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一月中,司仲卿與莫啓凌、樑恕一起領着大軍北上。
早在大軍出發兩天前,城裡城外主幹道上的積雪就已經全都被清理乾淨,大軍出發當天,雪衣與流煙一起在城樓上目送,說不出是出於何故,看着大軍漸漸走遠,雪衣心底的不安也越來越濃。
以太子爲首的幾位年長的皇子齊齊出城相送,礙於夜青玄身體不適,並未讓他策馬隨行,而是乘着馬車在城門內等候。
雪衣和流煙從城樓上下來的時候,正好看到夜青玄正站在馬車外面,看着一望無際的天空,一動不動。
“在想什麼?”雪衣緩步走到他身後,輕聲問道。
夜青玄回身,看着她微微搖頭,“這場雪已經下了十多天了,不知道打算要下到什麼時候才肯停。”
雪衣擡頭順着他的目光看去,淡淡一笑道:“瞧這勢頭,怕是至少要再來個十天半個月的,纔有可能會停。”
“呵!”夜青玄不由無奈地搖了搖頭,“雪下得越大,你就越開心,這一次可算是開心夠了。”
雪衣抿脣笑了笑,沒有應聲。
身後傳來一陣馬蹄聲,兩人循聲望去,只見夜亓晟三人已經策馬回城,在距離兩人不遠處緩緩停下。
“嘖嘖……”夜亓晟連連搖頭,看了看身邊的兩位弟弟,“爲何本宮總覺得咱們這個時候不該出現?”說罷,他朝夜青玄和雪衣看來,“三小姐,本宮可有打擾到你們?”
雪衣下意識地淺淺一笑,夜青玄接過話道:“大哥說笑了,我與雪衣只是在討論這場雪何時會停,並沒什麼可不可以打擾的。”
說到這裡,他頓了頓,眼底陡然閃過一抹詭譎,“光天化日的,我就是想,也要顧及一下雪衣。”
聞言,就連站在不遠處的流煙也忍不住低頭笑出聲來,夜亓晟和夜華修相視一眼,而後齊齊搖頭,朗聲而笑。
夜華修目光靜斂,與雪衣點頭致意,溫潤一笑道:“沒想到二哥與三小姐相識之後,性格也變了不少,我以前從不知曉,原來二哥也是會說笑的人。”
兄弟幾人有說有笑,獨獨夜明瀾一人面無表情,只偶爾與幾位兄長相視之時,勉強一笑,其餘時候始終靜默不語。
寒風凜凜,撩起雪衣披風的衣角,夜青玄走到她身側,替她擋住風,輕聲道:“待會兒要去哪裡?我讓鍾舸送你過去。”
雪衣向流煙看去,輕聲道:“我與煙姑娘約了下棋,你就不用擔心我了,照顧好自己就好。”
夜青玄便順着雪衣的目光看去,與流煙點頭致意,又小聲囑咐了雪衣一番,這才與兄弟幾人一起,目送着雪衣和流煙的馬車緩緩離去。
“那不是蜃雪酒坊的老闆煙姑娘嗎?”夜明瀾眯着眼睛看了看,上前來道:“原來三小姐與煙姑娘是朋友。”
聽出他話中深意,夜青玄並不在意,垂首斂眉道:“那一次大火之後,煙姑娘總覺得此事讓雪衣受了驚,心裡過意不去,便派人送了雪衣最愛吃的糕點到府上,又多次設宴宴請雪衣以表歉意,一來二去,便熟絡起來。”
天衣無縫的解釋,讓夜明瀾下意識地皺了皺眉,卻也不好再堅持下去。
夜青玄自然看得出來,他根本不可能這麼容易就死心,否則也不會在清風苑失火之後,還一次次地派人前去試探蜃雪酒坊的底。
讓夜青玄沒想到的是,這個看似嬌柔纖弱的煙姑娘,倒是有些能耐,不動聲色、甚至不曾出面,便將這些明裡暗裡的試探給擋了回去。
雪衣和流煙乘坐的馬車並沒有直接奔着蜃雪酒坊去,而是在街角的岔路口調轉馬頭,朝着側門去了,最終停在那日雪衣來過的山腳下。
“你是說,表哥已經知道這件事了?”雪衣被將離攙扶着下了馬車,臉色也跟着變了,回身看了一眼從馬車裡下來的流煙。
“樓主留在莫涼城的人,並非只有蜃雪酒坊。”流煙嗓音清淡,簡單的一句話就說明了其中緣由。
這一點早也在雪衣的意料之中,蜃雪樓既是能在短時間內查到那麼多驚人的秘密,自然不可能只是因爲一個蜃雪酒坊,說白了,這裡不過就是一個聯絡點而已,真正的蜃雪樓的人定是分佈在每個角落,讓所有人都猝不及防。
雪衣像是想起了什麼,與流煙一邊向山上走去一邊問道:“煙姑娘一定知道嵇冷玉這個人。”
流煙神色一滯,略有擔憂地看了雪衣一眼,“你見過她了?”
見雪衣點頭,她不由正了正臉色,沉思道:“冷玉是蜃雪樓三大殺手之一,脾氣古怪,心狠手辣,樓主曾經勸她多次,道我們蜃雪樓以打探消息爲主,不宜妄亂傷人性命,可是冷玉每次遇上難纏的主兒,從來不是選擇避開,而是……殺掉。”
雪衣絕對相信這一點,雖然她和嵇冷玉見面次數並不多,卻能柑橘得到這個姑娘渾身上下的冰冷和從骨子裡透出來的殺意。
流煙又道:“今後,三小姐還是少接觸她來的好,冷玉發起脾氣來,可是不分敵我的。”
聽得出她是真心關心自己,雪衣不由彎起嘴角笑了笑,“放心吧,我心裡有數。”
說話間,兩人已經走到了提鏡禪院門外,雪衣擡頭定定地看了匾額一眼,神色沉了下去。
猶記得上一次離開的時候,拂塵最後說道:“若是三小姐不願死心,老夫願意爲夫人診治一番,只是,老夫是斷然不會下了這山,更不可能進你們司府的,三小姐若是願意,可以將夫人帶來,讓老夫看一看。”
是以,夜子衿的傷剛剛好了些,雪衣便找到容霜,以年關將至,外出入寺齋戒祈福爲由,將容霜帶到了提鏡禪院。
剛剛踏進容霜的院子,就看到拂塵正靜靜地坐在榻旁替容霜把脈,臉色是雪衣未曾見過的凝重和深沉。
許久,他將容霜的手腕放進被子裡,對容霜淡淡一笑,“夫人好生休息。”
說罷,他起身走到院裡,雪衣一見他那臉色,便知情況不妙,“前輩,我娘她……”
“三小姐,你可知便是尋常千芒蠱,也未見得能解得了?”拂塵皺眉看着雪衣,壓低聲音道:“夫人體內的蠱毒已經將近十五年之久,莫說此毒無解,就算是本身有解,如今已是毒入心脈,早已無藥可醫。”
十五年!
雪衣的手沒由來地輕輕顫抖,流煙見了,伸出手覆上她的手背,轉向拂塵道:“大師的意思是,夫人是在三小姐剛出生的時候,就被人下了蠱毒?”
拂塵點了點頭,看向雪衣的眼神中帶了一抹厲色,“可知是何人下的毒?”
雪衣輕輕搖頭,擡眼向容霜的房門看去,“我以前一直都不知道千芒這個蠱毒,直到最近……最近一次機緣巧合之下,我才發現原來孃親身體一直不好,是因爲中了蠱毒……”
拂塵瞭然,“這怨不得任何人,只是,既然這蠱毒在體內已經有十五年,就算三小姐年紀尚輕,發現不了什麼,令尊他與夫人是爲夫妻,平日裡接觸最多,關係最密切,他又是司家的主人,掌管所有秘方,自然該知道夫人中了千芒蠱纔是,難道,他從來沒有與你說過嗎?”
雪衣下意識地搖頭,驀地,她像是聽出了拂塵話中深意,頓然擡頭向拂塵看去,只見拂塵瞭然地點點頭,“有些事情老夫一個方外之人本不該多說,只是,此事事關夫人、甚至關係到三小姐今後自身的安危,所以老夫不得不提醒一句。至於這毒,非老夫不願相助,而是無力而爲。”
話說到這份上,雪衣已然明白拂塵的意思。
縱然是有心相助,然巧婦難爲無米之炊,更別說眼下容霜的蠱毒已經沒有解方。
“大藥方……”她像是想起了什麼,輕輕唸叨了一聲,嚯地站起身來,神色冷厲地看着拂塵,“大師,晚輩可否求你一件事?”
“三小姐是容樓主重視的人,只要用得上老夫的地方,老夫一定會竭盡全力相助。”
雪衣沉聲道:“晚輩可否將孃親託付於大師一段時間?晚輩不能強求大師一定要解了孃親的蠱毒,但求大師這段時間能想辦法儘量緩解蠱毒發作的時間和發作時所帶來的痛苦,晚輩……”
她頓了頓,深吸一口氣,道:“晚輩一定會找到真正的大藥方!”
看着她冷絕悽然的神色,拂塵和流煙心知多勸她也無益,便只能應下。
千芒蠱最懼冬寒,而今氣候越來越冷,容霜的毒發作得也就越來越頻繁、每一次都痛不欲生。
雖然拂塵沒有言明,雪衣卻已然聽出他話中深意……容霜恐難熬過今冬。
心中驟然狠狠一痛,爲何!即便她重活了一世,即便她已經提前一步知曉太多的秘密,卻還是沒能阻止得了這件事情的發生!
畢竟,容霜體內的蠱毒早在十五年前就已經存在,她又如何能回到十五年前,去阻止這一切的發生!
十五年前,究竟發生了什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