獨子肖亥了:“許大哥,我肖亥從來都沒有真正佩服過一個人,你卻算是第一個了。所以我必須得敬你一杯!”說着一仰脖,就把一杯酒乾了下去。
許驚鴻也不謙遜,說什麼不敢之類的,而是迅速拿起酒杯喝了下去,然後才道:“多謝小侯爺能瞧得起我這個粗人。”
“小肖哪,不知你是佩服許老弟的哪一點哪?”這時一個已經發了福,看着倒有三十歲,其實不過十七八的胖大個子笑着走過來問道。
“蒙兄這不是明知故問麼?”肖亥笑笑道:“西南的蠻人,在此之前我們可沒聽說過有人能在他們那惡劣的環境裡取得勝利的。可許兄卻愣是帶着兄弟們將那難比登天的黑山崖都給奪了下來。只此一點,就足以讓我們這些將門之後爲之汗顏了。想一想我們這些人的祖宗,哪一個不是在刀頭上取得的富貴,可到了咱們這些不肖子孫的手裡呢,卻成了這般模樣!”
這話一出,在場本來正笑着聽話的衆人臉上都有些尷尬了。肖亥說的都是實情,他們每個人從小聽父祖所說,都是祖先是如何驍勇善戰,打下了這大宋江山。可在他們成人之後所看到的,卻是權臣當道,自己的父伯輩完全沒有實權,這自然讓他們產生了極大的心理落差,讓他們一直耿耿於懷了。
這時,眼瞅着話題有些冷場了,趙琮便過來打圓場:“這卻也怪不得咱們不努力,也是因爲如今我大宋內外的局勢還算穩定,這纔沒了我們的出頭機會。我相信,以各位的能耐,如果真到了沙場之上,即便沒有許兄這樣的屢立奇功,也一定不會給祖宗丟臉的。”
“那是自然的。”這些從未上過戰場的傢伙們立刻就大言不慚地將這話給當了真了。
對此,許驚鴻只是笑笑,而後將目光看向了窗外,計算着時辰應該差不多了。今天他讓趙琮約來這些權貴子弟於樊樓之中飲酒,除了想要在離開京城之前結交一些將來用得到的人脈之外,還藏着另外一個意圖。
“不過,咱最佩服許兄的還不在此。”肖亥嘿嘿笑道:“倒是他前幾日做下的事情纔是真叫人痛快。方家,朝廷中當權的七大世家之一,門生故吏遍佈天下,還不是因爲許兄這次的出手就說垮就垮了麼?聽說他們今天已經離開了京城,想必現在還在官道上喝風吧?”
“七大家,實在是欺人太甚。若真論起功勞來,當我們的祖先爲大宋開疆拓土時,他們的祖宗卻還什麼都不是呢。要不是五十年前那次變故,這七家能把持得了我大宋的朝政麼?”因爲喝了些酒,酒意一上來後,這些本就不怎麼知輕重的青年人說話就更無忌憚了。
“原來還只當七大家有多了不起,多麼可怕呢。現在看來卻也不過如此,許兄只是一個動作,就把方家給趕出了朝堂。如此看來,其他六家的好日子也不會太遠了。”
當這些人各自吹噓和想象着未來的吐氣揚眉時,許驚鴻與趙琮兩人卻避到了一旁小聲地嘀咕了起來:“殿下,下面的人可以作這個證明麼?”
“當然。下面陪着你那些兄弟的也都是在朝廷裡有着官身的,雖然他們並沒有什麼實差,但也自有其勢力。所以只要到時候有他們與咱們爲你做這個證,一切自然便沒有問題了。即便有人對此產生了懷疑,在如此情況下也只能在暗中懷疑一二了。”
“如此甚好,我估摸着那邊應該快要動手了。”許驚鴻說着,眼中已經露出了殺氣。
離大梁二十里外的官方驛站之中,方家一行百多人並沒有如那些公子們所說的般在喝風,而是住進了寬敞的客房之中。他們中午從京城出發,一個下午趕了二十里地,在日落之前就已經住進了這驛站之中。
方遠山在讓下面的管事安頓好了行禮車輛後,纔將一些心腹和二十多名忠心的守衛叫到了自己的房中,跟他們吩咐事情。在看着人都到齊後,他才鄭重地道:“從今天開始,我們到徽州之前一路之上都要謹慎小心。天大亮後方可趕路,日落之前必須投棧。有官方的驛站,必須投住在驛站之中,大家都記住了麼?”
“是!”衆人連忙答應,但還是有人不解地道:“老爺,朝廷已經不再算以往的帳了,您爲何還如此小心哪?咱們方家好歹可是名門世家哪,這一路上總得有個模樣吧?”
“哼,到了這個時候,我們方家還有什麼世家的臉面麼?”方遠山冷聲道:“咱們已經是失了勢的人,家財卻又如此豐厚,難道會沒人打我們的主意麼?”
“這個,爹,我們走的可是官道,而且一路上也沒有什麼窮鄉僻壤的,怎麼可能出現什麼問題呢?”方靜定也不以爲然地道。
“你以爲我擔心的是那些剪徑的強人麼?錯了,我們要提防的是朝中和我們有着過節的人。這些年來,我們方家對付過的人有許多,他們中不少是沒了這勢力,可還是有一些是有着能力在半道上給我們一下子的。這些人恨我們入骨,你們以爲他們肯這樣輕易地就讓我們回去麼?”
“這個……”方靜定等本來還對路上的戒備不怎麼上心的人聽了這話心裡就是一緊。
“還有,其實我怕的也不是這些人會對我們不利,而是擔心有人不打算就這樣算了啊。”說到這裡,方遠山的腦海裡就閃現出了當日朝會之後許驚鴻放狠話時的模樣。從對方那殺機四溢的神情來看,只把方家趕出朝堂還不是他的最終目的。
“父親說的可是那許驚鴻?”方靜安此話一出,立刻就引來了其他人的憤怒目光:“孩兒以爲他沒有這麼大的膽子吧,也不會蠢到這麼快就再次對咱們下手。現在,他與我們方家的矛盾已經徹底公開化了,若我們在回鄉路上真出了什麼事情,他是絕對脫不了干係的。”
“話是沒錯,但此人的行事風格實在太異於常人了,當初我們正是因爲沒想到他會如此不照常理地將曹冒等捉住拷問,纔會折在他的手裡。”方遠山尤有餘悸地說道:“所以此番我們必須提防着他再如此行事。”
衆人這才明白了其中的重要性,尤其是那幾個守衛更是決定在這一路之上要時刻提高警戒,即便是在驛站之中,也要分批進行防護,不讓人有可趁之機。
在說了這麼多,又因爲趕了一天的路,方遠山終於疲倦地對他們道:“天色不早了,你們都去休息吧,明天一大早還要趕路呢。”
“是,老爺放心,我們一定會護好大家的周全的。”守衛之首方龍信誓旦旦地道。
在這些老爺少爺和伺候他們的奴僕都各自歇下後,方龍便把自己的那二十多個兄弟叫到了一處:“大家這一路就多辛苦些,這樣才能保證老爺他們的安全。所以方虎,你帶十個兄弟在前半夜守着,我帶其他人後半夜守着,如此方可保萬無一失。”
方虎——一個看着很敦實,給人一種塌實之感的漢子點頭答應了下來,然後點了幾個人就挎着兵器來到了這驛站的前院裡守了起來。
驛站中的兵丁見他們如臨大敵的模樣,也着實有些摸不着頭腦了。不過這方家之名他們還是知道的,雖然現在是失了勢,也不是他們這樣的小人物敢招惹的,對他們的這種做法也只好睜隻眼閉隻眼,隨他去了。
很快地,時間已經過了三更,方龍的這一批人便頂了方虎的人站在了各個要緊的所在,就連牆角和房頂之上都有人盯着。只可惜因爲方家的失勢,一些原來的護院都已經樹倒猢猻散了,不然這防禦還能更加的周密一些的。但只是這樣,有什麼刺客想要混進來也不太容易。
可是,當來的不是偷偷摸摸的刺客,而是實實在在強攻的殺手時,他們的防禦就未必能起到什麼作用了。三更兩點,蹲在屋頂,視線最好的一名守衛便低聲叫道:“龍哥,有些黑影正朝咱們這邊而來。”
“什麼?大家小心!”方龍立刻把腰間的鋼刀拿了出來,擺開了架勢。這大半夜的,突然出現不明身份的人,的確是夠讓人感到心驚的了。當然,這也有可能是來驛站裡投宿的過路官員,不過小心總不是錯。
可來者卻不是他們所希望看到的投宿之人,因爲那十來條身影來到了緊閉着的驛站大門前時,並沒有敲門,而是直接就躍過了並不太高的前門,然後直奔正面的宅子而來。這時,方龍等已經看清楚了這些人的裝扮,都是黑衣蒙的人。
“有刺客!”方龍當即大聲示警,而後便帶着人退到了方遠山所在的廂房之外。另一邊纔剛睡下沒多久的方虎等人也已經立刻迎了出來,他們很有默契地擋住了那些黑衣人的來路。
論起武藝來,方虎其實是要高過方龍的,但無論是資歷還是能力,方龍卻又要略高一籌,所以在面對來敵時,一般都由方虎前去應對,而方龍則守在最關鍵的所在。
可這一次,他們一向以來都沒什麼破綻的防線卻起不了太大作用了。除了方虎這個有着二十年修爲的劍道高手還能和來犯之敵戰個平手外,其他的守衛在短短數息之間,就已經被那十多名黑衣人給刺中要害而網了。
這些高矮胖瘦各不相同的黑衣刺客有着相同的特點,那就是武藝極其了得,殺人更是熟練。只是兩三招間,他們就能找出對方的破綻所在,然後一擊必殺。這些方家一直養着的精銳守衛在這些人眼裡,簡直就是土雞瓦狗,難擋其鋒。
悶哼,慘叫之聲也驚動了前面的驛站兵卒。可他們見到這些殺人不眨眼的刺客後,卻是連上來的勇氣都沒有了。他們不過是看管驛站的下人而已,可沒有必要爲住在這裡的老爺們賣命,所以在探頭看到這裡的殺戮後,他們便躲回了房去,藏到了牀下簌簌發抖了。
此時方龍已經知道大事不妙了,方虎雖然還能支撐一會,但他絕對不可能擋住所有人。所以他當機立斷,對身邊衆人道:“你們頂一下,我去將老爺帶出去。”現在天這麼黑,只要能把方遠山帶離這些刺客的視線,或許就能保住他的性命了。
那些守衛都是對方家絕對忠心的,不然也不會跟着來了。所以即便知道現在上去十有八九是要一死的,他們也沒有任何的猶豫,拿着兵器就往前衝,將本已把第一批守衛殺光而上來的黑衣人的進路給擋了下來。
黑衣人依然沒有說任何廢話,見人擋路,便出手攻擊。剛纔看時,方龍這批人還沒多少感覺,現在一旦真動上了手,他們才知道這些刺客的可怕,每一下都能要了他們的性命。不過盞茶工夫,這些守衛也已經一一死在當場了。
這時,方虎所面對的黑衣刺客纔開口:“虎,你帶人去殺光這裡所有人,蛇你和犬去找到目標。這個人交給我!”此人說到這裡,手中的兩根鋼刺再次快了幾分,將已經力有不逮的方虎殺得節節後退,快要支撐不住了。
十多名刺客立刻就分頭而動,兩人順着方龍的方向追了下去,其他人則衝入了其他的客房之中。不一會工夫,一聲聲的淒厲慘叫就從房中不斷地傳了出來。
與人正在死斗的方虎聽到這些慘叫,心裡更是着急,他想要去阻止這些冷血的殺手殺害方家之人。可如此一來反倒是害了他自己,本就與對手有着一線之差,這精神一分散,破綻就迅速出現了,被對方一招就刺中了小腹處。
方虎發出一聲大吼,一隻手緊握住了對方刺入自己體內的鋼刺,手中刀則狠狠地砍了過去,完全是一副同歸於盡的架勢。可這一招卻也沒能奏效,因爲對手尚有一根鋼刺在手,一點間就將他這用盡全身氣力砍出的一刀破去。反倒是方虎更因此露出了更大的破綻,被他用鋼刺穿透了咽喉。
“咯……”方虎再想大叫,卻只能發出這怪異的聲音了,而後他就張大着眼睛,很不甘心地倒地而亡。此時,那些入房的殺戮者已經將留在這裡的方家主從盡皆殺光了。
離着驛站不遠的小樹叢裡,方遠山狼狽地和方龍藏在暗處,連大氣都不敢喘上一口。因爲在他們不遠處,兩條黑影正在搜索着他們的所在。
突然,其中一人揚起了頭來在空中用力嗅了幾下,而後一聲怪笑後,便朝方遠山二人的藏身處撲了過來。方龍見狀趕緊抽刀迎了上去,正好和這個持着短刀的刺客戰在了一處。可如此一來,另一個身材纖細的刺客卻已經來到了方遠山面前。
“你們……你們究竟是什麼人?可是受了人的錢財來殺我的,若是如此,我願意出十倍的價錢,只要你們不殺我……”方遠山還在做着最後的掙扎。
但那人只是發出了一聲陰冷的笑聲,而後一根皮鞭已經纏住了方遠山的脖子,呼地一聲響,方遠山的身子就被扯了起來,當其落地的時候,這個朝中的大人物已經沒了氣了。
同時,那邊的方龍也已經被那把短刀逼進了絕地,當他想要逃開的時候,長鞭突然出現,纏住了他的雙腳,而後就是一刀奪心,死在了方遠山的旁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