定定地看了那枚金令幾眼,夜青玄緩緩伸出手來,將那枚金令推了回去。
“五弟,這枚金令你好好收着,日後自有會用上他們的地方。”他神情淡淡,卻又隱隱藏着一股難以琢磨的自信和大氣。
“二哥……”夜華修有些擔憂,“不管怎樣,他們多少能助二哥一臂之力,如今只是樓夙的人到了,他們就囤積了這麼多兵馬,這萬一君瓴再出兵,情況就不妙了。你我都知道,瀾王與君瓴一向都有往來,若是屆時君瓴出兵助他,那……我們何以相抗?”
君瓴……
夜青玄沒由來地眯起眼睛,緩緩踱着步走到門前,擡眼看着漆黑一片的夜空,許久,他輕輕一笑,“五弟放心,君瓴,我自有法子應付。”
說着,他回過身來,“這兩萬人你姑且按兵不動,後面他們自會派上大用場,爲兄自有安排。”
聞言,夜華修不安的心情稍稍平靜了些,他點了點頭,“既如此,那這金令我便先收着,只要二哥用得上,儘管開口。”
“好。”夜青玄應了一聲,看了看他倦怠的面容,又催促了幾句,夜華修這纔不舍地離開,回去休息。
目送着夜華修走遠了,夜青玄的臉色漸漸沉了下去,秦鍾舸的神色也低沉晦暗,垂首良久不語,似乎在想着什麼。
過了許久,他走到夜青玄身後輕聲道:“王爺,王妃她……”
夜青玄緩緩轉過身來,神色冷肅,看着不遠處的院子,許久,他擡腳緩步出了門去。
秦鍾舸見狀,連忙取來雨傘跟了上去。
夜青玄腳步不快,每一步都走得很穩也很沉,雖然他一直一言不發,秦鍾舸卻感覺得到他心底一點一點涌上來的悲憤,只是在這些情緒迸發出來之前,又被他係數化爲無形掩藏住。
屋裡的火燭發出昏黃的光,從晏城運回的木棺正穩穩放在屋子的正堂,雪衣一襲素白衣衫,怔怔地坐在一旁,雖面無表情,卻兩眼通紅,滿臉是淚。
一見她這模樣,秦鍾舸便忍不住鼻子一酸,紅了眼睛,他朝木棺看去,強忍着心裡的恨意,持傘的手卻發出咯咯的輕響。
夜青玄側身看了他一眼,而後擡腳進門,緩步走到雪衣身邊。
一見來人,雪衣原本的無聲落淚變成了輕聲抽泣。
“爲什麼會這樣……”她喃喃地開口,“爲什麼會是離洛?我寧願……寧願躺在裡面的人是我……”
“別說傻話。”夜青玄開口,嗓音低沉醇厚,隱隱帶着一絲寒意,“誰都不該躺着裡面,任何人都不該。”
咬牙看了他們兩眼,秦鍾舸突然神色一狠,恨恨地丟下了手中的雨傘,轉身欲走。
“鍾舸!”雪衣輕呼一聲,站起身來,“你要去哪?”
“去給離洛報仇!”秦鍾舸說得咬牙切齒,恨得入骨。
“你瘋了!”雪衣瞪了瞪眼,“害得離洛至此的人是君瓴的人,你去哪裡找人報仇?”
秦鍾舸轉過身,伸手指着木棺,“夜明瀾一直都和君瓴的人有來往,而且一直以來想要殺我們的人,只有夜明瀾,我們和君瓴無冤無仇,如今君瓴的人卻突然對我們痛下殺手,這不是夜明瀾搞的鬼,還會有誰?”
說罷就要離去,卻聽得夜青玄喝了一聲:“站住!”
秦鍾舸不敢不聽,停下腳步回身看他,“王爺,難道你不想給離洛報仇嗎?這口氣,你咽得下,我秦鍾舸咽不下!”
夜青玄緩緩回身,冷眸犀利如鷹,詭譎若狐,眼底寒光閃閃,讓人難以琢磨。
“離洛的仇,必然要報,但不是現在。”他一字一句地說着,側身走到木棺旁,擡手輕輕撫上棺木,突然掌心運氣,用力一拉,竟是將棺蓋向後推動一截,露出裡面的人。
離洛一臉安然,雙目緊閉,靜靜地躺着一動不動,葉影入鞘,無聲地躺在他身邊,寸步不離地陪着他,他的衣衫和傷口顯然都已經細緻地處理過,霜色的袍子上看不出絲毫的血跡,乾淨整潔。
見之,雪衣哭得更兇,眼淚簌簌落着,雙手扶棺,低泣道:“一直都看他穿深色的衣衫看得習慣了,竟不知這身霜色袍子穿在他身上,也這麼好看……”
說着,狠狠一哽,以手掩面,“可是,我再也見不到他穿着這身衣衫與我們走在一起的模樣了……”
心裡猶如針扎,她用力揪住衣襟,緩緩滑坐在地上,秦鍾舸眼疾手快,低呼一聲“小心”,衝進屋來,將她扶起,走到桌旁坐下。
而後他走到夜青玄身邊,垂首道:“王爺,剛剛是屬下太沖動了。”
夜青玄並無責備他的意思,伸手拿起葉影,“唰”地抽出一半,依稀可見劍刃上的嫣紅血跡,他修長手指緩緩撫上劍刃,刃口鋒利依舊,稍一用力,就在手指尖劃出一道細小的口子……
“王爺!”見狀,秦鍾舸暗暗一驚,輕呼一聲,“你的手……”
“無礙。”夜青玄擡手攔住他,低頭看了看冒出血痕的手指,將血塗在劍身上,而後又將劍收回劍鞘。
“離洛在我身邊已經將近七年,這七年來他從未有過絲毫的二心,一直視我重於自己的性命。”他將葉影重新放回離洛身邊,淡淡說着,“七年了,加上離涵的三年,我欠他們兄弟二人整整十年。”
說到最後兩個字“十年”的時候,他的手驟然收緊,緊緊扣住木棺的邊沿,手指微微泛白。
“當年宮中動亂,我沒能救下離涵,而今離洛……”他沉沉吸了口氣,“你以爲我會讓離洛就這麼無聲無息地躺在這裡嗎?”
秦鍾舸心裡壓抑得難受,他用力握了握拳,垂首道:“屬下相信,王爺一定會爲離洛報仇!”
夜青玄沒有出聲,只是定定地看着離洛靜淡的面容,許久,他轉過身走到門前,看着還在下個不停的大雨,沉聲問道:“那個碧仇姑娘可有消息?”
秦鍾舸皺了皺眉,“聽容大公子所言,王……她那天說了些奇怪的話,想來她應該知道碧仇姑娘的真實身份,這個……可能要等她從宮裡出來,王爺親口問她。”
“她知道?”夜青玄微微眯了眯眼睛。
秦鍾舸點頭,“看樣子是的,否則也不會交代我們不要去查碧仇姑娘的身份。”
夜青玄便點點頭,“好。”
而後回身看了看怔怔坐着的雪衣,淡淡道:“時辰不早了,都早些歇着吧。”
見秦鍾舸忙着上前來要給他撐傘,他當即擡手輕輕一揮,“你不用跟着了,照顧好她。”
說罷,大步步入雨中離去,看似清瘦的身影卻透出一股寒涼的戾氣和殺意。
他們知道,這一次,他是真的怒了,也是真的決定要動手了。
太極宮中,兩道身影不緊不慢地進了大明宮的宮門,避開衆人的視線之後,腳步便下意識地加快,直奔着紫宸殿而去。
不想剛剛走出沒多遠,便聽得路過的宮人道了聲:“瀾王殿下。”
這兩人腳步頓然一滯,高義同眼底閃過一抹驚慌,朝着身旁這位一襲黑色長衫的女子看去,這人遮了面,又是雨夜,看不清她的容貌,卻能清晰地感覺到在聽到“瀾王”二字時,她身上散發出來的那股寒意。
“是瀾王……”高義同小聲道,“怎麼辦?”
黑衣女子稍稍沉吟,從懷裡取了枚藥丸服下去,沉聲道:“既然躲不過,那就不能躲,迎上去。”
說罷,擡腳朝着聲音傳來的方向走去,高義同心下忐忑不安,卻只能跟着她一起迎上去。
果然,前面路口轉了個彎,便看到一行約有六七人正緩緩朝着大明宮宮門走去,走在最前面的那個人錦衣華服,真是夜明瀾。
見到迎面走來的兩人,他腳步稍稍一頓,高義同上前一步道:“這位便是瀾王殿下。”
說着,與那黑衣女子一起俯身行禮,“參見瀾王殿下。”
“嗯。”夜明瀾輕輕揮手,目光緊盯着那黑衣女子,滿臉疑惑,問高義同道:“她是誰?”
高義同連忙道:“這位是子衿公主從民間尋來的神醫,昨日公主入宮之時,帶着神醫一起入宮,說是要爲聖上治病,不想還買來得及見過聖上,公主自己倒是先受了傷,便一直在照顧公主,直到現在才得了空,來給聖上瞧一瞧。”
“神醫……”夜明瀾一臉不可置信,不知爲何,一說到神醫、醫術這一類的,他總是最先想到雪衣,而且眼前這人給人的感覺亦是和雪衣相似至極。
想到這裡,他冷聲道:“勞煩這位神醫擡頭起來讓本王瞧一瞧,這神醫都長得什麼樣兒。”
聞言,高義同驟然一驚,向黑衣女子看去,卻見黑衣女子絲毫不見慌張,短暫的遲疑之後,便緩緩擡起頭來,伸手摘下掛在耳際的面紗,定定地看着夜明瀾。
“粗鄙之顏難入王爺之眼,王爺莫怪。”她神色淡淡,語氣清涼,面容平淡無奇,不醜卻也不美,只能說是五官端正,相貌平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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看到這張完全陌生的面容,夜明瀾心下一沉,只覺有什麼期待的東西突然幻滅,他不由垂首兀自自嘲一笑。
真是奇了,自從聽說她回京了,他怎的看誰都像是她,卻又誰都不是她。
微微搖頭,他開口道:“無礙,姑娘能有一手好醫術,也算是世人難得了,本王倒是好奇,看姑娘年紀輕輕,怎的就成了神醫?”
說到最後一個字時,他的神色驟然變得冷冽,目光凜凜地從兩人身上掃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