待到天開始矇矇亮,將近五更天的時候,就是一直穩坐着不見慌張的葉名揚的神情也變得嚴峻起來了:“怎麼他們三人還不回來?以他們的辦事效率,即便此事不成也應該回來了啊,這都快天明瞭……莫非他們真出了什麼狀況,回不來了?”最後擔憂之情也從他的心底一點點地萌生了出來。
本以爲此番是個一石二鳥的好機會,不但能將方家徹底打壓了下去,更能讓許驚鴻和國安司吃不了兜着走。但如今看來,還是他們太小瞧國安司的實力了。
在方遠山來葉家告求,希望他們看在同是世家的份上出手相助之前,葉家已經達成了一個共識——這次不但要讓方家徹底沒落,更要把最近鋒頭極健的許驚鴻給遏制下去。而他們想出來的策略便是派出那三名好手夜闖國安司。
只要將曹、李、樑三家被關在國安司裡的人殺死,那麼葉家就能站在一旁看這場好戲了,方家和國安司必然會兩敗皆傷。先說方家,一旦讓人知道關在國安司裡的曹李樑三家出了事情,大家懷疑的首個目標必然是他們。因爲這三家對方家有着太大的威脅,爲了自保,他們最後的辦法便是殺人滅口了。
而一旦讓旁人對方家產生了如此想法,那方家在朝中本來就不甚廣的人脈就會毀於一旦。沒有哪個人肯爲了隨意放棄自己自保的人效力,即便他們是方家。何況朝中比之方家有勢力的豪門還有不少,大家自然會改換門庭。如此一來,方家這次便是沒有因爲國安司的突然發難而受到應有的懲處,也必然沒落,最終退出七大家的行列。
而一旦方家倒臺,他們空出來的權力位置必然成爲其他家族的爭奪目標,到時候本就勢力位於前列的葉家便能從中獲取大量的好處了。朝廷中少一個對手,內部又得到一大批的官位,而他們只需要做這麼一點小事,葉家自然不會放過如此契機了。
再說國安司方面,一旦真出現了他們掌握裡的人犯被殺一事,這個新立的衙門必然會遭到極大的打擊。到時候,葉家還會挑頭出來攻訐於許驚鴻他們,想法子將這些徹底破壞了官場規矩的人給趕出去。如此,以後可能存在的後患也就清除了。
這樣一石二鳥,連消帶打,正是葉名揚仔細思忖後做出的決定,不可謂不精妙了。但人算不如天算,他自以爲得計的計劃卻是出現了周折,那幾個被他們視爲得力手下的高手們這次卻在國安司衙門裡折了個大跟頭。
“兄長,如此下去也不是辦法哪。咱們是不是應該派人去看一看,或是接應他們幾人一下?”葉名遠在又忍了一個時辰後,終於還是忍不下去了,建議道。
許名揚卻搖頭否定了他的話:“現在天已將明,便是再派人去也是無濟於事了。而且以薛暮堯他們的身手都不能成事的話,再去人也是自投羅網而已。真是沒有想到哪,這個國安司竟還是個如此兇險的所在,若此番我們不能成事,今後可要更加的小心了。”
“兄長的意思,是他們三人已經落在國安司手上了?”葉名遠有些不敢相信地道。
“是啊,不然何以解釋他們到了這個時辰還不回來呢?即便國安司的守衛嚴密,他們不能得手,以他們的經驗也該回來了吧。現在他們不見回來,就只有這麼一個解釋了。”
其實葉名遠何嘗沒有想到是這麼一個結果呢?但他卻實在難以相信會變成這樣,所以纔會多問了一句。而當葉名揚這麼說後,他依然有些不甘:“薛暮堯他們三人論武藝已經很是了得了,若連他們都被國安司給拿下了,那這許驚鴻的實力也太可怕了吧?”
“這也正是我所擔心的。也怨我不會武藝,當日在朝會上見他與人比試,雖然見其本事不凡,但卻也不放在心上。現在想來,此人能從西南脫穎而出,絕對不是出於僥倖。”葉名揚不無自責地嘆了一聲。
“那咱們接下來該怎麼辦?薛暮堯他們落在了許驚鴻之手對我們可很是不利哪,若他們說出了真相,我們葉家可就……”葉名遠又擔心起因此而引發的問題來了。
“這一點倒不必太放在心上,薛暮堯三人都是受過我葉家大恩的,以他們的秉性,便是丟了性命也不可能出賣我們。”說着葉名揚頓了一頓,喝了口已經涼去的茶水後繼續:“至於說接下來該怎麼辦,就只有靜觀其變了。方家絕對不會坐以待斃的,他們必然有所反擊,到他們雙方殺得兩敗皆傷的時候,我們再出手也不遲。”
“其實以我之見,還是出手幫方家一把爲好,不然這個不知背後究竟有多少勢力撐腰的許驚鴻今後對咱們的威脅可就太大了……此人不講任何的規矩,完全是硬打硬衝,若他突然跟我們爲敵,只怕我們也吃不消哪。”
“這一層我也是考慮過的,不過此子的勢力終究比不過方家,若現在就出手,只會讓方家躲過這一劫。對我們來說,最關鍵的應該還是讓方家倒臺。”葉名揚最終卻給出了這樣一個結論,讓葉名遠也不好再說什麼了。
“好了,天也亮了,我們再等下去也不會再有什麼消息,就這樣吧。我也該去衙門裡轉轉了。”說着葉名揚站起了身來,雖然一夜未眠,但年過五十的他依然精神奕奕的,只這一點就能知道他爲何能在朝中佔據着這麼個位置不倒了。沒有過人的精力,如何處理如山的政事,如何時常提着心去防備着隨時可能出現的明槍暗箭?
同樣的夜間,同樣的大梁城中,還有一個地方也有一些人徹夜未眠。這些人圍坐在只有兩盞油燈的大房之中,燈光照不到他們的面貌,只能看出他們所穿的衣服都是不便宜的高檔貨色,從而推斷出他們非富即貴。
而這些人所討論的事情,也與許驚鴻、方家有關。他們不是想算計哪個,而是對這次的事情做着分析,分析的目標便是許驚鴻了。
“各位以爲,這個許驚鴻真能成爲我們當中的一個麼?他終究只是個乳臭未乾的小子而已,而且論地位也不過五品之官,又如此的衝動。若將他拉進我們中間,是不是太草率了,會不會給咱們帶來不必要的麻煩?”一個遲疑的聲音響了起來。
“劉老的顧慮也不無道理哪,他現在雖然鬧得兇,可其興也勃焉,其亡也忽焉,只怕不能長久哪。而一旦真把他帶入我們中間,成爲我們一員,那就可能在其出了事後也讓我們被牽連進來。”
“朱老這話是老成,不過這卻也是一直以來讓我們難有作爲的癥結所在。自從這些年來,那些世家掌握了朝權,我們這些人便被徹底邊緣化,想爲陛下出力都不可得了,便是因爲我們不夠堅決哪。眼見得他們越發的興盛,而陛下和我們卻逐漸老去,難道你們還不覺得是我們一直以來的策略出了問題麼?”又一個聲音說道,但顯然和前兩者意見不同。
“是啊。三十年了,自從風帥大事未成身先死,我們已經蟄伏了三十年了。再這麼蟄伏下去,只怕我們就要老死在世家的陰影之下,大宋皇權再難興起了。各位,是該拼一拼了,不論結果如何,我們只要做了,就對得起大宋的列位先祖。”
“拼當然是要拼的,但這與那許驚鴻畢竟關係不大。我瞧此人所爲,多半還是私人恩怨。他和方家的恩怨大家都很明白,他對方家下手,可未必是有對付世家大權的意思哪。若我們因爲他這舉動就將他邀入其中,只怕未必能成。”
“不試上一試,又怎麼能如此肯定呢?我算是看出來了,我們之所以一直這麼隱忍着,就因爲有着太多的顧忌,這讓我父親鬱鬱而終也沒能看到皇帝再起的一天。我不想再等了,即便你們不接受他,我也決定幫助許驚鴻!”一個比起其他人來要年輕許多的聲音突然拔高了聲音道。
這下,整個屋子裡的人都有些愣了,他們沒想到這個資歷年紀最小的人會如此說話。但仔細想來,他們又覺得他所說的不無道理,他們的確太過瞻前顧後了,既想要把大權從世家手中奪回,又擔心自己會失敗,這就是三十年來都不能有所作爲的關鍵所在了。
“呂相,你是我們興宋會的首腦,對此你有什麼看法。這次我們就聽你的,你說幫許驚鴻,我們就行事,不成就再看。”
呂相,自然便是如今大宋的丞相呂中和了。他這個最大的世家的家主,其實也想着如何讓皇權重新再起,壓制住已經尾大不掉的世家之權。此時的他,已經一改在朝堂上的不作爲,變得很是精明。思忖了一番後,他才說道:“在此之前,我便接到了一封書信,那是王沖和雲讕一起寫給我的。”
“王沖和雲瀾?他們兩個怎麼又湊到一起去了?在二十年前,他們將蠻人趕出我宋境後,不是被拆開了麼?”
“這個我就不得而知了。不過他們都提到了一個人,說此人若肯爲我們所用,對世家來說必是極大的敵人。而他們所提到的這個人便是許驚鴻了。
“在西南與蠻人交戰時,這個許驚鴻便屢次立下功勞,其能力和膽色都非常人可比。而且他骨子裡還有着一種叛逆的精神,對葉家在軍中的勢力,對那些不平都是敢於直面對抗的。而這,也正是我們這些人欠缺的。所以我以爲,這個許驚鴻對我們來說或許正是個不錯的選擇,我們可以通過他來和世家一斗。”
衆人都沉默了,他們都在各自盤算着此事的可行性,以及收益和可能存在的危險。
呂中和的眼裡有些悲哀,其實這些人口口聲聲地說是爲了興我大宋,可事實上他們更多的還是爲了自己考慮。正因爲世家的興起壓住了這些人前進的可能,他們纔會團結到自己身邊來的。他們中絕大多數只是投機者,而他卻依然還得依靠着他們,這讓呂中和心裡不無悲嘆。
“不如就這樣吧……”在沉吟了許久後,一人才提出了自己的看法:“許驚鴻的決心和能力如何我們都只是聽人說起,還不曾親見。爲了慎重起見,我們便以此次之事作爲一個考覈,一旦許驚鴻真能成功將方家扳倒,我們便接納他,否則就隨他去吧。”
“這的確是個兼顧兩者的好辦法……”剩下那些人紛紛贊成,這讓呂中和沒法再堅持己見了,便點頭道:“那就照你們的意思辦吧,等此事之後再作決定!”
國安司中,休息了一晚的許驚鴻可不知道有這麼多人都在瞧着自己。對他來說,這次能從曹李樑三人的口中獲取想要的證言已經是成功一大半了,心情自然也是格外的好。現在他手裡已經有了不少方家的黑材料,已經到了可以直取其要害的時候了。
但就在許驚鴻做了這個決定,踏出房門的時候,卻看到孫再元正在房外等候着,看他的模樣,似乎是有什麼話要第一時間跟自己說的。
“孫先生起得好早,卻是爲了何事哪?”對於這個肯全力幫自己出謀劃策的人,許驚鴻不敢怠慢。
“看來主公你是拿定主意要與方家放手一斗了?”孫再元看着許驚鴻鬥志昂揚的模樣,便猜測地問道。在得到了許驚鴻肯定的示意後,他的眉頭便有些皺了起來:“有些話,我卻不知該不該說了。”
“孫先生有什麼話但說無妨。”許驚鴻見狀也不禁有些鄭重了起來。
“屬下以爲,現在還不是與方家正面衝突的時候。”孫再元沒有再隱瞞心裡的想法,當即說道。
“哦?這卻是爲什麼?”許驚鴻已經猜到了對方要說什麼,所以並不驚訝,但他卻很好奇對方的理由又是什麼。
“因爲我們的實力還不足夠。當然,或許在我們全力攻擊之下,方家一樣會有大麻煩,甚至是就此而倒,可之後呢?方家一倒,朝廷勢必會有大的變動,而這情況下,於我們而言卻沒有任何的好處。主公只是圖了一時的痛快,可卻只是給他人作了嫁衣,實在太沒有必要了。”孫再元分析道:“而且如此一來,主公你也勢必成爲其他世家眼中的敵人,到時對我們來說也將和是不利。所以,我以爲這件事情上,主公還是收斂着些爲好。”
許驚鴻靜心一想,的確如此。如果他只是一個人,在這情況下做也就做了。但現在的他卻不是孤身一人了,他有了許多的兄弟,有了國安司,自然不能由着自己的性子來了。但在如此好的情勢下就放過了方家,他又多有不甘,因爲那意味着他正式替母親報仇又要等上一段很長的道路了。
“難道我們就這麼高舉輕放?然後讓方家繼續逍遙,且讓他們得意地嘲笑我們?”最後許驚鴻還是問了一句。
“當然不是這麼就能算了。”孫再元卻搖頭:“我們做了這麼多,就是爲了對付方家的,怎麼能說算就算呢?但只靠我們一己之力,要對付他們終究太難,或許還將付出不小的代價。所以我以爲,我們應該把這個問題拋出去!”
“拋出去?”許驚鴻有些疑惑地重複了一遍:“怎麼個拋法?”
“其實從這次的事情裡我們已可以看出那些世家間的關係也並沒有表面那麼和諧。方家一出問題,幾乎沒有人出來幫他們說話,反倒有許多人在等着到時瓜分方家的一切。既然如此,我們就把對付方家的最後一招拋給他們,那我們就省卻很多麻煩了。”
“唔……”許驚鴻沉思了起來,最後不得不點頭承認這是個好辦法。那些人擺出了這副模樣,方家是瞧在眼裡的,若方家不倒,他們許多人就有難了,所以爲了他們自己,這些人也必須爲倒方出力。如此一來,國安司就可以不用和方家鬥個兩敗俱傷,而讓他人得利了。
“可我們又該怎麼拋呢?”
“很簡單,將曹李樑三家人犯交到刑部衙門,將他們的供詞也一併交過去。如此一來,我們便從此事上抽身了。而這個燙手的山芋,就落到其他人手裡了。無論他們是看上方家倒下後的利益,還是自保,那些本來想坐享其成的傢伙們自然會替我們對付方家了。”
“好,這的確是個對我們來說最有利的做法!那我們就這麼做,倒要看看這些世家大族是怎麼行事的。”許驚鴻一拍身前的欄杆,做下了這麼個決定。
所以,在這天中午之後,曹李樑三家之人便被國安司以已經問出供詞,只等判決爲由給移交到了刑部手上,讓他們接下了這麼個很是燙手的山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