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叫關深:
我家老頭是個大老粗,沒有文化,就連拼音都不會,這樣不能怪他,從他小學五年級因70年代社會革新的原因,所有學生都停止了上學,直至結束後他已經是頂着上山下鄉多年終於回家的知青,雖說是知青,但是被分配到廣東英德這種偏遠山區,每天干着開山鑿石的粗重活,因此他兩隻手掌因爲長期破皮,結痂,再破皮,磨鍊出一個個像鱗片般的繭子。
每天干着野蠻力氣的工作的人,哪裡懂得什麼叫做教養和素質,由於家裡兄弟姊妹人數較多,一共六人,我家老頭排行老三,俗話有說排行中間的孩子最不受寵,沒有人管教,禮貌和處世自然不擅長。
沒有書氣的薰陶哪裡會知道什麼之乎者也,深究人生的大道理,順其自然的活着,在老頭的年代,理想這個詞好像大部分人都未知曉,只是知道自己來到了這個人間,好好活着,沒有病痛,少挨一頓餓就已經不錯了。哪裡來的遠大目標去實現。
可因如此老頭放任自己隨意生活,沒有時間去考慮未來,只有下一頓飯能不能吃得上讓他在意。
每天完成自己分內的事情,然後幾個哥們去偷當地農家的雞來烤着吃,或者上山捕捉野豬,野兔,幸運有收穫的話就煮一頓肥肉,喝幾口葷湯,飽餐過後在漫天星星圍繞的草地上煙不離手把酒言歡,這估計就是父輩們都習慣於菸酒的原因,那可是他們年輕時候的寂寞的寄託,在那個沒有電視,沒有手機,沒有互聯網,幾乎沒有什麼娛樂的日子,抽菸喝酒確實能解除不少憂愁吧。
後來老頭頂職爺爺進了鐵路單位,才得以回來廣州,告別他在英德深山八年的知青日子,從此以後老頭的人生就跟火車牽扯着半輩子,幾乎去遍中國每一個地方,看過了萬水千山的柔情,看過着城市高樓迭起,日漸繁榮。可是讓他最難忘的還是在英德的日子,永遠都沒辦法放下一點點。
因此我的名字則被他改爲“深”。以此紀念他在深山裡的日子,簡單又明白,讓他懷緬着。
關深,關深,字面上我從來都不知道是什麼原因,本來我確實討厭這個名字,我很多次都威脅老頭說要自己跑去民政換個帥氣的名字,捨棄這個沒有內涵,平凡的名字。當然因此也跟老頭髮起了不少的爭吵,每次一說起要改名字,老頭的暴脾氣就憋不住了,而我天生也是倔得不行,他越罵我越是頂撞,他不讓我改,我偏下定決心去改,氣得老頭狠狠揍了我一頓。
後來有好幾次我偷偷帶着戶口本想要去更改名字,想過無數個名字,各種各類,
“關正”“關玉”“關月照”“關小雨”
偏偏就是對這個“關深”這個名字沒有一點留戀,可能是與老頭天生八字不合,就想和他對着幹,很奇怪每次想要去改名字的時候總被一些事情耽誤了。
但偏偏我跟她的名字是一樣的讀音,兩家人即是世交也是街坊鄰居,爲了區分開來,大家稱呼她未小莘,稱呼我爲深深,使我感覺尤其刺耳,像是娘娘腔的叫法。
她卻說很喜歡我的小名,在任何場合都會向我都大喊深深,無論是在樓下叫喚我去玩,還是在人來人往的大街上,或是我們班級同學衆目睽睽之下,她都用那像花兒一樣的笑容,鏗鏘有力的叫我深深,我又沒辦法拒絕她的呼喚,只能我默默接受了這個小名。
我想着有天改掉了這個討厭的名字,她還會用充滿熱情的聲音叫我深深嗎,我很想知道。
在我又一次準備去改名字的前一晚,老頭一如既往的喝醉酒回到家,那天他難得沒有朝我發脾氣,還給我帶了宵夜,與平常回到家就爛醉如泥不一樣,這次他靠在椅子上,看着手上一個小東西默默得笑着,然後跟我說:
知道我爲什麼打死都不讓你改名字嗎?
我撇撇嘴看向他願聞其詳。
老頭看着手上的小東西說,不是因爲我懷念在那深山的日子,是因爲那座深山裡有忘不掉的人。
我有點嚇到,嘴裡的食物一下子鑽進喉嚨,讓我稍稍嗆到。
在我想開口問個詳細的時候,老頭已經靠在椅子上睡着了,手裡還緊握着那個小東西,嘴角微微有點上翹。
我想這是註定的,因爲老頭去過那裡的深山,遇見一個深愛的人,我的出生順理成章帶着一個深字。自那天起,我就放棄了改名的念頭,我沒辦法去抹殺一個人的想念,沒辦法去對他經歷過的往事做修改,因爲它都存在我的名字裡。
我叫關莘
我的爺爺是民國時期外貿商人,是廣州關氏祠堂一族的名人,在當時候也算是大富之家,爺爺娶了三位太太,每次結婚喜宴都在廣州著名酒樓陶陶居大排筵席,爺爺每每說起當時的境況臉上都是掩蓋不住的神氣。後來因爲戰爭的原因爺爺爲了一家人的安全,便攜家帶口去到香港紮下了根了,而我爹地小小年紀就被帶香港生活並且長大,隨後被爺爺送去美國接受高等的學府教育,由於成績優秀天資聰慧提前大學畢業了,由於極度想念家鄉,便帶着我和媽媽一起回到中國,我就是這樣第一次踏上自己的家鄉,“廣州”。
我媽媽是一個美國人,在當時仍相當封建的中國來說,我媽咪黃頭髮藍眼睛白皮膚就像珍稀動物一樣新奇。各種奇異的目光投向我媽媽,剛開始我媽咪非常恐懼這種注視,可是我爹地給媽媽解釋:
“他們只是沒見過外面的世界,都是因爲缺乏知識的原因纔會這樣,我們中國人非常友善和平,他們只是對你感到好奇,並沒有帶着惡意。”
後來我媽咪開始學習粵語,每天早上見到街坊就親切主動打招呼,“早晨啊,去飲茶啊?”由於大部分街坊鄰里的生活比較拮据的,媽媽經常給大家送去吃的,媽媽的善良和開明讓街坊們再也沒有把她當作一個異類來看,反而大人敬愛她,小孩子喜歡她。
爹地回到老家之後開始做起了自己的生意,也拿出了很多錢來改善祠堂的環境,祠堂內誰有困難只要找到爹地都會盡力的幫忙,實實切切地幫助祠堂裡街坊,因此得到大家的尊重,所有人見到爹地都尊稱一聲關先生。
而我就在這樣優秀的家庭出生,成爲她們的女兒,爹地給我起的名字爲莘,爹地說這是他日思夜想最後抉擇的決定。
名字有兩個意思,自我出生以來就是家裡的至寶,爺爺奶奶們都對我疼愛有加,爹地媽媽更加無限寵愛,所以父親期望爲我隔絕所有苦難,願意把最好的一切都給予我,所以就在辛字上面加個草字頭,含義爲我遮擋一切風浪。
也希望我別忘記這世間的美好之下是多少不爲人知的辛酸,期盼我帶有一顆慈悲之心,不要因爲自己身處璀璨之中就忘記多少人身在苦難境地。
我始終不敢忘掉給我名字賦予的祝願,我一路上爲了將自己變得更好的路上,不忘拉別人一把,別人的求助我絕不能就手旁觀,我希望每個人都能平安快樂的生活着。
偏偏和我一樣名字的他卻不以爲然,常常諷刺我白日夢不切實際,世界上哪裡有可能每個都活得很好,大部分人都希望別人過得比自己差,他說我連走路都小心翼翼怕踩到花花草草,而它們不會感謝,反而會更貪心衍生霸佔你可以走的道路。他還說我的名字也可以解釋爲,鮮豔的花草之下是冰冷黑暗的土地,這個世界有美好的一面,同樣也埋藏着醜陋的一面。
不過我知道他只是嘴硬,他說討厭自己的名字,當我每次喊他深深的時候從沒有不理會我,每次有任何危機來到,他都擋在我的跟前,他說我是世界上另一個溫柔的他,既然同一個名字,年齡相仿,出生生活在同一個地方,那我們就是世界上另一個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