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欲先取之,必先予之】
說漱玉軒是葫縣的最高建築並不爲過,街道上張着大傘的小商販,在夏天時都躲在這幢建築的陰影裡,即便現在時不時擡頭看太陽時,都能看到頂部的琉璃瓦閃閃發亮。
這當然不符合大明會典的要求,按照會典的標準,葫縣所有建築是不得超過縣衙的,但山高皇帝遠,齊木又是葫縣縣城的土皇帝,誰又能說什麼呢?
既然縣衙管不了齊木,齊木又有錢,漱玉軒逐漸改建的超過街道兩旁的酒館、當鋪,從漱玉軒的頂層望去,整個葫縣的景觀近在咫尺觸手可及。
但現在不是看風景的時候,因爲寒風像刀子一樣割着田六的臉,讓他不得不把兜帽往下拉了拉。
“大冬天的,田掌櫃何必在外面受凍呢,趕緊進來喝上一杯。”一個胖臉男子端着酒杯,醉醺醺地說道。
漱玉軒是茶樓,但是熟客自帶酒水什麼的,也就睜一隻眼閉一隻眼了。
胖臉男子話音剛落,他旁邊一個書生打扮的人就端起酒杯,往嘴裡一倒,然後露出酒鬼才有的滿足神情。
“餘老闆所言極是,雖然沒有上品醬香,但此酒口感就像外面的風一樣,卻讓人愛不釋手,田掌櫃的酒真是獨特啊!”
田六微微一笑,關上窗戶轉頭坐在酒桌旁。
“童秀才言重了,餘老闆是齊爺的得心人,什麼酒沒經過手,我家的這點手藝也就是給村夫村婦騙個嘴,講的就是凜冽。”
童秀才晃了晃酒杯:“我也沒什麼愛好,就是愛這杯中之物,可齊爺走的酒價格不菲,可不是我能經常喝的起的。”
突然聽得門外有人敲門,童秀才想起身,卻被田六用手手按住,然後田六自己去開了門。
來人是田六的手下,此人對田大有耳語幾句便離開了。
田六一臉肅穆,但他回過頭來時,卻變成歉意的表情。
“餘老闆,童秀才實在是抱歉,生意上有點事情……噢,賬我已經會了,都算我的。”
房中兩人當然不能說什麼了,紛紛起身告別。
田六回到自己的馬車上,而剛纔那名手下也在車上。
“他今天又去了?”
“是,田掌櫃。”
“玩的大嗎?”
那名手下點了點頭。
“哼,老爺的事終於是有些眉目了,”田六往馬車後面一靠,掏出一張小紙條,用炭筆在上面寫着什麼。
溪南村與華西村的爭鬥已過去十個月了,華西村的莊稼都成熟兩茬了,很多人都只看到葫縣的水很平靜,卻看不到下面的暗流涌動。
作爲縣令的耳目,田六已不會再做打探消息的活了,而是像蜘蛛一樣,將自己的網布滿葫縣,然後坐在中央,警惕着各條線上的異動。
車軲轆在石頭上磕了一下,將田六從思緒中驚醒,掀開車簾,田六看到了一片金黃色的海洋中的華西村,像世外桃源一樣被莊稼包圍。
嘴角輕輕翹起,田六帶着微笑打量着田裡勞作的佃農,因爲這些長勢良好的田地有二十畝地是屬於他的——在今年夏收之後,華慶峰將村中良田逐一分給村中老人,方二全、石勇、石義、溫言、田六皆分得二十畝良田,以獎勵在打理農事和護村上的貢獻。
這二十畝田地皆是經過打理的肥田,利用華慶峰的穿越經驗育肥,即便是拿到江南也是一等一的好田。
但華西村這樣的田地也不多,其他的老人雖然也分得大小不一的田地,但無論數量還是質量都比不上田六他們,可是這又有什麼呢?且不說田六這幾人爲村裡立下大功,單說這些村民在兩年前還是無根的浮萍,不知道第二天就會死在哪裡,就沒有人能真正生怨。
畢竟在明代這個社會,有了地就有了根,流民有了地,人生也就有了保證。
“田老大,看什麼呢?”一個人擋在馬車前,向裡面問道。
田六見是溫言,便從馬車跳下來與他說話。
“這不是華西村的大才子——溫秀才嗎!失敬失敬。”說着田六學着儒生一樣行禮。
溫言也不生氣與田六並肩而行。
“我做夢也沒想到有一天還能研習舉業,最終能考上功名。”溫言語言謙虛,但臉上卻帶着驕傲:“現在誰能想到七個月前我連童生都不是呢!”
明代習舉業而未考取秀才的讀書人皆被稱作童生,但在官方文件中,只有通過縣試府試的學子纔有童生資格。
溫言家庭並非殷實之家,本人也並非多麼聰慧,所以本欲十六七歲再參加童試,誰知遭遇災害家道中落,他本人也就沒有參加過童試,古代讀書人沒有別的出路,肩不能挑手不能提,五穀不分四體不勤,也沒有什麼文案工作可以吸納他們,唯一的出路就是考科舉。
家中發生大災後,溫言四處逃難,家裡人也死的死散的散,什麼人上人再也不敢想了。
誰知天無絕人之路,在縣令的幫助下,溫言居然一路通過縣試、府試、院試,花晴風別的不行,考試卻是手到擒來,作爲進士想輔導出一個生員,還是綽綽有餘的。
“我此生無憾了……”溫言撫摸着莊稼,仰天長嘆。
“除了再考個孝廉?”田六一臉壞笑的調侃道。
溫言瞥了他一眼,大笑道:“能再考上個舉人當然更好了。”
“太爺還在村中?”田六正色問道。
“和方老爹石勇他們在公屋呢,估計快談完了,你找老師需要快點了。”在考上生員後,溫言對縣令的稱呼就改爲老師了。
田六搖了搖頭,把紙條遞給溫言道:“我還是不出現公開場合的好,現在村子裡人多嘴雜,說不好有什麼人。”
“你爲村子做了這麼多,卻沒法露面,可憐你了。”溫言歉然地道。
衝溫言爽朗的一笑,田六沖田裡點了下頭:“有什麼可憐的,只要有這些,我的心就是定的。”
華西村現在有八口公井,分佈在八個方向,而華西村則根據八個方位,形成一個八卦圖一般的佈局。
村中的茅草屋已經很少了,公屋和村中老人們的房子紛紛改建成木屋,木屋之間緊密相連,被竹籬笆隔一個個小院子。
院中籬笆間挖有水溝,底部鋪着石塊和瓦片,見田六的馬車在村口停下,院子中的婦女紛紛打着招呼。
田六開心地看着村路兩旁在建的木屋,伐木隊將珍貴的松木切割成方木或圓木,然後用經過一個多月的敲敲打打蓋成了木屋,被鐵塊做成的怪釘子固定在地面上。
比起茅草屋而言,木木屋四四方方,不僅更加的結實而且漂亮,如果在兩年前,田六是無論如何都不會相信,自己會住在這樣漂亮的屋子裡。
田六步行走到公屋前,剛好看到華慶峰被一團人簇擁着,從公屋裡出來,正要上馬車。
“太爺,”田六遠遠的向華慶峰見禮。
縣令見狀,走到田六身邊,拍了拍他的肩膀,當手臂自然而然地滑下來時,一條小紙條不爲人察覺地,從田六的手中送到華慶峰手中。
華慶峰面色不改地向後擺了擺手:“現在是秋收,各位不需要陪着我了,各忙個的吧,莫耽誤了農時。”
隨後回道自己的馬車上。
“這種房子怎麼樣,舒服不?”華慶峰的馬車中空無一人,或者說有一個只有華慶峰才能看到的人。
“不錯,結實還很透氣,木頭房子裡面居然這麼幹燥,最重要的是爬蟲很少,真不知道你怎麼想出來的。”花晴風點點頭,很奇怪華慶峰是怎麼設計出來的。
這種木頭房子是華慶峰以前在雜誌上看到的,不同於中國古代的木屋,這種歐美式的木屋利用金屬地螺絲與地面保持一定的距離,整棟房屋相當結實,而且非常透氣,現在拿來華西村做實驗,結果還不錯。
“我不明白你爲何把良田都分了,留在花家不是更好嗎?”
馬車在中航行,花晴風透過車簾的縫隙看到外面這誘人的一幕,作爲明代人,他對土地也是抱有濃厚的佔有慾的。
“你想得到他們的支持,就必須給他們足夠的保證,”華慶峰伸手把車簾拉下,轉頭道:“而對於農民,土地是可以世代相傳、一輩子也吃用不完的保證,相信我,到關鍵時候,你會發現一切物有所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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