氣候漸漸轉涼,到了傍晚之時,站在營帳外,直覺涼風陣陣。
“碧仇姑娘……”夜明瀾擡眼看了看半撩起的門簾,而後又若有所思地低着頭,看着手中的藥瓶,眼底滿是疑慮。
如果這個人真的是她,那就是說當初她墜崖之後並沒有死,仔細想來,當初夜青玄曾經派了不止一撥人下去找司顏佩的屍首,卻都是無功而返,如此看來,她確實很有可能還活着。
握着藥瓶的手驟然收緊,一時間竟分不清自己的情緒是喜是憂。
她若還活着,自然是好,可是……
外面傳來一陣鴿子的咕咕聲,他便將藥瓶放好,起身出了門去,正好看到万俟祿的一名隨從提着一隻籠子走來,裡面裝着一隻鴿子。
万俟祿從鴿子身上取下信箋,大致掃了兩眼,驟然變了臉色,臉上有遮掩不住的詫異和不安。
“這……怎麼會這樣?”他垂首,兀自嘀咕。
夜明瀾挑了挑眉,走過去問道:“万俟將軍這是怎麼了?出什麼事了讓你如此驚訝?”
万俟祿一愣,側身看了他一眼,有些猶豫和躊躇,見之,夜明瀾心下驀地咯噔一跳,總覺得事情沒那麼簡單,怕是這事和他有關。
果然,万俟祿沉默片刻之後,長嘆一聲,對夜明瀾抱拳道:“瀾王殿下,本將十分抱歉,您要的人……怕是來不了了。”
夜明瀾眸色微微一沉,低聲道:“閔揚?”
“嗯。”万俟祿點頭,一臉氣憤道:“鞏思呈護送閔揚前來夜朝的路上,被樓陌卿發現了蹤跡,鞏思呈的兵馬不足,不敵樓陌卿的大軍,他雖有人質在手,然那樓陌卿卻是連人質的性命也不顧,下令亂箭射死,閔揚死了,鞏思呈的所有人馬也全都被射殺……”
說到這裡,他連連搖頭,對着夜明瀾行了一禮,“瀾王殿下,這是本將的失算,本將萬沒有想到這樓陌卿竟會心狠手辣到如此的地步,更沒想到他竟然會在樓夙的邊境將鞏思呈追上,如今閔揚死了,我們……”
夜明瀾擡擡手,扶住他,“万俟將軍言重了,不過是個叛徒,既然有人出售替本王清理了門戶,那本王也沒什麼好再計較的,就當是便宜他了,万俟將軍也不必放在心上,不過……”
他有些疑惑地擰了擰眉,沉思道:“這個樓陌卿究竟是個怎樣的人?一直都聽將軍說他回到樓夙之後,樓夙就發生了翻天覆地的變化,本王實在是好奇,他是個什麼樣的人,又有什麼樣的能耐,竟然能因爲他一人而扭轉整個樓夙的局面。”
万俟祿想了想道:“瀾王殿下細細問來,就連本將都不知道該怎麼回答了,不瞞瀾王,其實對於這個突然出現的樓陌卿我們也知之甚少,估計對他了解最深的人也就是闞澤了,畢竟,當初是闞澤把人找了回去。”
說着,他側身看了看樓陌卿,笑道:“瀾王也是知道的,樓陌卿乃是樓夙先太子,當年因戰亂而失蹤,所有人都以爲他死了,卻沒想到是先王佈下的一個障眼法,爲的就是讓本將和鞏能方都相信他死了,不會再去找他。這些年,闞澤一直奉先王遺命暗中尋找,今年年初之時,宣佈先太子已回。他們手中有先王遺詔,那樓陌卿身上又有樓氏一族特有的鳳形圖騰,加之他的手臂上還有當年三公留下的印記,所以這身份是錯不了了。”
樓陌卿問答:“縱然他的身份確認無誤,那你們就沒有想過他原本是誰,這些年在哪裡生活,闞澤又是用什麼方法、在哪裡找到了他?”
“這個……”万俟祿搖搖頭,“這個倒真的沒有仔細問過,本將之前也曾試着查過他的背景,可是一無所獲,闞澤跟在先王身邊辦事已久,手段老練,心思嚴謹,他早已經把一切都抹得乾乾淨淨,查不到一絲一毫的不妥之處。”
說着,他不由連連搖頭,“這個樓陌卿就像是突然從天上掉下來的……”
驀地,他話音一頓,似是想到了什麼,“不對,本將突然想起一件事情來,之前瀾王讓本將注意閔揚和那個姓容的丫頭,瀾王可知這個姓容的丫頭和那樓陌卿關係頗爲密切?”
“容曦和樓陌卿?”夜明瀾微微疑惑了一下。
万俟祿點頭道:“瀾王有所不知,後來我們之所以一直都沒有抓到那個叫容曦的丫頭,正是因爲樓陌卿,是樓陌卿派人把他們藏了起來,本將的探子甚至曾聽到他們以兄妹相稱呼,而這容曦是夜朝北郡容家的人,難道,這樓陌卿和夜朝有什麼關係?”
“兄妹……”夜明瀾擰緊眉,緩緩轉過身去,沉吟道:“容曦是容家的小女兒,她前往樓夙是因爲她的表哥司仲卿在兩軍交戰之時,被樓夙的人所殺,小丫頭脾氣大,心中氣憤,要去給司仲卿報仇……這怎的後來仇不報了,倒是和樓夙失而復返的先太子成了兄妹?如果本王沒記錯的話,容秋杭並無兄弟,只有一個妹妹就是司雪衣的母親容霜,而容曦的母親是家中長女,雖有弟妹,可是姨母家那邊的孩子都比容曦要小,也就是說,能被容曦成爲兄的人,也不過就是容毓、容璟和司仲卿……”
他的話音陡然一頓,眼底閃過一絲不可置信的訝異和愕然,垂首輕聲嘀咕:“司仲卿……樓陌卿……難道他們有什麼關係?”
万俟祿沒有聽清他的話,兀自疑惑道:“瀾王是說,司仲卿是爲我樓夙的人所殺?”
“難道不是嗎?”夜明瀾回身看他,“去年秋冬之時,樓夙與夜朝交戰,司仲卿作爲統帥出征,本王記得當時本王曾傳信於將軍,請將軍出手讓他有去無回,難道不是將軍的人殺了他?”
万俟祿不由輕笑兩聲,搖搖頭道:“沒錯,本將確實按照瀾王的意思,曾經多次派人暗殺司仲卿,可是當時也只是將他重傷,並沒能殺了他,他重傷之後便一直沒有再露面,到處都找不到他的身影,本將就是想要再下手殺了他,也沒有機會。不過後來聽說他在回京途中遇襲身亡了,連屍首和棺木都運回京中,本將便沒有再將此事放在心上。”
說到這裡,他轉向樓陌卿,神色略有些嚴肅,“瀾王是認爲,這司仲卿的死和樓陌卿的突然出現有些蹊蹺?”
“確實蹊蹺,可是……”夜明瀾俊眉緊蹙,有些琢磨不透,“如將軍所言,司仲卿的棺木確實運回司家了,司雪衣爲了他的死更是傷心欲絕,大受打擊而得了失心症,差點瘋了,這些看起來又不像是假的……”
“如果樓陌卿當真就是當年的司仲卿,那……”万俟祿頓時不安起來,擔憂道:“樓陌卿在樓夙,手握幾乎整個樓夙的兵馬,而這司雪衣是玄王妃,如今整個莫涼城又在玄王手中,只要他們一封書信去,樓陌卿很有可能就會出兵夜朝,與玄王一起對我們前後夾擊……”
夜明瀾長舒一口氣,突然冷冷一笑,輕拍着万俟祿的肩,“將軍不用擔心,樓陌卿他想來,也得看他能不能來的了,若是這時候樓夙的鄰國或者附近的族部動亂,將軍以爲他還能來得了嗎?”
万俟祿眼睛一亮,“瀾王的意思是……”
“將軍不用着急,就等着看好戲吧,哈哈……”說着,他朗笑一聲,笑聲中滿是得意。
事到如今,唯一的變數就是夜青玄和雪衣,其他的一切至少都還在他的掌握之中,他有樓夙和君瓴兩國兵馬相助,屆時,就算是困,也要把夜華修和夜青玄困死在莫涼城內!
他負在身後的手驟然握緊,眼底是陰沉冷酷的笑意,微微眯起眼睛看着莫涼城的方向。
夕陽已落山,晚霞似錦。
兩道身影緩緩走入他的視線之中,定睛一看,正是容璟在陪着蘇語散步。
蘇語身子本就弱,加之最近孕吐得厲害,食不下咽,整個人都消瘦了一大圈,爲此,容璟操碎了心,每天想着法兒地哄着她吃點東西,整日整夜地陪着她,寸步不離,生怕她會遇到什麼危險或者麻煩。
夜明瀾雖然對蘇宏下得了狠手,然他和蘇語畢竟也是從小到大的玩伴,她是他的妹妹,如今他已經是衆叛親離,只留這麼一個妹妹在身邊,心底沒由來地升起一股對她的心疼和憐惜。
他又何曾不想能找到一個溫婉嫺靜的女子,成婚生子,安安穩穩地過日子?可是他如今已經走到了這條路上,開弓沒有回頭箭,即便明知是錯的,即便明知前方可能會是死路,他也只能一條道兒走到黑了。
想到這裡,他下意識地擡腳,想朝着兩人走去,卻發現有人快了他一步,從兩人側後方走來一個人,回身朝着他淡淡一笑,而後朝着容璟走去,那人正是君韶。
“璟公子。”君韶與他點頭致意。
容璟扶着蘇語站定,不輕不淡地點頭回應,“難得看到君上出來散步。”
君韶抿脣淺笑,擡眼看向西南方,那裡有一條河,只是此時河面一片靜謐,只偶爾在秋風拂過的時候才蕩起一圈圈細小的波紋。
“落霞與孤鶩齊飛,秋水共長天一色。”他輕輕念着,而後又搖了搖頭,笑道:“只可惜,這裡沒有孤鶩。”
蘇語抓着容璟的手下意識地收緊,神色有些緊張和不自然,容璟明白她的心思,畢竟,君韶此番領兵前來是要助夜明瀾攻城,對付夜青玄他們,蘇語對他自然生不出什麼好感來。
“沒事。”他輕聲安慰了蘇語兩聲,而後對着君韶欠身行了一禮,“內子身體不適,就不奉陪了,君上慢慢欣賞這落霞。”
說罷,扶着蘇語轉身就要走。
卻聽君韶不緊不慢道:“璟公子,孤王只是好奇,既是有你這容家家主爲瀾王出謀劃策,爲何瀾王還是輸給了棋高一着的夜青玄,中了他們的計,被趕出莫涼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