波洛城內不下於十萬人,乃是邊疆近族聯合起來的兵馬,此時此刻,十多萬人的生命皆掌握在他一人之手,他說生便生,他說滅便滅。
居於邊疆十多年的齊才良雖然在戰場上亦是心狠手辣,手起刀落之人,卻也不敢這麼輕輕淡淡地說出這種將十萬多人頃刻覆於掌間的話,而他,常年臥病在*的夜青玄,卻能這般輕悄地說來。
齊才良並非是被他要殺這十多萬人的打算嚇到,而是被他這番冷戾的氣勢所震懾。
不得不認,玄王爺的心思和手段,完完全全超出了他最高的預料。
“天殺六和陣……”怔怔地站在城樓上,看着下了城樓朝着城內走去的那兩道身影,齊才良出神許久方纔回過神來,而後擡起袖子擦了擦額上的汗珠。
他不懂陣法,也對此並無太大興趣,然那日聽聞這個困住波洛城的陣法名字之後,他還是神差鬼使地去查了相關古籍,而後心下駭然。
即使已經過去了好幾天,他還是沒辦法從那種驚愕中抽身,畢竟,他所見到的的玄王爺與傳聞中的那人相差太多。
然而,即便他是個如魔鬼一般可怕的男人,卻在見到玄王妃的那一刻,他身上的一切狠戾、煞氣都會消失無蹤,變得溫潤和煦。
照此看來,這個玄王妃纔是能控制,左右他情緒的唯一之人。
想到這裡,他深吸一口氣,看了一眼一直跟在他身邊的貼身隨從,在他耳邊耳語了幾句,那人神色深沉地點了點頭,轉身快步離去。
鳳夙城雖爲樓夙國都,地勢上卻略偏於西南側,從鳳夙城趕到樓夙邊疆,路程並不算遠,快馬輕騎三日可達。
一匹黑色駿馬疾奔而行,眼看着天色漸漸暗了,馬背上之人眼底露出一絲焦躁。
因着不是十分熟悉地形,他已經耽擱了一些時間,加之一路上有追兵追殺,他的趕路速度遠比出城時想象得慢了很多,第五天已經快結束了,他卻還沒能見到他一心想見的那人。
身後追來的馬蹄聲漸漸近了,他的心裡一陣陣擔憂,下意識地揮鞭喝馬,坐馬雖然已經疲憊不堪,卻還是嘶鳴一聲,疾奔而去。
在前方不遠處的密林深處拐了個彎,一擡眼便看到一座座高山,腳下的路便是從山中的峽谷裡穿過,他神色頓然一喜,他知道,穿過這一道道峽谷,便是樓夙邊境了!
後方的追兵顯然也想到了這一點,加速追了上來,大有在樓夙境內將他拿下的意思,怎奈他的馬是刻意千挑萬選出來的千里良駒,接連跑了三四天之後,他們之間的差距便漸漸顯現出來,途徑峽谷的時候,黑色良駒一聲長鳴奔去,身後的幾匹馬卻接連栽了幾個跟頭,將馬背上的人摔在地上。
眼睜睜地看着他的身影漸漸遠去,身後的追兵個個面露怒色,卻又無可奈何。
入夏,北疆的夏夜比之南陽並沒有多大差別,一樣的悶熱。
這裡已經許久不下雨,四下風清月朗,雪衣端着草藥坐在院子裡整理,將離在一旁給她打下手,時不時拿起扇子給她扇扇風。
屋內,夜青玄和齊才良似乎在商量着什麼,偶爾擡眸朝着院子裡瞥一眼,剛毅冷峻的眼底便閃過一抹柔和,齊才良看在眼裡不由低頭淺笑。
末了,兩人齊齊起身走到門前,只聽齊才良輕聲嘆道:“娶到王妃這般的好妻子,王爺真是好福氣。”
夜青玄彎眉淡淡一笑,“王妃的好,你們只看到了一部分。”
齊才良一愣,繼而呵呵笑開,點頭道:“那是自然,這世上對王妃最瞭解之人,自然是王爺。”
說着,他擡眼看了看夜空,“時辰不早了,末將就不打擾王爺了,王爺和王妃早些歇着吧。”
夜青玄沒有出聲,微微點了點頭,目送他離開,而後緩緩走到雪衣身後,“累嗎?”
雪衣回身看了他一眼,笑着搖搖頭,伸手拍拍自己旁邊的位子示意他坐下,“你這麼個打法,沒人會覺得累,累的是波洛城裡的那些人。”
夜青玄莞爾,眼底凌厲之色卻不減,“已經過去這麼久了,到現在波洛城竟是一絲動靜都沒有,看來,這幕後黑手已經決定要放棄他們了。”
“這倒也不怪。”雪衣擱下手中的草藥,沉了沉臉色,“如果這次來犯當真是受樓夙指使,那他們那邊能破這天殺六和陣的人就應該是莊傲,此時此刻莊傲必然已經見過他徒弟的屍體,知道青柳城有高手在,他又怎麼可能爲了一個小徒弟而以身犯險?”
她說着停了手上的動作,深有其意地看了將離一眼,將離會意,端着已經理好的草藥快步離開。
夜青玄沒有做聲,看着將離走遠,而後以目光相詢。
雪衣低聲道:“我們身邊既然有他們的探子,那此番你我前來的消息必然早已經送到樓夙,莊傲也必然知道此番前來的人是你,聽小鬍子所言,當年他是拿定主意你活不了太久,如今小鬍子一死,若探子送回去的消息盡是你如何狠絕凌厲不同尋常的話,他的心裡反倒沒有把握了。”
聞言,夜青玄不由輕輕笑開,向她伸伸手握住她遞來的手,“你現在什麼都不用想,只要安心地配藥就行,其餘的事情,有我。”
雪衣卻凝眉搖了搖頭,“藥是要配的,可是讓我一點都不想現在的境況,又怎麼可能?不管怎麼說,此番北疆異族動亂,表面上看來是因爲朝中無人可用,父皇纔會派你我前來,實則你自己心裡也該清楚,這是父皇對我們的一個考驗,也就是說,這件事情絕對不能有任何差錯,必須要圓滿解決,否則,朝中便永無你的立足之地。”
說到這裡,她頓了頓,擡眼向夜青玄看去,看得出他同意她的說法,只是對於“無立足之地”這樣的預料並不以爲然。
“在哪裡立足,要看我的意願。”他安慰似的握緊雪衣的手,將她攬進懷裡,“你放心,有我在,這世上便沒人可以傷害到你,不管我是誰。”
最後幾個字說得很重,雪衣聽了心下一沉,隱隱有些擔憂。
這些天他不說,她便什麼也不問,可是並不代表她心裡不會想,自從到了北疆之後,夜青玄雖然努力讓自己沉穩冷靜,可是他的情緒還是起了些難以察覺的微瀾,讓雪衣不得不多心,她總覺得他和樓夙或者君瓴有一種難以言清的微妙關係。
加之那天晚上聽了小鬍子和他的談話,已然可以推斷出,當年真正的夜青玄是在樓夙與君瓴的交界朔陽城被莊傲重傷,而後被人救走,現在想來,當時救走真正夜青玄的人必然是如今的他,換言之,他很有可能就是這北方之人,至於是君瓴還是樓夙,又或者就是夜朝北疆之人,卻是不得而知。
“阿玄……”她側身看他,欲言又止,眉宇間有難解的愁雲。
夜青玄輕輕點頭,“我在。”
雪衣遲疑了一番,終是什麼也沒問,而是把頭抵在他的肩頭,輕聲呢喃,“如果我們能儘快擺脫這些世俗困擾,能儘快回到你的家鄉,安安靜靜過着平穩的日子,那該多好。”
一向冷靜淡然的夜青玄神色沒由來地沉了下去,沉吟良久,他低聲問道:“雪衣,如果回到我的家鄉,一樣要面對這些紛爭困擾,一樣要面對親人相殘的現實,面對權利的爭奪,你還會想要回去嗎?”
雪衣不由愣了愣,擡起頭來看他,看到他眼底有一抹難以掩飾的殺意,又或者,他根本就沒有想過要隱藏。
他的心底有恨意,然更多的是冷冷的殺意,縱然雪衣不知在他身上曾經發生過什麼事,卻隱約想象得到,能讓他這般掛念不忘,不能原諒,一心想要殺掉的人,必然是曾經犯下過對他而言的滔天大錯。
偏得,這些年他假扮成夜青玄,蟄伏在夜朝,不動聲色,不吭不響,一直隱忍,只爲了等到那一天。
想到這裡,雪衣心裡沒由來的一陣隱隱地心疼,下意識地伸手緊緊抱住他,搖了搖頭。
“沒關係,這些都沒關係,只要有你在,那就好。”
聞言,夜青玄心底某個封閉的角落嘎巴一聲輕響,似乎有什麼防備在頃刻間被打碎。
他擡手,緩緩圈住她,感受着她溫熱的氣息,心下方纔升起的戾氣漸漸退了下去,而後他重重點了點頭。
“雪衣,雖然一直以來你什麼都不問,可是我知道,其實你一直很想知道,我究竟是誰,對嗎?”
雪衣目光坦然地點了點頭,“自然是想知道,畢竟,你現在是我的夫。”
夜青玄不由挑眉淺笑,拉着她一起站起來,轉向君瓴的方向,“其實,我是……”
“什麼人!”黑夜中突然傳來一聲厲喝,夜青玄眸色一沉,回身望去,只見剛剛走到院門口的離洛追着一道黑影走了兩步,而後又回身看了看夜青玄,似乎在問他的意思。
夜青玄神色沉冷至極,看向黑影逃離的方向,“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