葫縣到雲南的驛路上,承載着齊木和大批貨物的馬車正在奔馳着。這條驛路養肥了無數商賈和強盜,但是坐在馬車上的齊府家丁卻毫不在意地留戀沿途風景,只因爲這是齊木的馬車,這條驛路上的人都要賣其一個面子。
但是在這羣人當中,幾個精壯漢子眼中不時閃過警惕的光芒,這正是齊木能橫行的原因——警惕。
從管轄來說,馬車已經出了葫縣的地界,大約還需要幾天才能到達目的地。齊木坐在自己的豪華馬車上認真地讀着幾封書信,對於他而言這次太重要了,所以即便是離開葫縣,依然沒有覺察到葫縣的暗涌。
不過即便齊木繼續留在葫縣,他也不一定能覺察到王晨的動作,一是齊木所有的手下都集中在花晴風身上了,因爲他認爲葫縣能對他造成威脅的就花晴風、王寧二人,而王寧根在苗寨沒有直接利益衝突,所以威脅不大
二是齊木在壓倒知縣之後,聲望達到了頂端,齊木處於一種亢奮的狀態,導致他反應遲鈍了許多。
因此在齊木離開葫縣的數天天之後,王晨帶着林貴等心腹和幾十名精心挑選的民壯,浩浩蕩蕩地走向齊家的茶樓——漱玉軒。
這些民壯雖然依然膽小怕事,但是他們與齊木手下的**無賴們沒有交往,至少不會出現與被執行對象稱兄道弟的滑稽場面了。
看着這一大羣衙役手拿鐵尺、鎖鏈氣勢洶洶的走來,漱玉軒附近的商家小販紛紛收攤,生怕砸了自己貨物,他們最是敏感,看到這架勢就知道有一場暴風驟雨到來。
馬富貴懶洋洋地躺在椅子上,自從齊木走後,常來漱玉軒後院扔色子的那幫弟兄也跟着走了,營業他一般就交給屬下了,現在反而成閒人一個。
樓下突然喧譁起來,馬富貴細一分辨,勃然大怒:“碼的,齊爺不在有人敢來砸場子。”
閒的手癢的馬掌櫃立馬來了精神,抄起一根木棍就下了樓,一邊走還一邊招呼茶樓中的打手。
“王典吏林班頭,我們漱玉軒是規規矩矩的生意人,哪裡會做犯禁的事情。”小二點頭哈腰的攔着王晨,不讓他們進去。
但是他一個小二又怎麼能攔住這麼一大羣人呢?
衙役們在林貴丁茂才帶領下,紛紛衝進漱玉軒各個雅間,把大呼小叫的客人趕出來。
看到鬧事之人一色的皁隸青衫,馬富貴猶豫了一下,示意身後的打手把武器放下,然後拉過一個店小二,低聲道:“去,給範爺通個信。”
“馬掌櫃,門都堵上了。”小二一臉苦笑道。
馬富貴心中一驚,忙向外看去,只見幾十名鄉勇將漱玉軒團團圍住,黑壓壓地一片人頭個個拿着棍棒。
“不好,這陣勢來者不善!”馬富貴畢竟不是個滿腦子肌肉的人,他可是見過好幾場**大規模鬥毆,既然對方擺出這種架勢必不肯輕易了事,趕緊把頭收了回來,扯住小二低聲道:“你把這外套脫了,悄悄從暗門走。”
漱玉軒雖然是齊木名下的體面地,但是在他還沒有發跡時,也是他秘密聚集打手的地方,所以有暗門以防不測,但是一直很順利,誰知道今天卻用上。
其實如果馬富貴仔細觀察觀察的話,就會發現這些鄉勇有些人臉色蠟白,心中充滿恐懼,生怕因此衝撞了齊木大爺;有些人無精打采,一副當一天和尚撞一天鐘的感覺;有一些儘可能擠到茶樓內的視線死角,看機會就躲懶坐下。
而且他們被牌票調來,實際上就是義務勞動,因此滿心的不情願,也虧點現在是農閒時刻,否則早都跑回家了。
既然心不甘情不願,所以消極怠工也就不出奇了,一個個倚靠着棍棒打着瞌睡。
像這麼鬆散的陣容,憑藉他幾個打手一衝就出去了,可惜馬富貴被人數所懾,只能動用暗門了。
“我說是誰呢,原來是王典吏到了,失敬失敬。”馬富貴實際就是一文盲,但是爲了拖實際他扯着酸文從樓上走下來。
王晨眼中充滿了不滿,你又沒有功名憑什麼跟我這失敬,你有資格嗎?
“馬富貴!有人舉報你漱玉軒秘密聚賭,開設賭坊,本官特來檢查。”王晨不客氣的斥道。
馬富貴眼角抽動幾下,咬着牙說:“典吏老爺我們漱玉軒可是本本分分的生意人,可不會做這種事。”
“本分。”見馬富貴玩起了裝純,林貴毫不客氣地湊了上來,損道:“你們生意人就沒有一個本分的,逐利銅臭寡廉鮮恥,說的就是你們這些商人!”
林貴其實也是個讀書人,只是他讀書實在不上道,連秀才的功名也沒有得到,只能做衙役捕快這種賤役。
但是商人畢竟是士農工商四民之末,在明太祖朱元璋的規劃中,衙役地位還是高於商人,林貴又讀過書天生的瞧不起商人,更別說齊木馬富貴這種表面上是生意人,實際上是強盜的商人。
對於馬富貴這**仔,王晨毫不在意,甚至有些得意,這羣**青皮就是不敢動手了,纔會跑出來理論。
但是他看到衙役空着手從雅間中走出來,臉上就不太自然了。
丁茂才咯噔咯噔從後院小跑下來,衝着王晨微不可察的搖了搖頭,更讓他臉色陰沉。
看到衆衙役都一無所獲,馬富貴不禁心中一樂,平時他這後院可是齊木手下小頭目們最喜歡的賭坊。
漱玉軒走的是高端路線,內里布置清秀雅緻,還有經常僱着一些**歌伎談風弄月,好不風雅,有些小頭目們最是喜歡來此聚賭,一來顯示自己高雅的品味,小頭目嘛,怎麼能跟嘍??僑ザ姆回嘶歟??從敫杓看蚺剖輩皇被箍梢遠?侄?牛?剎皇嵌吶錮錟切┏裟腥絲殺鵲摹?p
王晨趁齊木不在縣中,突襲他手下的最大的茶樓,打算本事很好的。但今時不同往日,齊木一走,身邊的家丁親信也跟着走了一大批,漱玉軒的賭局也就開不起來了,王晨精心設計,反而讓他的計劃落空了。
這一拳打在棉花上,王典吏說不出的鬱悶,就這麼勞而無功的走了?
但王晨也是果決之人,見目的尚未達到便想立刻把人都撤走再從長計議。
可正當他招呼林貴、丁茂才等人撤出漱玉軒時,突聽外面馬蹄聲陣陣,然後一片嘈雜且衆多的跑步聲從遠處傳來。
林貴、丁茂才還沒反應過來,王晨心裡大叫一聲不好,他萬萬沒想到齊家居然請動了屯軍!
巡檢羅小葉原本不想出來的,他那頭骨瘦如柴的坐騎更不想,但齊府的開價實在太誘人了,讓人無法拒絕。
跟在屯軍後面的範雷鬆了口氣,在齊木把府上大多數好手都帶走的情況下,他還真不一定能壓得住縣衙衙役,還有那一堆鄉勇。
所以他向羅小葉許諾了非常誘人的條件:二十五石糧食、兩扇豬肉外加布匹、布鞋若干。
想到這裡,他輕輕一嘆,要是齊木在一個命令下去,羅小葉就要乖乖地出兵,齊木出身屯軍是羅小葉的長輩不說,還救過羅小葉的父輩,擺佈葫縣的屯軍就跟擺佈自己兒子似得。
可是齊木遠行,當他去找羅小葉時,羅小葉推三阻四不肯前來,沒有辦法他只好用東西來**屯軍們。
來到漱軒玉門口,鄉勇們嚇的涌入茶樓,雖然萬曆年代屯軍已經廢了,最多也就是羣強壯點的農民,但兵器盔甲仍在,組織性仍在,所以他們還不是一幫烏合之衆的鄉勇能對付的。
羅小葉跳下馬來,端詳着漱玉軒的豪華裝潢,宛如一個土包子剛進城一樣。
其實羅小葉並非貪婪之人,如果範雷給他幾十兩銀子,他是絕對不會來的,平時受齊木呼來喝去,難道他的一個管家也可以蹬鼻子上臉嗎?
但是範雷開口便說糧食,羅小葉心動了。
雖然羅小葉不願意喝兵血,吃空額,但是葫縣本身就是個窮地方,兵餉還常常拖欠,拼命種地得來的糧食僅夠餓不死,更別說吃肉置衣,因此葫縣的屯軍過得十分的清苦。
齊木崛起之前,爲了對抗老大拉攏屯軍,經常送來肉食糧食和衣帽鞋襪,屯兵們還能有點盼頭,可是齊木坐了老大之後,家業越來越大,人卻愈發的吝嗇,最後對這幫老弟兄不管不問了。。
在聽到還有兩扇豬肉後,羅小葉身爲巡檢都情不自禁嚥了口口水,多少日子沒有吃肉了……
“巡檢,發發慈悲吧,出來一次,大家好歹能過個肥年啊。”想起弟兄們的苦求,羅小葉心中那個痛啊!
“花知縣,不是我羅小葉對付朝廷,實在是不忍軍戶們過年都沾不得葷腥。”自我安慰道,羅小葉指揮屯軍像鄉勇們一樣圍住茶樓,大踏步地走進漱軒玉大門。
漱軒玉內被塞得滿滿當當的,十多名衙役和四十多名鄉勇擠在大廳當中。
王典吏面沉似水,盯着進來的巡檢厲聲道:“羅巡檢,你這是要造反嗎!”
羅小葉無精打采地迴應:“我只是聽說縣內有刁民鬥亂,特來此彈壓,王典吏我這次帶了一百多人來,你看夠嗎?”
王晨從牙縫的裡擠出聲音來:“一百多人,不少了,不少了。羅巡檢你想怎樣?”
“很簡單,帶着你的人回去,軍屯跟縣衙井水不犯河水。”
“大哥,咱們人少,鬥不過他們的,大丈夫能屈能伸……”林貴在後面低聲勸道。
王典吏仰天長嘆,他豈能不知自家事?別說羅小葉這次帶了一百多人來助陣,連馬富貴如果撕破臉皮放手一搏,他那十幾個衙役都不一定能擋住,至於那羣鄉勇就更指望不上了。
“勞而無功啊!”王晨淚流滿面:“那羅巡檢給條道,我們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