雪衣聞言不驚不懼,不怒反笑,“我知道,公主不會這麼做。”
夜子衿亦笑得冷冽,“你可知道,我最討厭你這副自以爲是、什麼事都自信十足、盡在掌握之中的模樣?是,本宮承認你確實很聰明,可是女人越是聰明,就越會遭人厭惡,你不會不知道這一點吧?”
雪衣垂首斂眸,不應聲,嘴角始終噙着一抹淺笑,看不出深意。
聰明?當真是聰明嗎?
她只不過是比他們知道的事情多一些,對他們的瞭解深一些,而這些,都是前一世她用自己和親人的性命和鮮血換來的。
每一絲每一縷她都牢牢地記在心裡,生怕自己忘了一丁點,而就是那麼一丁點,就會害得她又失去自己的親友。
“爲什麼不說話?”見她垂首不語,夜子衿反倒有些好奇,她不是最伶牙俐齒、能說會道嗎?
雪衣太息一聲,嗓音有些低,“遭人厭惡又如何?如果能得到自己想要的結果,就算遭天下人唾棄,亦無怨無悔。”
聞言,夜子衿不由一愣,下意識擡頭向雪衣看去,只見她的眼底一片水霧濛濛,卻依舊遮不住那濃濃悲慟與恨意。
一時間,夜子衿竟是有些懵了,她爲何而悲,又爲何而恨?
那個平日裡一向都是冷冷淡淡、清清靜靜的女子,突然變得這麼殺意暗生,倒讓她心中生出一絲懼意。
“罷了。”想到這裡,她不由揮了揮手,懶懶地靠着身後的軟墊,“不管怎樣,你也曾幫過本宮,本宮便念在你救駕有功的份兒上,且不與你計較。不過,這並不代表本宮就接受你了。”
雪衣輕笑,不慌不忙道:“如此,雪衣便謝過公主。”
夜子衿下意識地皺了皺眉,想要再說什麼,卻總覺得面對雪衣這樣的表情,什麼都說不出來,便只能搖搖頭,深吸一口氣,輕輕閉上眼睛。
隔了好大一會兒,她終究還是忍不住睜開眼睛,定定地看了雪衣一眼,道:“看來以前,是本宮輕看了三小姐。”
雪衣不由微微抿脣淺淺一笑,笑意微冷且苦澀,她擡手撩起簾子朝着馬車外瞥了一眼,淡淡道:“並非是公主輕看了雪衣,而是如今的司雪衣和以前的司雪衣已大不相同,公主輕看以前的雪衣,並不奇怪。”
疑惑地皺了皺眉,夜子衿本想多問,卻總覺得她那樣的神色漠然至極,忍不住把到了嘴邊的話又咽了回去,垂下眸不再多言。
自打從宮中回來之後,雪衣的臉色就一直沉着,心中似有心事,莫說司蘭裳,就連秦鍾舸和將離都看了出來,兩人本想問一問,可每次撞見雪衣微冷的眸子,又不敢多問。
眼看着二月初六越來越近,司府上下的氛圍也越來越不同,司蘭裳早早地就讓人準備好了一切,那股子喜慶勁兒遠比雪衣的流霜閣都要濃得多。
近來,雪衣似乎又忙上了什麼別的事,時不時地出府,每次必有秦鍾舸隨行,每次去的地方卻又皆不相同,玄王府、蜃雪酒坊、城裡的藥鋪,偶爾還會去一趟提鏡禪院。
經過這段時間的收拾和打理,四方樓已經漸漸步上正軌,藥鋪生意已經做了起來,因着這裡的草藥質量好卻又便宜,前來買藥的人也越來越多,每天都要排起好長的隊。
遠遠地將這一切盡收眼底,雪衣淺淺一笑,從側門進了四方樓。
趁着好天,後院裡曬了大片大片的草藥,地上、架子上滿滿皆是,雪衣一邊走進門來,一邊隨手檢查着身邊的草藥,眼底的笑意越來越濃。
不知是誰眼尖兒,看到了她,驚呼一聲:“三小姐來了!”
院子裡原本正在收拾草藥的衆人連忙丟下手中的活兒,圍了上來嘰嘰喳喳地說着什麼。
其中一人道:“三小姐今日怎的有空過來?”
雪衣笑道:“許久不來,有些掛念你們,過來看看你們過得怎麼樣。”
那婦人連連點頭道:“自然是一切都好,有三小姐和王爺這般相助,四方樓的生意已經越來越好了,咱們吃飽穿暖已經全然不是問題。”
另一人緊跟着道:“這些都是三小姐和王爺的恩德,我們這些人一輩子都不會忘記。”
雪衣點頭而笑,“你們都能過得好,便是我最希望看到的,其實這一切都是你們自己爭取來的,我與王爺所做的不過是舉手之勞。”
那些人連連搖頭,想要再說什麼,突然只見一道清瘦的身影從門外掠進屋內,身形靈動,腳步奇快,轉眼間便擋在雪衣和衆人之間。
他對着大家點了點頭,狡黠一笑,一挺身擋在雪衣面前,“哎,大家都不要急,咱們能有現在,都是託王爺和三小姐的福,現在咱們要做的就是把四方樓經營得越來越好,給三小姐爭口氣。”
衆人連連點頭稱是,他便又道:“三小姐還有些事情要做,大家夥兒都趕緊着去忙自己的事情吧。”
聞聲,衆人對着雪衣行了一禮,而後緩緩散去。
看着眼前這個小大人,見他臉色紅潤,身形雖瘦弱卻靈活矯健,雪衣不由笑着點點頭道:“承越,看你這臉色,在修王府的日子該是過得不錯。”
承越有些不好意思地撓了撓頭,“三小姐就莫要取笑我了,多虧是修王爺待我好。”
而後他四下裡瞥了一眼,似是有什麼重要的事要與雪衣說,正了臉色道:“三小姐讓我打聽的事情我都已經打聽清楚了,年前的那段時間,確實有人在城中買過合歡香,而且是點着名要經過處理的、本味偏淡的,出面的那人一看就是幫人做事的,可是那派頭和氣勢都不弱,一看便知是大有來頭。臨行前,他還反覆囑託過店家,萬不可將此事泄露出去。”
雪衣微微一凝眉,瞥了承越一眼,“那你是如何得知?”
承越便撓着頭嘿嘿一笑,“那掌櫃一直想要一株琉璃草,我便用前些天尋來的一株琉璃草跟他做了交換。”
頓了頓,見雪衣睨着他不說話,他便又連忙道:“我知道我擅自做主,用琉璃草作交換是我不對,我……”
雪衣頓然笑着輕拍着他的頭,道:“你竟是爲了幫我收集消息,連名貴的琉璃草都能捨得,不心疼嗎?”
見雪衣沒有生氣,承越頓然鬆了口氣,連連搖頭道:“琉璃草沒了,可以再找,可是若找不到有用的線索,我便是留着那琉璃草也是無用。”
雪衣微微一笑,與他一道走到藥架旁坐下,“那掌櫃可有說,前來買合歡香的是何人?”
承越搖搖頭,“掌櫃說,那人看起來身份很不一般,不過他卻似有心刻意隱瞞身份,由始至終話都不多,一直低垂着頭,直到臨行前,門外有人進來找他,叫了聲‘餘統領’,卻因此被他狠狠瞪了一眼,想來是不想別人知道他的身份。”
“餘統領……”雪衣輕輕呢喃一聲,凝眉沉思。
照承越這麼說,這個人定是京都之中某位大人物的隨從或者某侍衛統領,而在她的記憶之中,城中各府各宮各所,姓餘的侍衛統領獨獨只有那麼一位,便是東宮的禁衛統領餘風。
若是如此,那她心底所有的疑惑就全都解開了。
然,卻也正因如此,反倒變得不安起來。
天晴氣暖,入夜無風。
從門外快步進屋,目光甫一落到雪衣身上,便從之前的冷厲變得柔和起來,他快步走上前來,從身後扶住雪衣的肩,輕聲道:“這麼晚了,你怎麼來了?”
雪衣沉沉闔眼,擡手抓住他的雙環在腰間,輕輕吐了口氣,雖然沒有說話,夜青玄卻感覺到了她情緒的低沉。
手上用力,拉着她轉過身來,低頭看着她不由自主擰起的眉,他輕嘆一聲,“是不是又出什麼事了?”
雪衣沒有說話,只是在聽到他的聲音時,心中微微一沉,下意識地伸手環上他的腰,把臉埋進他的懷裡。
良久,她方纔輕聲道:“阿玄,我心裡不安,總覺得有些擔憂。”
夜青玄便任由她這麼抱着,輕撫着她的長髮,“莫不是因爲快要成婚了,心中焦慮?”
聽出他的調侃之意,雪衣便用力在他腰間掐了一把,夜青玄吃痛,卻始終不放抱着她的手,反倒眯起眼睛笑了笑,將她抱起,走到廊檐下,將她放在長長的木椅上。
“不用擔心,我自會安排好一切,我保證,到那天,從流霜閣出來的所有人都能安然無恙。”
雪衣輕輕點了點頭,可是心中的不安依舊很濃,難以散去,她皺着眉擡頭看了看漆黑的夜空。
一望無際,沒有盡頭,就如同她現在的命運,一切都存在變數,一切都還說不準,就連她自己都不知道,明天會發生什麼事情,這場那麼多人期待、又有那麼多人眼紅的婚禮,究竟能否順利進行。
見她這般神色,夜青玄不由得跟着正了臉色,“你是不是有什麼心事?”
雪衣側身看他,稍稍猶豫了一下,輕聲道:“我懷疑,在聖上的香裡下毒的人,是太子殿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