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鍾舸乾脆地應了聲“是”,衝着身後招了招手,立刻有玄衣侍衛上前,將左雲身後的丫頭連拖帶拽地拉走了。
左雲氣得瞪大眼睛,卻又不敢出聲阻止,他們不是司府的人,他們是玄王爺留下照顧雪衣的人,在司府,就只有雪衣有資格和權利支配他們,便是司文蒼此時在場,也只有幹看着的份兒。
雪衣卻根本不理會她,一拂衣襬轉過身去,走到容霜身邊,“娘,外面風大,我送您回去吧。”
聽着那個丫頭被拖走時的悽慘求饒聲,容霜似是有些不忍,想要跟雪衣說些什麼,卻被雪衣用笑容阻止。
直到回了容霜的房間,她終於忍不住抓住雪衣的手,嘆息道:“爲娘沒事,你又何必爲了一個下人,與她大動肝火?這萬一……”
“沒有萬一,孃親,女兒向你保證,從現在開始,絕對不會再讓你受到她們一絲一毫的欺負。”雪衣始終笑容清甜,一如往日裡那個聽話乖巧的司雪衣,可是容霜並不傻,她已然看得出來,她的女兒確實如別人傳的那樣,已經變成了另一個人。
看出她的憂慮,雪衣連忙轉移了話題,“對了,爹爹近來有沒有給孃親診脈?若是好些了,這些藥就別整天吃了,畢竟是藥三分毒,吃多了終究不好。”
容霜神色頓然一黯,移開目光道:“都已經是黃土埋半截的人了,還在乎那麼多幹什麼?”
說罷,她突然咳了幾聲,先是輕輕地咳,繼而越來愈重,最後竟是咳出血來。
“娘!”雪衣驟然一驚,上前一步奪過她手中的帕子,看着帕子上的斑斑血跡,心底一片冰涼,只稍稍猶豫了一下,便拉着容霜坐下,平了平心緒,而後拉過容霜的手腕,修長手指探上她的腕脈。
良久過後,雪衣輕輕鬆開手,臉色卻已經變得蠟白,緊盯着容霜飽受折磨的臉色看了半晌,突然垂首一聲哽咽,落下幾滴眼淚。
容霜連忙將她扶住,“傻丫頭,娘這病情也不是一天兩天了,你哭什麼?”
雪衣連忙擡手擦去眼淚,深吸幾口氣,而後取來針包,對容霜道:“我最近在研究一種藥,要取一些孃的指尖血試藥,娘,你忍着點疼。”
容霜只是淡笑着搖搖頭,便是雪衣手中的針紮在指尖,她依舊一副淡然神色,似乎根本沒有知覺一般。
直到看着雪衣的身形緩緩走遠了,她勉強擠出的一絲笑容這才消失,身邊伺候的嬤嬤長嘆一聲,“小姐這是關心夫人,夫人又爲何要瞞着她?”
容霜長長一嘆,“說與不說,知與不知,又有什麼不同?如今,我只想能看到仲卿和雪衣都過得開心,那我便死而無憾了。”
聞言,老嬤嬤不由得鼻子一酸,看着她清瘦蕭條的身影,只覺一陣風就能把她吹走一般,連忙取了一件厚厚的披風給她披上。
積攢了多時的雨,終於在午飯後傾瀉而下,雨勢急促,風也越來越大。
雪衣坐在屋內,透過半開的窗子看着外面的大雨,總覺得心神不寧,隔一會兒便問道:“桂媽媽,大哥還沒有回府嗎?”
桂媽媽搖頭道:“看雨勢這麼大,怕是被留在玄王府了。小姐你也彆着急了,玄王爺又不是別人,再怎麼說,大公子也算是王爺的大舅子呢,王爺會照顧好大公子的。”
雪衣一愣,頓然想起那天夜青玄也曾說起“大舅子”,不由低頭輕呵一聲,正要起身進屋,突然只聽得桂媽媽“哎呦”了一聲,繼而驚呼道:“斂秋,你這丫頭跪在雨中做什麼?”
雪衣不由起了身走到外廳,正好看到斂秋正跪在門前,桂媽媽則連忙撐了傘走上前想要將她扶起,卻被斂秋回絕。
“小姐,斂秋知錯了……”她哽咽着俯身一拜,“是斂秋太過大意,是斂秋不夠用心,纔會犯下大錯,造成今日局面,斂秋不求小姐原諒,但求小姐不要趕走斂秋,斂秋甘願受責罰!”
說罷,又是深深一拜。
桂媽媽在一旁看着小丫頭臉上淚水和雨水混在一起,忍不住一陣心疼,不由得向雪衣投來求情的目光。
雪衣並非鐵石心腸,心中怎會不動容?可是,她更加清楚,如果留下斂秋在身邊,日後遲早會是一個禍害,前一世,斂秋一直都對她忠心耿耿,甚至隨着她一起加入了瀾王府,在她受欺負的時候站出來維護她。
可偏偏也是斂秋,在雪衣被指並非司家女兒、被夜明瀾囚於後院之後,經不住司顏佩和夜明瀾的哄騙,轉投二人,並指正雪衣與夜青玄有染!
縱然知道她這麼做也是被逼無奈,雪衣依舊沒辦法再容她留在身邊,更不想這樣的背叛重演一回,所以這些天來,她所有的活動和計劃,都沒有讓她參與分毫、知曉分毫,甚至從她重活回到司府的第一天起,就已經做了決定,一定會在斂秋背叛她之前,將她趕離自己的身邊。
她寧願不要這幾年的相伴相隨,也不願看到斂秋再背叛自己一次!
想到這裡,她心一橫,冷聲道:“桂媽媽,扶她進屋來。”
桂媽媽應了一聲,伸手去扶斂秋,斂秋卻側了側身躲過,帶着哭腔道:“小姐,除非您答應不趕斂秋走,否則斂秋就在此長跪不起!”
雪衣心頭一怔,板着臉色沉聲喝道:“起來!”
斂秋被這氣勢嚇得一愣,不敢再堅持,在桂媽媽的攙扶下進了屋內,入冬寒冷,雨水冰涼刺骨,斂秋渾身溼透,凍得瑟瑟發抖。
雪衣見了,心中終究不忍,示意桂媽媽去給她拿來乾衣物換上,而後輕蕩着杯蓋,不緊不慢道:“你犯下如此大錯,我豈能留你?就算我想要留你,可是日後爹爹、二孃、二姐以及司府上下的每一個人,每每看到你就會想到昨天晚上的大火,就會想到在大火中被毀掉的大藥方,你讓爹爹如何安心,又讓二孃和二姐如何安心?”
“我……”斂秋哽咽,說不出話來,心中滿是委屈。
雪衣朝她瞥了一眼,淡淡道:“吳媽在昨晚事發之後,就已經被遣離府去回了老家,我多留你一日,是念你無處可去,也是念着這些年你真心待我這份恩情,只是這司府你是萬不能再待在去了……”
說着,她長長一嘆,看着斂秋再度奪眶而出的眼淚,沉聲道:“罷了,我有個朋友,在城中置了間酒坊,眼下正缺人手,你若願意,可以去她那裡,我與她是好友,她斷不會虧待了你。”
斂秋咬了咬嘴脣,看得出她心中不願離開司府,可是雪衣已經把話說到了這份上,她心知自己再堅持下去已經無用,只能哭喪着臉對着雪衣行了一禮,“多謝小姐關心,若是還能待在莫涼城,還能有機會再見到小姐,斂秋……斂秋便也知足了……”
斂秋隨着桂媽媽離開的時候,正是雨勢最大的時候,似是傾倒而下,天色昏暗,壓抑得人喘不過氣來。
揉了揉昏昏沉沉、隱隱作痛的腦袋,雪衣獨自一人緩緩進了自己的小藥房,盯着案上那隻單獨放置的碟子,臉色越來越沉,也越來越冷。
若非前一世時,她早已把大藥方牢牢記住,爛熟於心,此生定然不會發覺容霜的病情有什麼異樣……千芒蠱,蠱中之王,亦是大藥方中標紅批註的七個秘方之一。
雪衣清楚地記着,當初她第一次練成千芒蠱時,正好夜明瀾請了苗疆的友人前來共商大事,雪衣曾忍不住向他們探討過這千芒蠱,卻不想那幾人皆是一臉驚訝與茫然,訕然道,整個苗疆能練出千芒蠱的人,不超過三個。
換言之,能練出這千芒蠱的人,除了苗疆那三個足不出戶的老傢伙之外,多半會是司家的人。
而容霜身上的千芒蠱,已然在體內潛伏十多年,這下蠱之人究竟是誰,此舉又是何意?
身後傳來輕輕的腳步聲,繼而一件外衣沉沉落在她身上,司仲卿在身後輕聲道:“身體還沒好,注意保暖。”
雪衣回身,微微挑了挑嘴角,司仲卿便輕嘆一聲,“不想笑的話,就不要笑了,我不想看你勉強自己。”
搖了搖頭,雪衣微微太息,“我怎麼樣不重要,重要的是你和孃親……”
頓了頓,她將司仲卿上下打量了一番,正色道:“玄王叫你去所爲何事?是不是發生了什麼事?”
司仲卿笑得柔和,拉着她緩步走出小藥房,又給她倒了杯熱茶,“玄王不過是找我問你的喜好,好着手籌備婚禮。”
“貧嘴。”雪衣瞪了他一眼,“都沒正式上門定日子,怎的就籌備婚禮了?”
“哈哈……”司仲卿不由笑出聲來,看着故做一本正經的妹妹,眼底有一抹複雜一閃而過,“人家是王爺,是聖上的兒子,他若是準備好了,說一聲要來迎親,司府還有誰敢阻攔?再者……”
雪衣情緒被勾起,睜大眼睛問道:“再者什麼?”
司仲卿點了點她的腦門,“堯淑妃雖走得早,聖上對玄王和子衿公主這兄妹二人的疼愛卻從未曾減少過,你既是放了話說能醫好玄王的病,聖上又怎會不配合?只怕是,巴不得你儘早嫁入玄王府,儘早醫好他的兒子。”
“子衿公主……”雪衣注意的重點顯然與司仲卿不一樣。
她差點要把子衿公主給忘了,這個比夜青玄小了四歲的妹妹子衿公主可算得上是太和皇帝的心頭肉,不僅僅是因爲她是堯淑妃的女兒,也不僅僅因爲她貌美傾城、蕙質蘭心、能文能武,而是她顧大局、識大體。
在莫涼城、乃至整個夜朝,提起子衿公主,只怕無人能不稱讚一聲:巾幗之姿,男兒之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