聞之,屋內三人齊齊一驚,樓陌卿看了三姑一眼,又看了看滿臉擔憂的流煙。
驀地,三姑輕輕一笑,道:“既如此,那今晚就只能弗了殿下的好意了,我先回去應付着,待這件事平息了,我再到府上叨擾。”
“娘……”流煙擔憂地抓住她的手,三姑笑着拍拍她的手背,“放心吧,我在這鳳夙城裡已經待了十多年,他們都認識我的,也知道我懂藥理,更知道我有一家酒肆,若是我安然在家,倒沒什麼,反倒是如果我今天晚上突然失蹤了,那才叫奇怪。”
話雖如此不假,可是流煙還是不放心,分別十多年,如今剛一相認就要分開,不能相聚,心中難免不捨。
回身看了看臉色蒼白、卻始終強忍着露出笑容的樓陌卿,三姑對流煙道:“再說,殿下爲你而受傷,如今你既是外人公認的殿下發妻,自然是要留下好好照顧殿下才是。”
“娘!”流煙頓覺面上一熱,燭光下看去,面色微微泛紅,她抓住三姑的手,輕聲道:“娘你自己要多加小心,我一定會想辦法,儘快接你離開那裡,你一個人在那裡,我總覺得不放心。”
三姑連連點頭,“好……娘等着你就是,不過現在,你要先照顧好殿下,先把自己保護好,記住了嗎?”
“嗯。”流煙點了點頭,縱然不捨,可爲了三姑和樓陌卿的安危,卻也只能眼睜睜地看着她隨着闞澤離開,身影漸漸消失在視線之中。
直到完全看不見了,她方纔失落地回過身來,迎上樓陌卿那關切的目光,她輕咳了一聲,清了清嗓子,同時也正好打破這尬尷的僵局。
“你……”她折回身走到牀邊,“你的傷口還疼嗎?”
樓陌卿淡笑着問道:“你說呢?”
流煙一愣,訕訕地低下頭去,輕聲道:“謝謝你,若非是你,我可能已經……”
“我說過,有我在,就絕對不會讓你受到一絲傷害。”他俊眉舒展,笑意清和,若非那臉色蒼白得可怕,流煙幾乎看不出來他有傷在身。
這個男人果然很能忍,定力也非尋常人所能及,讓流煙忍不住側目相待。
良久,她輕輕嘆息一聲,道:“不管怎樣,我都要謝謝你,我真的沒想到你竟然能幫我找到孃親。”
說到這裡,她頓了頓,擰眉道:“你是如何得知,她可能是我孃親?”
樓陌卿道:“你曾經跟我說過你爹孃的事情,你娘是個採藥女,通曉藥理,而你爹卻是夜朝人,這本沒什麼,怪就怪在三姑的口音。”
他朝着流煙伸了伸手,流煙不明所以,遞去左手,樓陌卿把她的手握在手中,緩緩攤開她的手掌,只見掌心裡不知何時劃出了一道血口子。
輕嘆一聲,他從牀頭取出一方絲帕替她包紮好,緩緩道:“當初我流落街頭,三姑贈我酒,後來我與她熟絡之後,曾交談過,我發現三姑說某些話的時候,口音裡會帶着一絲夜朝的口音,雖然不濃,但對於在夜朝生活了二十多年的我來說,想要分辨出來並不難。”
“後來曦兒得救,無意之間她說起那位曾經救過她和閔揚的大嫂,我總覺得和三姑很像,便故意帶她去酒肆辨認了一番,曦兒說當初救她的那位通藥理的大嫂,正是那位酒肆的老闆,也就是三姑。
若是一個巧合便也罷了,可是這麼多難得的巧合集中在一起,就讓人不得不起疑了,加之我無意中發現三姑某些地方看起來很是眼熟,仔細一想,那個相像之人正是你,我這才起了疑心,開始派人細查。好在,最終的結果還不算糟糕。”
話音停下,屋內一片寂靜。
垂首看着包在手上的帕子,再看看樓陌卿爲了救她而受傷的胸口,不知爲何,她的心裡一陣陣的酸澀,而酸澀過後便又是一種難以言明的欣喜和……幸福。
是幸福,是安寧,是平和。
這些年來,她一直想要尋找的東西,如今竟是在這個充滿邪魅氣息的男人身上全都找到了。
深吸一口氣,她站起身來,上前輕輕抱住樓陌卿,在他耳邊輕聲道:“我不知道該怎麼說,似乎,謝謝兩個字遠遠不夠……給我點時間。”
樓陌卿頓然一怔,她方纔說,給她點時間!
換言之,她已經開始願意試着接受他了。
心底一陣莫名的欣喜,他擡起沒有受傷的那隻手臂,將她圈緊懷裡,“好,我等,但是,不要讓我等得太久,我這個人沒耐性。”
流煙一驚,感覺到他的情緒有些異樣,連忙抽回身,“夜深了,早些休息吧。”
樓陌卿也不拒絕,點點頭,“嗯”了一聲,流煙便上前扶着他躺下,又給他拉好毯子。
正要轉身離開,手就被樓陌卿一把抓住,他斜着眼睛看她,即便是一言不發,流煙也大致明白他的意思,便無奈一嘆,在牀邊坐下,任由他抓着手腕睡去,自己則趴在他的牀邊,看着他的側臉,怔怔地發呆。
最先認識他,還要從司仲卿這個名字說起,彼時他是司家大公子、十六衛大將軍,莫涼城名聲在外的謙謙君子。
很多次,流煙站在蜃雪酒坊的樓上,看到他着一襲白衫從樓下的街上走過,卻永遠是孑然一人,即便是有人陪伴在側,姑娘家那不是雪衣便是容曦,其餘的便是男子。
記得那時,她曾以“出淤泥而不染,濯清漣而不妖”來形容他,畢竟,如他這般文武全才、謙謙有禮的翩翩君子,至適婚之齡仍未婚娶,從也從未傳出任何對其名聲不好的話來,着實不易。
至少可以看得出,這是一個如此潔身自好的男子。
只是那時候,流煙從未想過有一天她會和他有所交集,更沒有想過,她會成爲他心中不可或缺的那部分……
許是太累了,她趴在樓陌卿的牀邊,不知不覺就睡着了,倒是看似已經睡着的樓陌卿緩緩睜開眼睛,側過頭看了一眼熟睡中的流煙,眼底盡是寵溺至極的柔光。
他拉過一條薄毯子給她披上,而後伸手輕輕拂過她的下巴、雙脣、鼻樑、眉眼,最後是額頭。只是這麼輕輕碰觸着,都會讓他的心底蕩起一圈微瀾,不得安寧。
終究,她纔是能掀起他心底風浪的那個人。
屋外不遠處,一道目光靜靜落在屋內兩人的身上,看了許久,她深深吸了口氣,轉身輕手輕腳地跑開。
到如今,她已是不得不承認,這輩子自己對他來說,只能是一個妹妹,他可以給她對妹妹的無盡寵溺和疼愛,卻給不了任何一絲關於男女之間的感情。她的仲卿表哥就是這樣,看似柔和,實則倔得可怕。
現在,他有一個這麼好的女子陪在身邊,那她……總也該死心了吧。
可是,說來容易做來難,一想到從此以後她再也不能這麼任性妄爲地鬧他,再也不能什麼事都纏着他粘着他霸着他,她的心裡還是忍不住一陣刺痛,痛得厲害,痛得她不得緩緩蹲下身去,用手捂住心口,失聲痛哭。
仲卿表哥,這是我最後一次這樣叫你,從今往後,你便不再是我的仲卿表哥了,你是樓夙的皇太兄,是未來的樓夙之王,你有你君臨天下的那一天,而我,卻終究要離開這個地方。
眼下,知道三姑和流煙之間關係的人並不多,除了他們自己,就只有闞澤和雲路有耳聞。
是以三姑的消息並沒有立刻傳入別院,直到晌午時分,雲路外出採買東西,路過三姑的酒肆,發現酒肆大門緊閉,才知道三姑出了事。
村頭的竹屋內外皆是一片狼藉,顯然,這裡曾經遭到了劇烈的摧殘。
三姑的酒和藥被扔的到處都是,剛一進屋,一股濃濃的藥味兒便迎面撲來,闞澤下意識地皺了皺眉,順着地上的痕跡朝着裡屋走去,裡屋的榻上躺着一個人,正是三姑,只是此時,她已經沒了生命。
“三姑的身上還穿着昨晚到別院來時穿的那件衣物,想來,三姑剛剛回去就遇了害。”闞澤將竹屋裡的情況原原本本地跟樓陌卿說了一番,末了他道:“殿下,屬下懷疑昨天晚上那些人就算不是專門衝去三姑去的,也必是有心針對三姑。”
樓陌卿臉色沉肅,冷冷道:“你想說什麼?”
闞澤猶豫了一下,道:“只怕別院裡……有鬼,正是這鬼將三姑到過別院的消息傳了出去,那些人不能直接拿殿下怎樣,所以就用三姑的死來警示、威脅殿下。”
聞言,樓陌卿眸色驟然一凜,擡眸睨了闞澤一眼,頓了頓道:“既然有鬼,那就捉鬼,讓它無處遁形!”
“是!”闞澤沉聲應下,轉身離去,剛剛走到門口就看到流煙正神情茫然、眸色悲沉地站在門旁,一動不動。
“煙姑娘。”闞澤點頭致意,她卻置若罔聞,一直這麼怔怔地站着。
見狀,闞澤忍不住暗暗一嘆,替她打開門,“殿下有傷在身,不便多動,煙姑娘若有事便進屋和殿下談吧。”
說罷正要轉身離開,突然只聽流煙問道:“我娘她……害死她的兇手,究竟是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