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衣女子神色靜淡,不見波瀾,俯身行了一禮,“回王爺,民女自有便隨着師父隱居深山,不問世事,一心專攻醫術,師父更是將畢生所學盡數教於民女,民女纔能有今日。再者,神醫一名乃是世人所封,民女自認學識淺薄,需要向前輩和先人學習的地方還很多。”
聞言,夜明瀾不由朗聲“哈哈”一笑,“你這姑娘倒是伶牙俐齒,能說會道,這麼說,你是來給父皇治病的?”
黑衣女子垂首道:“治不治得了,要先看過病情才能知道。”
夜明瀾便輕輕點頭,“是這個理沒錯,如此,本王就不妨礙姑娘了。”說罷,瞥了身邊衆人一眼,擡腳從兩人身邊走過。
直到他們走遠了,高義同這才長舒一口氣,正想問什麼,就見黑衣女子突然身形一晃,踉蹌一步,俯身輕咳,“什麼都別問,先進去再說。”
“好……”高義同連連點頭,扶着她一起快步朝着紫宸殿走去。
這邊廂,夜明瀾一行人走出一段距離之後,他下意識地停了腳步,朝着紫宸殿的方向瞥了一眼,身邊的隨從輕聲問道:“王爺,剛纔那個女人當真是什麼神醫?這其中不會有詐吧?”
夜明瀾微微眯起眼睛,沉吟道:“應該錯不了,因着之前玄王妃不在京中,爲了給父皇治病,四姐確實一直在四處尋找名醫,方纔這姑娘身上有一股清淡的藥香,這是長期與草藥爲伴的人身上纔會有的味道,她應該確實是個大夫,錯不了。”
“可是……”那隨從猶豫了一下,“可是王爺,那玄王妃不也是長期接觸草藥……”
話未說完,就被另一人敲了敲腦袋,喝道:“你蠢啊,因爲離洛的死,玄王妃正傷心過度,守在離洛棺前,她從進了玄王府就再也沒有出來過,難不成你以爲玄王妃有分身之術?”
一聲喝罵罵得那人不吱聲了,倒是另一人忍不住問道:“不過王爺,您爲何會答應讓那丫頭進去給聖上治病?這萬一她要是真的是個神醫,能治好聖上的病,那我們……”
“呵!”夜明瀾瞥了兩人一眼,“能治好又如何?明天一早本王和母妃便會來取詔書,若沒有詔書,他就算找來能起死回生的神仙也沒有用!”
聞言,身後隨從都暗暗一驚,明白了他話中深意,沉沉應了一聲,隨他一道朝着宮門走去。
“轟隆”一聲巨響,一記悶雷毫無徵兆地響起,高義同領着黑衣女子快步進了殿內,顧不得衣衫已經溼了,便擡腳朝着夜舜的寢殿走去。
黑衣女子腳步有些不穩,高義同擔憂地小聲提醒:“小心,您慢着點……”
頓了頓,忍不住問道:“王妃方纔是服了什麼?怎會頃刻間改變了容貌?”
黑衣女子邊走邊沉聲道:“是容顏亂,不過這種藥並不能支撐太久時間,一粒藥丸只可維持一刻鐘……”
後面似乎還有些話沒有說完,她遲疑了一下,終究沒有說下去,擡腳進了寢殿,看到正躺在牀榻上的夜舜,她心下沒由來地一凜,快步上前,輕聲喊道:“父皇。”
聽到這熟悉的聲音叫他父皇,夜舜只覺渾身輕輕一顫,連忙坐起身來,高義同快步上前將他扶住,焦急問道:“皇上,方纔瀾王殿下可是來過了?”
夜舜輕輕點頭,看着黑衣女子,緊張地問道:“怎麼?你們可是遇上了?他有沒有發現你的身份?”
黑衣女子搖搖頭,“父皇放心,他沒有發現。”
說話間,她略一垂首,伸手摘下面紗,露出紗下面容,恢復正常的容貌竟是雪衣!
她一邊收起面紗,一邊擦了擦身上的雨水,擔憂地問道:“他來見父皇,可是爲了詔書一事?”
夜舜眸色稍稍一沉,高義同忍不住哽咽着道:“王妃有所不知,之前貴妃娘娘已經來過一次,把話說得很絕,道是明天一早來取立瀾王爲儲的詔書,若是沒有詔書,怕是他們要來硬的,逼宮!”
“荒唐!”雪衣忍不住一聲輕叱,“這種事豈是能由着他們的心意來?太子雖然已經不在,莫說瀾王之上還有修王,便是沒有修王,這江山地位又如何能交到他這種心狠手辣的奸詐小人手中!”
她前一世本就對夜明瀾心中有恨,這一世又與他結下如此深的仇怨,一時間情緒過激,竟是以如此老城的口吻說出這麼一番話來。
直到話說完了,方覺自己一時衝動了,垂首道:“兒臣一時氣憤,口不擇言……”
夜舜淺淺笑着,揮了揮手,“無礙,朕喜歡聽你這麼說,你繼續說下去。”
“我……”雪衣愣了愣,無奈一笑,“兒臣所言不過一己想法,不敢亂指朝政,父皇聽聽便罷。”
“不然。”夜舜搖頭,“你所言正是朕心中所想,只是,朕有些好奇,你方纔說太子之下、瀾王之上還有修王,爲何不說還有玄王?”
雪衣微微啞然,如何能說玄王?玄王本就不是他夜氏族人,不是嗎?
“父皇……”遲疑了片刻,她緩緩道:“玄王志不在夜氏江山,父皇……儘管放心。”
看着她坦然清越的神色,夜舜不由淡淡一笑,“原來,他已經告訴你了。”
雪衣頓然一愣,不解地看了看夜舜,四目相對,她似是瞬間看明白了他的心思,豁然一驚,“父……父皇早就知道了?”
夜舜沒有立刻回答她,而是瞥了高義同一眼,高義同即刻會意,起身走到門外,夜舜伸了伸手,雪衣立刻上前扶住他緩緩站起。
“雪衣,你很聰明,既然有些事玄王已經告訴了你,朕也不想再瞞你。”說着,他長嘆一聲,語氣悵然,隱隱有一絲難掩的悲慟,“當年朕的玄兒北上辦事,不幸遭樓夙奸人所害,是如今的玄王路過,將他救下,怎奈玄兒受傷過重,已無力迴天。
世事難琢磨,玄兒和如今的玄王兩人長相極爲相似,難以辨識,玄兒得知玄王的身世之後,便寫下血書一封,託如今的玄王帶回京中交給朕,道是希望朕能答應讓如今的玄王代替他的身份活下去。
朕痛失親子,心中悲痛,如何能答應讓一個陌生人代替朕的兒子活下去?可是朕見到玄王的第一眼,朕便愣住了,像,實在是太像了,若非朕知曉事實真相,真的要把他當做玄兒了。
他倒是膽大,而且胸有城府,毫不隱瞞地把他真實身份告訴了朕,當年他也是因爲族人叛亂,被逼離開自己的國家,被追殺至此,當時他中了毒,且身受重傷,他明知若是朕不答應他,他只會是死路一條,可爲了玄兒所託,他還是毅然決定賭這一把。
當時朕就是被他這股難掩的霸氣所折服,思量許久,決定與他賭一賭,反正此事不管怎樣,於我夜朝皆無損害,若他當真有能耐,屆時說不定能對夜朝有所幫助。所以接下來的時間裡,他便代替了玄兒,成了如今的玄王,朕按着當年的約定,四處爲他尋醫求藥,卻始終無果,直到後來你出現——”
說到這裡,他頓了頓,側身看着雪衣輕輕一笑,“你的出現不禁讓朕措手不及,想來也讓玄王始料未及,畢竟當初,玄王已經決定放棄尋找治病的法子,而是開始謀劃復仇大計,卻不想你的闖入打亂了我們所有計劃。”
雪衣深吸一口氣,不由想起與夜青玄初初相識之時,他總是一副陰鷙詭譎的模樣,完全看不透他的心思和想法,最重要的是,他總是能對自己的情緒收放自如,情緒陰晴難定,想來,便是與他這些年的經歷有關。
“當初鴻鴛宴,兒臣只是這麼一說,其實心裡根本沒有絲毫準備。”她吃吃一笑,感慨萬千,“甚至都沒有想到父皇和阿玄會答應這門親事。”
夜舜笑道:“不瞞你說,當初礙於玄王的身份特殊,而你又是出自司家,朕也曾猶豫過要不要應下這門親事,是玄王親自來見朕,請求朕答應的。”
雪衣聞言,驟然一驚,“父皇是說,當初是阿玄他……”
“沒錯,是玄王的主意。”夜舜淺淺一笑,點點頭,“朕當時問他爲什麼要這麼做,他說……他總覺得他一直在等的那個人來了,呵呵……雖然朕不知道他說的那個人是誰,不過既然他自己開口了,朕也不好說什麼了。”
頓了頓,他似是想到了什麼,笑意漸漸變得柔和,輕輕拍了拍雪衣的手背,突然有些傷感,嘆道:“朕沒想到,許久以後,這個不經意間的決定竟會成爲朕這輩子做過的最正確的事情,這一年來,朕看着你們之間的點點滴滴,不由覺得多虧當初朕答應了這門婚事,否則,便要拆散一對好姻緣了。”
雪衣微微抿了抿脣,尚未從驚愕中回過神來,她一直以爲夜青玄脾性淡漠,對這門婚事並沒有當回事,卻沒想到當初應下這門婚事的人就是他!
輕輕一嘆,她沉聲道:“雖然我早就知道阿玄並非真正的玄王,卻是一直都不知道他的真實身份,如今聽父皇這麼一說,我想這段時間我的猜測應該是錯不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