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時此刻,司府之內已經亂作一團,呼天搶地之聲不絕於耳。
在司府,有兩個地方最爲重要,一則是原本放置大藥方的司藥樓,二則是司府的藥房,這裡絕對不比宮中御藥房差多少,名貴藥材應有盡有,司文蒼蒐藏多年的古籍醫書也都放在這裡。
換言之,司府藥房便是身爲醫門世家的寶,沒有了藥房,便是巧婦無米、飛鳥折翼。
“怎麼會這樣!”
司文蒼一衆人站在藥房外面,擡眼看着熊熊大火吞噬了整個藥房,飄落的星星點點雨絲不僅沒有絲毫的滅火之能,反倒讓雨勢越來越盛。
火光映天,照在他的臉上,只見他兩眼猩紅,心知藥房已是保不住,心中不由悲痛不已。
要知道,這裡的書籍和藥材是他花了大半輩子收集來的,甚至有不少是從司家祖上傳下來,價值不可估量。
然這所有的一切,都被這一把火,燒得乾乾淨淨。
“爹爹!”眼看着他要往裡面衝去,司顏佩一把抓住了他,“火這麼大,你進去了只有死路一條!”
“放手!”司文蒼一用力,狠狠甩開了司顏佩,而後伸手直指着她和聞訊趕來的左雲,笑得淒涼,“哼哼……都是因爲你們,全都是因爲你們!是你們逼着我做那些喪盡天良的事,如今惡有惡報,報應來了!”
聞言,司顏佩驟然變了臉色,冷聲道:“爹爹這話就不對了,什麼叫我們逼着你?你自己若是不願,我和我娘也不能把你怎麼樣,更不可能打你罵你殺你,歸根結底,不過是爹爹自己的心不夠正,別人三言兩語就能蠱惑你。意志堅定之人,斷不可能輕易被人說動。”
“佩兒!”感覺到她的話有些重了,左雲連忙一把拉住她。
司文蒼原本就心中鬱結,這會兒被她這一番話氣得渾身發抖,接連說了好幾個“你”字,卻是什麼也說不出來。
而司顏佩雖氣焰囂張,可這藥房終究是司家的,她心裡難免也跟着着急,一轉身瞪着已經是來來回回忙碌着的下人喝道:“快點,快一點!沒吃飯啊你,做點事磨磨蹭蹭的!”
原本就慌慌張張的下人們被她這一喝,不由更加慌張,許是因爲地上有水太滑,加之手中還端着一盆水,一個小丫頭在路過她身邊的時候,腳下一個不穩,結結實實摔在地上,渾身都是雨水和泥水。
司顏佩不由狠狠瞪了她一眼,冷喝道:“真是廢物,這點小事都做不好!”
說罷,一揚手,手中的棍子就要打過去,突然只聽得一聲“慢着”,衆人循聲望去,只見裘宛芳在千璽的攙扶下緩緩走了過來。
她步子有點緩慢,小腹已經能看出輪廓,一見到她,在左雲母女這邊受了氣的司文蒼便連忙迎了上去。
“這外面還下着雨,你怎麼出來了?”他一邊扶住裘宛芳,一邊關切地問着。
裘宛芳一臉擔憂地看了一眼熊熊大火,凝着眉道:“府中發生了這麼大的事,我怎能不過來看看?”
“哼!”司顏佩冷冷一笑,“這件事不勞三娘費心了,有我和我娘在就好。”
冷嘲熱諷的話語,裘宛芳自然聽得明白,這會兒並不急着跟她逞口舌之爭,甚至連看也不多看她一眼,而是轉向司文蒼焦急地道:“這下着雨呢,藥房怎會突然起火?”
司文蒼沉下臉色,低聲道:“定然是在我們忙着姑姑的事情之時,有人趁機潛入府中防火。”
裘宛芳的臉色似乎不太好,不知是身體不適還是另有原因,她盯着大火看了兩眼,而後長長一嘆,“難道是什麼人跟咱們司家有仇,前來尋仇了?”
言者無心,聽者有意,司文蒼一聽這話,嚯地變了臉色。
裘宛芳不察,繼續道:“老爺,你好好想想,以前可曾與人結過什麼誤會和恩怨,若非是有什麼深仇大恨,那人又怎會對司家的藥房下手?這可是要斷了司家的前路啊。”
司文蒼沉默良久,終於沉沉嘆了口氣,搖搖頭,似是喃喃自語:“年輕之時,確曾犯過糊塗,只是這件事已經過去將近二十年了,她……”
話沒說完他就揮了揮手,悵然道:“罷了,已經這麼久了,不可能是她,可是除了她,還有誰會這麼恨我?”
而今容霜和司仲卿已死,雪衣又關在大理寺監牢,玄王爺若要動他,定會直取他性命,斷不會燒他藥房……
那,這個人究竟是誰?
見他猶猶豫豫不想說,裘宛芳也不勉強,輕輕拍着他的手背道:“老爺,你也不要太難過了,藥房是救不回來了,咱們只能等火勢滅了再想辦法,怎麼修補。”
她嗓音輕柔,與左雲母女截然不同,且不論感情深淺,便是這份體貼窩心,就足以讓司文蒼棄左雲母女不顧。
“時辰不早了,我送你回去休息。”
裘宛芳攔住了他,輕聲道:“不用,有千璽陪着我就好。”
提及千璽,司文蒼心底驟然一凜,他差點忘了,這個千璽可是雪衣派來照顧裘宛芳的,如今他當着衆人的面,直指雪衣是殺害司蘭裳的兇手,真不知這千璽會做出什麼事來。
這麼一想,他一擡手攔住了兩人,一臉警惕地看着千璽,道:“在芳兒身邊做事可還習慣?”
千璽心下了然,雪衣的事情她早已聽說,趁着傍晚外出買東西的時候,也回酒坊打探了消息,這會兒對司家衆人本是心存惱怒。
然雪衣早與她說過,不管她和司家之間發生什麼事,都不容千璽傷及無辜。
“三夫人待我很好。”她說着垂首對司文蒼行了一禮。
司文蒼還想多問,卻被裘宛芳攔住了,她看了千璽一眼,把司文蒼拉到一旁,神情凝重地小聲道:“老爺,雪衣那件事,可是真的?”
司文蒼有些心虛地避開她的目光,想了想道:“雪衣並非我司文蒼的女兒,此乃事實,至於姑姑的事與她有無關係,還要等大理寺的審查結果。既然聖上有心親自過問此事,那我們就不要摻和了,安心等着就好。”
頓了頓,他低頭看了一眼裘宛芳隆起的小腹,沒由來地沉沉嘆息一聲,聽得出他心情不好。
“沒想到,短短半年時間,霜兒、仲卿、姑姑還有雪衣,就接連離我而去……”
聽他語氣悲涼,裘宛芳連忙握住他的手,輕聲道:“老爺還有我。”
而後瞥了一臉嫉恨的左雲母女一眼,“還有姨母和佩兒。”
不提倒好,一提這母女倆,司文蒼的臉色便沉了下去,冷哼一聲,道:“雖說是血脈至親,然誰又能否認,雪衣待我,遠比我親生女兒待我都要好……”
後面似乎還有些話沒說完,他嘆息一聲,也沒有繼續說下去的意思,揮揮手道:“罷了……等這段時間過去了,司府也是該好好整頓一下了。”
裘宛芳點點頭,“那好,芳兒不打擾老爺處理事情了,這便回去好好待着,絕不教老爺擔心。”
說罷,衝他柔柔一笑,伸手招來千璽,在千璽的攙扶下,緩緩朝着芙蓉園去了。
剛走出沒幾步,就聽到身後有一道尖銳的女子嗓音響起,道:“喲,可真是郎情妾意,情意濃濃,爹爹若是捨不得,就跟上去陪着我那表姐……哦,不對,是三娘。”
千璽臉色一冷,裘宛芳卻一把抓住她的手,衝她淡淡一笑,道:“不要衝動,也不必與她逞口舌之爭,我倒是要看看,這母女倆還能得意多久!”
“放肆!”倒是司文蒼忍不住怒喝一聲,大步走到司顏佩面前,“你還沒跟爲父說清楚,今天的事究竟是怎麼回事?你怎麼知道姑姑她老人家出了事,又怎知是雪衣所爲?”
司顏佩抿了抿脣,後退一步,低下頭道:“爹爹幹嘛這麼激動?不過是死了個老太婆罷了。留她老人家在府中,你這一家之主連個說話拿主意的權利都沒有,現在她死了,對你有什麼不好的?”
“你……”司文蒼暗暗心驚,沒想到她會說出這樣的話來,只覺她越來越冷酷無情,“她是你的姑奶奶,是我的姑姑……”
“她何曾把我當成她的侄孫女兒,有何曾把你當成侄子了?”司顏佩擡頭,直視着他,“有眼睛的人都看得出來,這司府上下得她心的人,只有司雪衣一個,可偏偏就是司雪衣這個死丫頭並非我們司家人,爹爹,你當真不明白?她這明擺着就是要跟你過不去。”
聽得“司家人”三個字,司文蒼神色一凜,眼底閃過一抹心慌,他轉過身去背對着司顏佩,沉聲道:“事已至此,已經無法回頭,雪衣既是已經被趕出了司府,不再是司家人,那不管這次她是生是死,從今往後我們都再也沒有半點關係。”
說到這裡,他停了一下,瞥了左雲一眼,眼神意味深藏,“這件事就到此爲止,今後莫要再提,更莫要再與雪衣糾纏。”
說罷,用力一甩衣袖,看了一眼已經燒成殘垣的藥房,頹然離去。
“哼!”司顏佩冷冷一笑,“莫要再糾纏?只怕,這糾纏纔剛開始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