呵!雪衣心底輕笑一聲,這消息傳得可真快,不過這人,來的更快。
眼下她根本沒有心思與他們照面,省得又要僞裝作態一番,便繞着小路離去,避開了他們。
過了冬至,氣候越來越冷,一夜過去,雖然主幹道上的積雪已經被清除,然依舊遮不住凌厲襲來的寒意。好在將離心細,出門前不忘換了件厚重的披風給雪衣披上。
“小姐,需要什麼藥,傳話回府說一聲就是了,自會有人送來,這大冷天的,何須小姐親自出門採藥?”將離有些琢磨不透雪衣的心思,忍不住輕聲嘀咕道。
聞言,雪衣淺淺一笑,搖頭道:“多一事不如少一事,回府取藥未見得比我自己出來採藥快,最重要的是,我需要的藥,必須經由我自己的手,我才能放心。”
她沒有把話說完,想來就算她說完了,將離也未必能明白。
眼下她們是在給當朝聖上最寵愛的子衿公主治傷,爲了隱瞞溫子然前來刺殺一事,夜子衿中劍受傷這件事須得保密,絕對不能泄露半分,若是她差人回府取藥,依司顏佩和左雲的脾氣,定會阻攔查看,屆時發現治傷的藥,只會招來不必要的麻煩。
早上的時候,街上的人並不多,馬車在宋老闆的藥鋪門前停下,雪衣親自下車,找宋老闆取了些藥,正準備上馬車,突然腳下一滑,身形一晃,向後仰去。
“小心!”一聲輕呵,繼而一道白色身影掠來,一把將她穩穩扶住,自己險些撞在身後的柱子上。
卻見他身形靈動,腳步輕輕一轉,保護好雪衣的同時,自己也緩緩站穩了腳。
雪衣輕輕吐了一口氣,站穩之後擡眼向救她的人看去,待看清那人面容,沒由來的一愣。
這人二十出頭的年紀,裡面是藍灰色錦衣,外面一襲月色袍子罩身,清減利落卻又不失貴氣,看似素然,然有眼睛的人都看得到他衣襟袖口處的精繡雲紋,絕非尋常之人能有。
見雪衣怔怔看着他,他只當雪衣是被方纔驚嚇到了,不由彎了眉角溫潤一笑,走上前來,掏出帕子替雪衣彈去肩頭的落雪。
清俊面上看不出絲毫不悅或是不善之意,好看的眉眼之間有遮不住的清貴,更有一抹似能融化冰雪的溫和,那一襲月色身影站在雪地裡,竟有些仙人臨世的錯覺,將離站在一旁,不由看得有些癡了。
直到聽到雪衣的輕咳聲,她才驟然回身,連忙上前扶住雪衣,與她一起對着年輕公子欠身行了一禮。
“多謝公子出手相救。”雪衣淡淡說着,不動聲色地將將離手中的藥包掩在她的披風后面。
聞言,年輕公子淺淺一笑,搖了搖頭,“舉手之勞,姑娘不必在意。”
雪衣便不再多言,對着他點頭致意,而後拉着將離一起上了馬車,年輕公子也沒有多說什麼,轉身對着急忙追上來的人揮了揮手,“無礙,本王沒事,東西可都準備好了?”
那隨從連連應聲:“好了……都已經備好了。”
“嗯。”他淡淡應了一聲,又下意識地朝雪衣的馬車離去的方向看了一眼,回身上了自己的馬車。
只是沒想到,他們的馬車轉過一個街口之後,擡眼就看到雪衣的馬車就在前方不遠處,始終與他們保持着不遠不近的距離,一直在同一條路上行駛。
將離顯然也透過簾子看到後面緊跟着來的馬車,不由皺了皺眉,道:“小姐,這輛馬車一直跟着我們,已經跟了兩條街了。”
雪衣並不在意,瞭然地神秘一笑,“不用管他,讓他跟着就好。”
畢竟,就算想管,也管不了。
方纔雖然只是匆匆瞥了兩眼,雪衣已然確定了他的身份,之所以裝作不認識,無非是因爲前一世這個時候,她與他還未謀面,若是貿然認出他來,難免會引人起疑。
果不出她所料,她們的馬車剛剛在公主府院內停下不多會兒,那位年輕公子的馬車便緊跟着進了公主府,而且看樣子,他很是瞭解公主府的規矩,不等下人爲難,便自行下了馬車,徒步朝着合歡殿去了。
爲了避免不必要的麻煩,雪衣直接將草藥交給了負責熬藥之人,這纔不緊不慢地回到合歡殿,尚未入內就聽到一陣談話聲。
“三小姐?”一管熟悉的男子嗓音道:“爲弟久不在京中,此番剛一回來就聽到這個好消息,當真是要提前恭喜二哥了。”
雪衣深吸一口氣,款款入內,只見四名男子正分列兩側,端坐於外廳,見到她進來,不由齊齊向她投來目光。
“雪衣見過太子殿下、瀾王殿下……”雪衣欠身行禮,轉向坐在夜青玄身側的男子時,略一停頓,臉上閃過一絲驚訝。
“這位是修王。”夜青玄看出雪衣的疑惑,輕輕出聲介紹。
“見過修王殿下。”雪衣說着行了一禮,自然地走到夜青玄身側。
五皇子夜華修,就眼下的情勢看來,他倒算不得是敵人,在雪衣的記憶裡,他不屬於任何陣營,即便當初他曾與夜青玄結盟對抗夜明瀾,爲的也只是救回自己的母親,待救下月賢妃之後,母子兩人便消失在莫涼城,再也不問這世俗爭鬥。
這麼想來,夜華修也算得上是有謀略卻淡泊之人,這樣的人,是爲智者。
從見到雪衣進了公主府的那一刻起,夜華修的心底就起了疑慮,隱隱猜到了一些什麼,方纔又聽兄弟幾人說起是司府三小姐爲夜子衿治病,此時外出採藥去了,他心下已然確定了雪衣的身份。
這會兒親耳聽到她自稱“雪衣”,再看她與夜青玄之間的無聲默契,夜華修不由彎起嘴角,淺淺笑道:“原來這位便是三小姐,當真如傳聞中那般,翩若驚鴻婉若游龍。”
聞言,夜青玄眼底掠過一抹淺笑,向夜明瀾看去,果見夜明瀾神色淡淡地從雪衣身上挪開目光,迎上夜青玄,意味深藏地笑了笑,道:“連五哥都會稱讚的女子,二哥可得好生珍惜了。”
“多謝六弟提醒,爲兄自當好好珍惜,決不負卿意。”夜青玄說着側身看了看雪衣,“你也累了,進去歇會兒吧,也好陪子衿說說話解解悶。”
雪衣聽出他這是有意爲她解圍,便對着幾人點了點頭,“諸位殿下慢聊。”
轉身緩緩走了幾步,聽到夜亓晟已經故意轉移了話題,雪衣不由回身看了一眼。
廳中當坐四人,明黃錦袍的夜亓晟笑容爽朗,看似沒有城府,實則一直暗中盤算着,與夜明瀾不動聲色地較量。
他身側湘色袍子的夜明瀾,本是四人之中最年輕的一位,偏偏也是心機城府極深的一人,前一世時,另外三人都曾或多或少受過他的迫害,輕者傷身,重者斃命。
身着月色袍子的夜華修,雪衣對他的瞭解並不多,有的只是前一世的記憶,修王爺在京中是出了名的溫潤儒雅,琴棋書畫無所不精,最重要的是他與母妃月賢妃素來淡泊無爭,正也因此,頗受太和皇帝的寵愛。
至於一襲墨色袍子的夜青玄……
雪衣不由挑起嘴角淡淡一笑,回過身緩步進了夜子衿的寢殿。
不得不說的是,夜明瀾確實很有遠見,從很早就意識到夜青玄的存在是一個威脅,所以他一直想方設法想要扳倒夜青玄,只是可惜了,他所有的行動和計劃到了夜青玄面前,都像是一拳打在了棉花上,根本就是有力使不出。
若論心思,夜青玄不輸於他們任何一個人,否則,也不會以一個假的身份也能瞞騙他們這麼久。
如今四人相安無事地齊聚一廳,侃侃而談,又有誰能想得到,就在不遠的今後,便也是這四人顛覆、掌握、左右了整個夜朝大局。
寢殿距離前廳並不遠,隱隱還能聽到夜亓晟高昂的嗓門,時不時傳來一陣笑聲。
“看來諸位王爺都很關心公主,得知公主身體不適,齊齊趕來探望。”說話間,雪衣從懷裡取出一顆藥丸遞到夜子衿面前,“這是安神凝氣的凝元丹,是我們司家獨有秘方配置而成的藥,對公主的傷口癒合會有幫助。”
夜子衿擡頭睨了雪衣一眼,絲毫沒有猶豫,接過藥丸服下,“關心?呵!”她冷冷一笑,“他們只不過是不想被人說是冷血無情,不關心自己的妹妹,順便來打探虛實而已。”
停了一下,想了想又道:“五弟,倒確實有心關心我的好壞,不過……”
話沒有說完,她悽悽一笑搖了搖頭,再擡頭看向雪衣時,已經恢復了她慣有的高傲神色。
“你會這麼盡心盡力地救本宮,守住本宮中劍受傷這個秘密,也只不過是因爲二哥吧。”
雪衣頭也不擡,自顧替夜子衿將案上的畫一幅幅收好,“公主是要聽真話還是假話?”
夜子衿冷哼,“你便實話實說吧,反正本宮又怪罪不了你。”
雪衣緩緩道:“就算沒有王爺,若是公主受了傷,需要救治和保密,雪衣一樣會死守秘密,不會泄露半個字。我是醫者,公主是我的病人,我爲你所做的一切都是出於本能和本性。”
說着頓了頓,看着手中那一幅畫了一大半的畫,雖然還沒有畫完,卻已經能隱隱看出輪廓,正是夜青玄。
“同樣的,若是我不想爲公主做這些,那任何人都勉強不了、左右不了我。”她將手中的畫紙全都放好,緩緩回身看着夜子衿,一步步走過來,輕聲道:“包括王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