鎮定冷靜如夜青玄,雪衣還是在他眼底看到一抹驚愕。
“是他?”他輕聲呢喃,定定地看着雪衣,“可確定?”
雪衣輕輕搖頭,“上一次我進宮的時候,太子殿下故意提起大哥的事情,看得出來他是有心要與我結交。之前在蜃雪酒坊雖見過一面,不過那晚你們都喝了酒,屋子裡酒味濃,所以有些事情就被忽略了。”
夜青玄凝着俊眉,“你發現了什麼?”
雪衣道:“那天,我與太子殿下並肩而行,聞到他身上有一股很淡的合歡香味。”
聞及“合歡”,夜青玄的眸子驟然沉了下去,“合歡和檀香……可是這並不能說明什麼,單單的合歡香,並不少見。”
雪衣點頭,“奇就奇在太子殿下和皇后娘娘一樣,本是都不是喜歡焚香的人,可如今我卻在太子殿下的身上和皇后娘娘的宮殿之中接連聞到香味,而且偏偏就是合歡香,讓人不得不起疑,所以,我就讓承越暗中查了一番,畢竟,他在莫涼城算是生面孔,而且他一個孩子,別人不會有太強的防備之心。”
見她突然停了聲音,眉頭越皺越深,夜青玄便知她情況不妙,問道:“查出了什麼?”
雪衣道:“就在聖上的香被人動手腳之前,城中確實有人悄悄買過特殊處理過的合歡香,而那個出面買香的人,正是東宮的禁衛統領餘風。”
“餘風……”夜青玄輕輕唸叨一聲,“他是太子的心腹,跟隨太子已經多年……”
說着不由沉了臉色,“他是太子,也是父皇一直以來看中的獨一無二的繼位人選,這麼做卻又是爲何?”
“所以這件事之中還必須要牽扯進一個人來。”
夜青玄看了看她的臉色,想了想道:“是拂塵。”
雪衣點頭,“兩位表哥已經到了莫涼城,前天,我隨毓表哥一道去拜訪拂塵大師,雖然他的住處和他的身上沒有絲毫異樣,可正也因此反倒顯得有些刻意了,他明明就去過皇后娘娘的清寧宮,也暗中與太子殿下碰過面,卻偏得身上沒有絲毫合歡香味,未免有些太過奇怪了。”
“過滿則溢,他這麼小心翼翼,把事情處理得這麼完美,若是遇上別人倒也罷了,卻偏偏遇上你。”夜青玄似笑非笑,目光一直緊緊鎖在雪衣身上。
“正因如此,我突然想起之前發生過的一件事來,你可還記得臘八那天發生的事情?”
夜青玄想了想道:“是海一霸抓了左凝那件事?”
雪衣頷首,“那天出面相助的人正是拂塵大師,而早在那之前,早在我請他出面爲孃親的治病的時候,他就曾無意中透露過,他對大藥方有所瞭解,甚至知道我最初接觸到的那一本大藥方有假,所以我斷定他定然知道司家和大藥方不少秘密。”
說到這裡,似是心中有些焦躁不安,她緩緩站起身來,走進院子裡,“前些日子我也向姑奶奶試探性地問過,姑奶奶說,除了司家的人之外,確實還有一個人知道大藥方裡的方子,若真如此,若那個人真的是拂塵大師,那這前前後後的所有一切都解釋得通了,他知道大藥方,所以知道合歡和檀香的秘方,又教唆皇后娘娘和太子殿下用大藥方裡的秘方對聖上下毒,其真正目的只有一個——”
話音驟然一頓,腳步也跟着停了下來,回身向夜青玄看去,果見夜青玄了然地點了點頭,“司家。”
見雪衣點頭,便又問道:“他與司家有何冤仇?”
雪衣輕輕搖頭,太息道:“不知,不過我倒是想起臘八那天,他出面救了我之後,與司文蒼見面的情形。說來,他們本該是互不相識、毫無瓜葛,可是就在那天,在見到司文蒼的時候,我看到他一直都冷靜漠然的眼底,竟然閃過一抹恨意和殺意。”
“他想要殺司文蒼?”夜青玄有些意外,“依你所言,他們該是互不相識。”
雪衣點頭道:“正因如此,我才覺得奇怪。可是我很肯定,我絕對沒有看錯,他對司文蒼定然有很深很濃的恨意,纔會露出那樣的表情和神色。”
聞言,夜青玄下意識地凝起眉峰,注視着雪衣,似隨意問道:“你如何能肯定?”
雪衣語氣堅定道:“錯不了,一個人對另一個人心中存着恨意,當那種恨到了極致的時候,那種情緒是他怎麼也隱藏不了的,那種眼神絕對錯不了。”
“就好像,你看着瀾王時的眼神一樣。”夜青玄接過話,幽幽說道,“恨之入骨,已經到了懶得掩飾的地步。”
雪衣不由喉間一堵,不知如何答話,張了張嘴,復又抿脣無聲默認。
夜青玄走到她身邊,擡手撫平她擰緊的眉,“我不問,因爲我知道,不管這其中是什麼原因,你待我必是真心。”
雪衣不由挑眉,“你就這麼肯定?”
夜青玄不由輕輕笑出聲來,“我肯定,你看着瀾王和看着我時,是完全不同的兩種眼神,儘管你已經極力隱藏,可是,我始終是看得明白。”
就在那麼一瞬間,一個晃神,雪衣心中驟然閃過一個念頭,若是可以放下一切,只跟着這樣一個人在一起,安安穩穩地過一輩子,該是多好。
可是她很清楚,這不可能,她的身上、心裡,都揹負了太多,有些仇,絕對不可以放!
這麼想着,她不由緊緊握住夜青玄的手,努力壓下心頭的不安,低垂着頭不說話。
倒是夜青玄短暫的沉思之後,又重新接上了方纔的思緒,道:“對於拂塵的行爲,簡單一想,倒是有一個猜測。”
雪衣擡眼看他,“說來聽聽。”
夜青玄道:“如你所言,他對司文蒼有恨意,而今又唆使皇后和太子用大藥方裡的方子對父皇下毒,顯然是有意把衆人的目光引向司家,甚至可以說,他是故意這麼做,爲的就是要陷害司家。”
雪衣心頭微微一凜,垂首思索道:“我也有過這種懷疑,可是我想來想去始終想不明白,他究竟與司家有何冤仇?”
夜青玄道:“既然是姑奶奶那麼肯定地說,這世上還有除了司家以外的人對知道大藥方的秘密,弗如,便乾脆向姑奶奶問個明白。”
雪衣搖了搖頭,輕嘆道:“姑奶奶不會說的,她似乎已經猜到了對聖上下毒的是何人,可是她卻絲毫沒有要揪出此人、還司家一個清白的意思,相反……”
說着,神色肅然地看了夜青玄一眼,道:“她有心包庇、保護那個人。”
一言出,兩人都不由得沉默了。
事情發展到這地步,漸漸有些脫離掌控,這個突然冒出來的神秘人似是打破了原本平穩的計劃和局面,現在所有人都是投鼠忌器,沒有妄動。
便說左雲母女,平日裡她們一直與雪衣作對,最近卻一反常態,變得和氣起來。
越是如此,雪衣便越覺得蹊蹺。
眼看着雪衣鳳眉越皺越深,夜青玄終是不忍,輕嘆着拉住她,“罷了,既是想不明白就不要多想了,先安安心心成了婚再說。你儘管放心,我已經讓離洛打理好一切。”
頓了頓又道:“不過,有件事倒是要與你說說。”
見他臉色微沉,語氣也跟着冷了下來,雪衣便知不會有什麼好事,問道:“出什麼事了?”
“聞你我成婚,君瓴派了使者來送禮,明天一早就該到了。”他說着低頭看了雪衣一眼,果見雪衣下意識地皺了眉。
“君瓴……”若沒記錯,前一世時,夜明瀾曾得到君瓴和樓夙兩國兵力相助,將夜青玄趕出了莫涼城。
正因如此,她對君瓴並無好感,“君瓴雖然表面上與我夜朝爲友邦,可是暗中究竟打着什麼主意尚未可知,萬事需謹慎,我會讓蜃雪樓的人盯緊君瓴使者……”
“呵呵……”夜青玄不由笑出聲來,無奈搖着頭,“有離洛在,這些事又哪裡用得上你操心?不過,那君瓴的使者,你興許會有興趣。”
雪衣確實有些好奇,問道:“難不成我也認識?”
夜青玄點頭道:“至少聽說過,他就是去年刺傷子衿的那人。”
“溫子然?”雪衣着實吃了一驚,想了想道:“這麼說來,當年從天策衛刀下救走他的,是君瓴的人?”
“極有可能。”夜青玄眸色有細微的異樣,“不管怎樣,君瓴此番特意派溫子然爲使者來送禮,必定是另有所圖,此事父皇已經做了準備,到時候若是他有絲毫行動,一定會被拿下。”
本以爲她會安心,卻不想聽了這話,她反倒擰了眉,“如此,子衿公主那邊如何交代?”
夜青玄愣了一下,繼而舒展俊眉淡淡一笑,“你就不要擔心別人了,先想想自己的事情吧。”
停了一下,他意味深藏地看了雪衣一眼,“後天,便是初六了。”
雪衣張了張嘴,瞥了一眼他眼底的詭譎幽光,終是沒有再多說一字。
一直以來,只要有他出面的事,她都可以安心的,卻不知爲何,偏偏就是這一次,她無論如何也無法讓自己的心安寧下來。
難道,當真如他所說,是因爲快要成婚的緣故嗎?
又或者是因爲,前一世時留下的記憶太過深刻,以至於到了此時,心中不由得生出了陰影?
落玉軒內一如既往地寧靜,這些年來,容家每每來人都是住在這裡,久而久之,府中衆人便默認了這裡是容家來客的住所。
緩步走近落玉軒,卻不見容璟身影,只看到容毓正獨自一人坐在院子裡的石桌旁,對着一盤棋沉思。
他時而執黑子,時而執白子,自己與自己博弈,竟也這般入神。
雪衣抿脣一笑,走上前去看了看,而後在他對面坐下,執起一顆白子毫不猶豫地落子,清脆的響聲讓容毓微微一驚。
“你怎麼來了?”一見到雪衣,他便不由自主地露出笑意,順手將那一盒白子遞到她面前。
雪衣四下裡看了一眼,道:“璟表哥可是又去找襲芳郡主了?”
容毓點頭笑道:“聖上已經下了旨,待過些日子,便讓他們四人一起成婚。”
雪衣也不由得笑出聲來,“難得聖上有這份心,到時候我竟不知該是去北郡還是留在京都了。”
容毓似是想到了什麼,臉色微微沉斂,執在手中的黑子也遲遲不落,遲疑了片刻方纔道:“蜃雪樓的弟子已經查到了一些線索,拂塵果真並非如他自己所言,是雲遊四野的閒客,也並非是近年纔到莫涼城,其實,他本就是出於南陽,只不過並非京都之人罷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