暗夜無邊,伸手不見五指。
雪衣獨自一人邁着凌亂不堪的腳步,倉惶地走在叢林中,隱隱約約聽到有人在喊她。
誰,是誰在喊她?
“雪衣……”耳邊傳來輕柔的嗓音,雪衣循聲望去,只見容霜正端端坐在那裡,眼神柔和地看着她,“雪衣,夜深了,外面太冷,快回家去吧。”
雪衣腳步一滯,愕然地看着容霜,“那……孃親呢?孃親不回嗎?”
容霜微微搖了搖頭,“孃親,已經回不去了。”
說話間,她的身影越來越淡,似是化煙散去,越來越模糊。
“娘!”雪衣大吃一驚,連忙奔了過去,卻還是沒能抓住容霜,只能看着她在眼前漸漸散去,最終不見蹤影。
不要!
心頭驟然一凜,雪衣一把緊緊抓住被褥,從夢中驚醒過來,看到牀邊有位婦人,想也不想便一把緊緊抱住她。
“娘,不要離開我……”
“三小姐,是不是又做惡夢了?”桂媽媽一邊心疼地輕輕拍着她的背,一邊連連嘆息。
最近這段時間雪衣曾不止一次從夢中驚醒,每次醒來都是這樣驚慌失措,臉色蒼白,滿頭大汗,神色悲痛,像是在夢中經歷了什麼痛苦不已的事情。
聽到桂媽媽柔和的聲音,雪衣這才漸漸回過神來,冷靜下來,她放開桂媽媽,衝她赧然一笑,“對不起桂媽媽,嚇着你了。”
桂媽媽搖搖頭,“小姐近日總是休息不好,想來是因爲要操勞太多的事情,要不要給自己開些凝神靜氣的藥補一補?”
雪衣搖了搖頭,低下頭去,“我沒事,可能是孃親這段時間不在府中,我有些掛念。”
頓了頓,見桂媽媽始終不放心,便衝她輕輕一笑,道:“突然很想吃桂媽媽熬的清粥了。”
桂媽媽一聽,頓然神色一喜,“三小姐稍等,桂媽媽這就去給你做些粥。”
看着她愈見佝僂蒼老的身影,雪衣心底狠狠一痛,以手扶額坐在牀頭,回想着方纔的噩夢,還有些心有餘悸。
前一段時間是那個剛剛出世就慘遭殺害的孩子,後來是司仲卿,而今是容霜……她總是不停夢見他們一個個慘死在她面前,一個個都離她遠去,越來越遠……
而今司仲卿在北疆,有莫啓凌和樑恕二人暗中相護,容霜在提鏡禪院,不管怎樣,總好過在司府時千倍萬倍,可是不知爲何,她的心裡始終還是放心不下。
拂塵……
這個人的名字沒由來地浮上腦海,不得不說,這個人當真神秘至極,根本查不到他的身世來歷,只知他是個方外智者,醫術卓絕,脾氣自也是古怪,若非有容毓留下的玉珏爲信物,他也未見得會答應幫助雪衣。
從他隨口說出大藥方的時候,雪衣便覺奇怪,再到後來,他竟是知曉關於大藥方那麼多的秘密,不由讓雪衣起了疑心,仔細想了很久,想來想去就只有一個可能,這個拂塵大師,定然與司家有着某種關係,或恩或仇。
否則,他斷不會說出“不入司府”這樣的話來。
自從容霜離府之後,司文蒼便夜夜留在左雲的院內,院子伺候的下人幾乎夜夜都聽得到那惹人耳紅心跳的聲音,是以這些天司府中的氛圍總有些怪怪的。
入夜之後,莫涼城陷入一片沉寂,司府卻不安生,屋外寒冬如冰,屋內卻打得火熱。
驀地,突然不知哪個院裡傳出一聲驚叫,緊接着各個院內驚叫聲、慘叫聲四起,流霜閣自然也不例外,桂媽媽和雪衣連忙起了身,只看到兩道黑影從藥房和書房裡走出,不給她們反應的機會,便掠身而起,身形飛快。
“抓賊啊——”
不等桂媽媽開口,別的院裡就已經嚷嚷開了,藉着好多院裡都傳出“抓賊”的喊聲。
雪衣和桂媽媽連忙匆匆穿好衣物,出了門,讓秦鍾舸帶人追了出去,而後趕到正廳,彼時司文蒼已經坐在廳內,不多會兒左雲、司顏佩、以及左家的那些個親戚都陸陸續續趕來。
粗略地掃了一眼,人倒是有不少,其中有幾人雪衣也認識,正是左雲親姐姐和外甥女,還有前段時間那個死了的兄長的一對兒女,看來她和容霜最近不常回府,這司府的人非但沒少,倒是又多了不少,可真夠熱鬧的。
想到此,雪衣嘴角拂過一抹冷笑。
幾乎所有人都是狼狽不已,衣衫或是髮型略有凌亂,神色驚慌茫然,不知出了什麼事。
沒過多會兒,就有下人陸陸續續來報:“老爺,各房各院都已經仔細問過查過了,只有藥房和書房有被翻找過的痕跡,但是並沒有丟東西,倒是……”
“是什麼?”司文蒼心頭隱隱浮上一抹不安。
下人道:“倒是老爺的書房和臥房被翻得最厲害,也不知有沒有丟什麼東西。”
聞言,司文蒼嚯地站起身來,眼底閃過一抹驚慌,正要離去,突然只聽左雲捏着嗓音問道:“老爺不是在自己房裡睡着的嗎?怎的還能讓那些盜賊得了手?”
雪衣下意識地向她看去,只見左雲神色疑惑地盯着司文蒼,又狐疑地從身邊一衆人身上掃過,像是在找什麼。
不經意間,雪衣目光從一人臉上掃過,只見她偷偷瞥了司文蒼一眼,似是有些心虛,下意識地扭開頭去,如果她沒有記錯的話,這人正是左雲那個姐姐唯一的女兒、左雲的外甥女、司顏佩的表姐裘宛芳。
不過轉瞬,雪衣便明白過來,眼底閃過一抹嘲弄笑意,呵,這場戲已經越來越有意思了。
司文蒼似是有些心虛,狠狠瞪了左雲一眼,沉聲道:“眼下究竟有多少盜賊進府偷盜、他們的目的又是什麼尚且不明,如今霜兒不在府中,雲兒,你帶着各院的嬤嬤和丫頭仔細查一查後院。”
說罷,瞥了那幾個下人一眼,“你們隨我去書房看看。”
書房?
雪衣起身,跟在幾人身後緩緩走到門前,淡淡看了一那個下人裝扮的男子,那人即刻會意,不動神色地跟在司文蒼身後去了。
許是出於女人家的直覺,左雲顯然已經覺察到情況有些不對,她冷冷掃過身邊的一衆女眷,打了個哈欠,“真不知這大半夜的折騰來折騰去幹什麼,現在可有人能告訴我,今晚兒老爺究竟在哪裡過的夜?我明明記得我去書房找他的時候,他已經不在那了。”
聞言,裘宛芳的臉上頓然又閃過一絲驚慌,低着頭偷偷向四周瞥去,正好撞上雪衣的目光,只覺這雙眸子似能看透她的心思一般,不由得嚇白了臉。
卻沒想到雪衣只是衝她淡淡一笑,而後上前對左雲道:“二孃,咱們還是按着爹爹的意思,先去找一找這盜賊的線索吧,這盜賊不偷金不偷銀,那他來咱們司府所爲何物?”
左雲和司顏佩齊齊瞪了雪衣一眼,神色有些傲然,“那你說說,他所爲何物?”
“不爲金銀珠寶,自然就是別的寶物。”雪衣說着意有所指地看了司顏佩一眼,突然低頭一笑,“你瞧我這記性,差點忘了咱們司府最寶貴的寶物已經沒了,這些盜賊若是爲了此物而來,定然是要空手而歸了。”
一句意味深藏的話,就算旁人聽不懂,左雲還是聽得懂的,只見她瞬間變了臉色,像是明白過來爲何方纔司文蒼那麼驚慌,沉聲道:“所有人都打起精神來,咱們這便去挨個院兒好好搜一搜。”
說着,又冷冷瞥了雪衣一眼,“方纔護院也說了,聽到有人喊盜賊,他們就立刻出動,將司府團團圍住了,盜賊出不去,一定還藏在府中,咱們就來挨個找一找,就不信找不到這些人!”
說罷,用力一甩衣袖,帶頭離去。
裘宛芳走在最後,雪衣從她身邊走過的時候,她下意識地朝雪衣投來一記類似感激的目光,雪衣卻故作視而不見,在桂媽媽和將離的陪同下,跟上左雲。
讓人奇怪的是,整個司府幾乎被翻了個底朝天,也沒有看到一個盜賊的影子,
待到衆人在前廳再度會合的時候,已經是四更天。
司文蒼臉上的驚慌之意已經散去,左雲見了,也跟着冷靜了下來。
“不管怎樣,今夜府中出了盜賊,而且行蹤如此隱蔽,必然是早已計劃周詳的,這件事,我一定會派人徹查到底。”司文蒼說着,冷眼掃過衆人,只見司顏佩一臉不耐煩地打着哈欠,倒是雪衣一臉深思和擔憂模樣,緊盯着他看。
見他看過來,雪衣便上前一步道:“爹爹,這件事只怕沒那麼簡單。”
一句話,頓時引來了衆人目光,司文蒼沉聲問道:“怎麼說?”
雪衣徐徐道:“偌大的司府,百名護院,卻連區區幾個盜賊走抓不到,若非是這些盜賊已經逃出府去,就只有一個可能,那就是他們根本沒有離開,還留在府中,可方纔我們仔仔細細、各房各院都搜查過了,卻一個都沒找到,如此說來,就只有一個可能……”
說到這裡,她頓了頓,轉身向衆人看去,最終目光落在左校尉之子左溢身上,“根本沒有什麼盜賊,行竊之人本就是府中之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