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年前,邊關大將溫意川重創來犯敵軍,立下大功,進京領賞時,回絕了太和皇帝的一切賞賜,道自己早年喪妻,而今人至中年,每每深夜之時便覺寂寥悲涼。
說白了,便是獨身一人日子不好過,求太和皇帝賜一段良緣。
衆人皆知,溫意川早就看中了四公主夜子衿,曾不止一次向太和皇帝暗示,都被太和皇帝故作不解搪塞了過去,而今他這般大膽地邀功,直接點明,大有不娶公主不罷休之意。
就在太和皇帝和衆位大臣爲難之時,夜子衿主動請命,要求嫁給溫意川,願隨他一起前往邊關。
當時,夜子衿的這個舉動曾引起一陣不小的騷動,溫意川年近四十,家中有一兒年已十八,甚至還長了夜子衿一歲,這般嫁過去,豈不是委屈了正年少的子衿公主?
夜子衿倒是看得開,曾與太和皇帝秉燭夜談,第二天一早便坦然遠嫁,朝中衆臣無不稱讚,道公主有犧牲小我、顧全大局的氣魄。
畢竟,有子衿公主在邊關,便可保那一處安寧。
只是,所有人都沒有想到,就在嫁給溫意川一年之後,夜子衿回京省親,溫意川親自護送,結果剛進了皇宮大門,溫意川就被重兵拿下,而後太和皇帝歷數溫意川獨斷專權、目中無人、濫用私刑、意圖謀叛等罪狀,三天之後,便將其問斬。
不過念在溫家護國有功的份上,加之有夜子衿求情,此番罪不及爲溫家家人,溫家上下老小皆逃過一劫。
直到臨死,溫意川才發覺,自己聰明一世,卻一時糊塗栽倒在了溫柔鄉,便是這一失足,已然萬劫不復。
溫意川問斬之後,夜子衿便再也沒有回過邊關,更沒有回過溫家,太和皇帝在京中建了一座公主府,夜子衿就此便在京中住了下來……
就在雪衣怔怔出神的時候,桂媽媽急匆匆地趕了回來,身後還跟着三個人,一個約莫三十來歲的男子和兩個十七八歲的丫頭。
即便隔着雨簾,雪衣和司仲卿還是一眼就看出三人身份不同尋常,不由相視一眼,眸色深沉。
“見過司將軍,三小姐。”這三人倒是有眼色,一眼就認出雪衣和司仲卿。
人既是來了流霜閣,顯然是來找雪衣的,只見雪衣上前一步,淺笑着問道:“不知三位……”
爲首的男子對着雪衣行了一禮,從懷裡掏出緊緊包裹好的帖子遞到雪衣面前,“屬下是公主府的管家,此番是奉公主之命,特意前來請三小姐過府一敘。”
公主府?
雪衣和司仲卿都微微吃了一驚,太和皇帝的女兒不止一個,在宮外置了府邸的也不止一個,然而在整個莫涼城,敢隨口報出公主府的,也就只有夜子衿的府上。
方纔兄妹二人還在談論着她,這一轉眼公主府的人就已經到了門上,可真是說曹操曹操到。
雪衣眼底只有一絲疑惑轉瞬即過,再擡頭時已經換出一副笑臉,“公主太看得起雪衣了,雪衣本想着待這一場雨停了,便到府上去拜訪公主,卻沒想到竟讓公主費心提醒。”
那管家一看便知是個圓滑老手,聽此一言連忙點頭稱是,繼而對着雪衣做了個請的手勢,“三小姐既是已有心與公主一見,那便擇日不如撞日,就今日吧。”
司仲卿嚯地起身,凝眉走上前來,瞥了一眼門外的大雨,“現在外面雨下得這麼大,公主這是……讓雪衣現在就過去嗎?”
管家垂首應道:“正是。”
司仲卿俊眸倏忽一冷,原本還鎮定的管家和兩個丫頭見到這冷厲的眼神,沒有來的心底一怵,連忙恭恭敬敬俯身行禮:“司將軍,這是公主的意思,公主道很想見一見這位能讓玄王殿下傾心不已的三小姐,故此……”
“無礙,三位稍後,待雪衣稍作收拾,這便隨你們前去。”雪衣暗暗拉住司仲卿的衣袖,對着他搖了搖頭,示意他不用擔心。
從司府到公主府尚且有不近的路程,雪衣稍作思量,終是沒有告知秦鍾舸,而是隨意從司府的護衛中挑了兩人跟着。
一路上,那管家與小丫頭都是一言不發,一直到進了公主府,三人小心翼翼地將雪衣扶下了馬車,方纔小聲提醒道:“三小姐,公主府有規矩,馬車不得橫行,是以咱們得走着進去了。”
雪衣看了一眼落在地上迅速匯聚成水灘的雨水,悄悄一笑,默不作聲地點了點頭,隨着三人一起向**殿走去。
雨勢太大,儘管有下人跟在身邊幫忙撐傘,等他們走到**殿時,雪衣的裙角和髮梢還是溼了。
站在殿外擡眼望去,只見一名身形高挑的女子挽起一個高高的髮髻,着了一襲深紫色的袍子,正執筆站在殿中央畫着什麼,那人正是她印象中的夜子衿。
雪衣跟着管家上前行禮:“雪衣見過公主。”
“嗯。”夜子衿只淡淡應了一聲,並沒有回身,手中的動作也沒有停,似隨意道:“賜座,看茶。”
話音落,立刻有人給雪衣搬來木椅,又遞來茶盞。
雪衣接過茶盞,卻沒有入座,而是上前一步,正好可以清楚地看到夜子衿面前的畫紙,畫上一隻鴛鴦已經完成,另一隻鴛鴦也畫了一半。
突然,夜子衿畫筆一停,沾起紅色的顏料,在另一隻鴛鴦身上肆意潑灑了一番,頓時,那畫了一半的鴛鴦便倒在血泊之中。
雪衣開口,幽幽道:“人難如願,事難兩全。”
聞言,夜子衿身形一滯,丟了手中的畫筆,緩緩回過身來看着雪衣。
三分輕柔,三分妖嬈,三分詭譎,還有一分是尋常人難以看到的不羈與堅韌。
一如雪衣印象中的,夜子衿就是那種第一眼看了柔美酥骨、再看一眼便覺神秘難測的女子,讓人根本琢磨不透她究竟在想什麼。
“你說什麼?”她輕啓朱脣,雖脣角含笑,嗓音卻幽冷。
聞言,殿內所有人齊齊跪了下去,不敢出聲,獨獨雪衣一人還定定地站在那裡,與夜子衿對視。
“人難如願,事難兩全。”雪衣坦然迎上她帶着深意的目光,嗓音平靜地將方纔所說的話又說了一遍。
“呵!”夜子衿驟然輕笑一聲,盯着雪衣看了半晌,突然揮了揮手道:“都退下吧,本宮與三小姐好好談談。”
殿內衆人如蒙大赦,紛紛起身離去,不過轉眼間,殿內就只剩下雪衣和夜子衿兩人。
“坐吧。”夜子衿緩緩走到榻旁坐下,端起杯盞微微呷了一小口,目光卻緊盯着雪衣看着。
雪衣的裙角和髮梢雖然沒有滴水,卻還是溼溼的,未免有些狼狽,然那一雙眼睛卻雪亮,不染一塵一垢。
良久,夜子衿突然笑出聲來,嘖嘖道:“三小姐看起來還像是個孩子,可有十五了?”
雪衣垂首:“剛過及笄。”
夜子衿頷首,“果然是年幼,本宮只怕以你這年紀,就算進了玄王府也難以鎮得住王府上下,再說你此番嫁入玄王府,更重要的目的是爲了替玄王治好多年頑疾,而王爺身爲帝王之子,爲了綿延子嗣,今後府中多置幾房妻妾也是難免的,不知三小姐到時候可容得下?”
雪衣嘴角掠過一抹詭譎笑意,不慌不忙道:“雪衣並非只能給王爺治病,這綿延子嗣的事兒,雪衣一樣可以做,又何須別人代勞?”
顯然是沒料到雪衣會這麼回答,夜子衿也微微一怔,臉上的笑意漸漸散去,“本宮是怕三小姐年少,便是誕下子嗣也不知如何撫育,會耽誤了玄王的後代。”
雪衣故作嬌羞一笑,“公主說的是,雪衣現在確實還是少不更事,不過船到橋頭自然直,待雪衣真的嫁入了玄王府、有了孩兒之後,出於母性本能,屆時一切都會學會的,公主大可放心。”
說罷,她擡眼向夜子衿看去,果見夜子衿眼底閃過一抹厲色與怒意,只是這兩年來她已經習慣了掩藏自己的情緒,不過轉瞬她便又輕輕一笑,“三小姐果然是伶牙俐齒,難怪我那個目光清高的二哥如此鍾情於你,竟是不惜深夜入宮,只爲求父皇能將婚事定在年前。”
雪衣一愣,不由想起夜青玄曾經說過的話,原以爲他會過一段時間纔會提此事,卻沒想到不過幾日時間,他竟然已經與太和皇帝說了這事!
現在想來,只怕就是他與司仲卿一道進宮的那晚,也難怪今日司仲卿會調侃她,說夜青玄在籌備婚禮。
說不出爲何,雪衣總覺得夜青玄這個唯一的一母同胞的親妹妹夜子衿,似乎對於他的這門婚事並不滿意,每一字每一句都是陰不陰陽不陽的,讓人聽了很不舒服。
出於女人的直覺,她也隱約感覺到了夜子衿對她的敵意,只是這種敵意並非來自對她的懷疑和擔憂,而是……
嫉妒?或是怨恨?
呵!雪衣自己也忍不住偷偷搖頭一笑,她與夜子衿素無冤仇,而今與她又很快就要成爲一家人,她又爲何要對自己怨恨?
除非,她根本就不想要自己嫁給夜青玄。
驀地,雪衣神色一滯,心底也咯噔一跳,下意識地擡頭向夜子衿看去,只見夜子衿也正在仔細打量着她,那種眼神太過詭異,雪衣全然無法把她當做夜青玄的妹妹來看待。
最重要的是,雪衣心裡很清楚,夜子衿確實不是夜青玄的妹妹,莫不是……
雪衣自己也被心裡的大膽猜想嚇了一跳,若真是如此,那這件事可就麻煩了……
“你在想什麼?”就在雪衣暗暗思索的時候,夜子衿像是發現了她神色不對,不由站起身來一步步向雪衣走來,冷聲道:“有什麼想法,不妨說出來,讓本宮也聽一聽。”
雪衣在心底冷笑,當然是不能說。可是看夜子衿這架勢,她若不說出讓她信服、高興的理由來,是不會罷休的。
正爲難間,突然只聽得身後有下人匆匆來報:“公主,玄……玄王殿下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