晨曦微露,朝陽映照在崑崙的冰峰上,反射出炫目的白光。楊蓮封上了雪窟的大門。“神斧,你乖乖在這裡等着主人,主人總有一天還會召喚你。”她默立了一會兒,轉身飛下了冰山。玉鼎、慈寧和哮天犬都站在山下等她。
楊蓮先走向玉鼎:“伯伯,三娘希望能得到您允准留在我哥哥的房間,並代替哥哥照顧哮天犬。”她看看狗兒,“它的鼻子最靈,只要哥哥離開西海,它會第一個知道的。”玉鼎傷感而無言地點點頭。楊蓮對着慈寧道長跪下道:“爺爺,原諒三娘要留在崑崙南麓等哥哥的消息,我不會失去希望的。”慈寧唏噓不已,忙扶起她:“好孩子,爺爺能理解,希望早點聽到你的好消息。”
“還有我呢,三娘!”忽聞空中一聲尖嘯,一隻蒼鷹俯衝下來,落到楊蓮肩膀上,“颯朵已經懇請天尊同意,我會留在西海上空,鷹的眼睛最犀利,戩哥哥只要離開海面,我就能第一個發現他!”楊蓮欣慰地摸摸颯朵的羽翼,“好,哮天的鼻子加上你的眼睛,我們一定能找到二哥。”
晨曦微露,當凡間還在仰望着遠方的魚肚白,陽光已更早照亮了九重天。觀象臺上,有個人起得比太陽更早,她是來迎接第一縷晨曦的嗎?負責管理此處的仙官打着哈欠剛剛上工,看到觀象臺上的她,嚇得一個哆嗦跪到地上:“娘娘……微臣衝撞鑾駕……”王母擺擺手:“你下去吧,不必大驚小怪,本宮喜歡早起而已。”
她目送着日出東方,直至早朝的時間到了,才緩緩轉身離開了觀象臺,向凌霄殿走去。細心的人會發現她離去的腳步比來時要沉重,不易察覺的嘆息滑過她脣間,儘管她的面容一如既往的嚴肅與平靜。
晨曦微露,月亮結束了它昨夜的使命,隱沒在明晰而湛藍的天空裡。姮娥在足夠她翻滾幾圈的大牀上醒來,對着一人高的梳妝鏡,換上了織女送來的華美天絲織就的淺紫色輕籠薄紗飄垂曳地的長裙,耳朵以上的頭髮被她梳成了高髻,一縷黑髮編成了細細的麻花辮繞過額前,平添了幾分嫵媚。玉兔跳了進來,見到她的模樣,忍不住嘖嘖怪叫:“主人,你這樣走出去,我敢打賭,那些上朝的仙官一個個眼珠子都會掉出來,那些公主們啊,會捂臉哭的。你簡直就是……仙女中的妖女!”姮娥撲哧一笑:“小兔子,你都亂說些什麼啊。”玉兔跳到她梳妝檯上近距離看着她,嘟囔着三瓣嘴脣:“仙女沒有你妖嬈,妖女沒有你清高,我絕不相信你是凡間生出來的。”
姮娥把它抱起來,舉到眼前:“凡間怎麼了?我娘就是地地道道的凡人,她憑勤勞的雙手和堅強的性格養大了我。”玉兔在她手裡掙扎着,眯起了紅眼睛:“喲喲,你這麼精心打扮,怎麼感覺像要去約會?”姮娥揉揉它的長毛,轉轉眼珠:“小兔子,月亮裡有沒有月曆呀?”
玉兔眨巴眨巴眼睛:“當然有了,天界也是按日升月落計算天數的。月亮在凡間的盈缺月宮必須要記錄的。”
“那你幫我看看,我算着今天是凡間的月半,該滿月了,對也不對?”姮娥放開它。玉兔去查看一番,高高興興地報告說:“不錯不錯,今天正是十五呢。”姮娥清了清嗓子,嚴肅地說:“月圓的時候,沒有月宮宮主的召喚,你不可以隨便跑進她的房間,這是命令,記住了嗎?”“……哦。”玉兔縮了脖子。
晨曦微露。陽光灑向海面,卻無法透過深層海水。海底水族們依靠夜明珠進行有效的計時。滿屋生輝的夜明珠把晶晶叫醒了,她悄悄看了一眼身邊的楊戩,見他閉目不動,她輕手輕腳地起了牀。楊戩並沒有睡着,他一夜都在練功調理真氣,以他的修爲,調息的過程完全能取代睡眠,所以周遭的動靜他耳朵聽得清楚。但他沒有睜開眼睛,他不想打斷正在進行的修煉,因爲他不願意浪費時間。
忽然,他感到有隻手在輕輕地推他,女子的聲音:“醒醒啦,天亮了。你感覺好點嗎?”他不得不停止了練功,睜開眼,只見晶晶早就打扮停當,精神抖擻地坐在牀沿,牀頭的木櫃上放了一盆清水。“姑娘……啊公主早。”楊戩尷尬地只好開口打個招呼。晶晶笑着搖搖頭:“別叫我公主,大家都認識了,叫我晶晶就是。”
她說着,伸手到水盆裡絞了絲帕:“你不能動,我幫你洗洗臉吧。”楊戩一驚,忙叫道:“不用不用。”可是晶晶的手比他的話快,絲帕不由分說就抹到他臉上了,“還不用呢,雖然受傷了,也不能不愛乾淨。早洗臉,晚洗澡,這是必須的。”楊戩動彈不得,無處好躲,但他實在不習慣被陌生人觸碰身體,不由漲紅了臉:“喂,你停下,你聽我說……”話沒說完,忽聽得一聲嬌笑,站在晶晶背後的綠衣小丫鬟指着他笑得咯咯咯:“公主,他還不好意思呢,昨天不都洗過一回了麼?”晶晶聞言紅了臉揮了溼帕子去打雙兒:“就你嘴快!”
楊戩幾時受過這等窘迫,剎那間怒火直衝喉頭,剛纔想解釋的話也不想說了,滿面慍色冷冷道:“姑娘們救我,我很感激,不過,如果你們不打算現在殺了我,那就誰都不許再碰我。否則九大金烏的下場你們知道。”
兩個姑娘愣住了,也嚇住了,這人突然這麼兇?眼淚沒準備就涌上了眼眶,晶晶一扭頭跑了出去。雙兒忙追出來,只見晶晶抱着門外的立柱嗚嗚地哭着。
“公主……”
“我就這麼討厭嗎?龍宮的人看不起我,他也看不起我!我是不是長得太醜了,連幫人家洗個臉都令人厭惡?”晶晶傷心地抽泣着。
“公主,誰說你醜?你很漂亮的!那個人是天庭要犯,他說話不知好歹你別在意,他根本就是個壞人!我就說別救他嘛。”雙兒勸道。
“不是,他不是壞人!”晶晶雖然在哭,還是立刻反駁,“我昨晚問過他,是天庭殺了他娘,他才和天庭結仇的。”
“他說什麼你就信啊,公主,我看乾脆把他交給蝦總兵得了。”
“不許胡說!”晶晶一把掐住雙兒的手腕,“你要敢去告密,我先殺了你。”
雙兒看到公主的眼神,嚇得慌忙低下頭:“我不敢的,沒有公主同意,我什麼都不敢做的。”她小心翼翼地分辨,“雙兒……就是希望公主別難過了。”晶晶突然想到了什麼,收了眼淚:“我明白了,不是因爲別的,肯定是因爲那個姑娘。”
“哪個姑娘?”雙兒一時沒反應過來。
“那個肚兜和珠串唄……”
雙兒不由笑起來:“公主,那姑娘連個影子都沒有,你就認定了?”晶晶不理她,擦了擦眼睛,自說自話道:“要是因爲那姑娘,我就不難受了。說明他這個人還是挺好的,念舊,對感情很認真。”
楊戩看兩個姑娘跑了,意識到自己話說重了,有點後悔,畢竟人家是一片好心。只是,他也不知道怎麼回事,他從小就有點潔癖,除了父母、妹妹、姨母這些親人,不願意外人觸碰自己,就是哮天犬也不能不經同意隨便膩到他身上。剛纔晶晶的手指觸碰到他的臉,他本能地不由自主地產生了抗拒。他想,一定是兒時的毛病造成的。忽然,他想到了另一雙手,那雙手,他不僅不抗拒,還很渴望,從他第一次在黑暗的山洞中握住她的手,他就無法抵禦那令人心醉的感覺,她纖長的手指撫過他的身體,令他心跳,令他燃起熾熱的火焰……姮娥甜美的笑容浮現在眼前,內心的痛楚又一次剜割了他,母親不在了,姮娥也不在了,自己爲什麼沒有死呢?如果死了,就沒有這些痛苦了。不……還不能,三妹還在等我,她還小,我還要照顧她。
一陣腳步聲打斷了楊戩的思緒,是晶晶又回來了。她笑眯眯的,像沒事人一樣,楊戩愈發覺得歉意,急忙開口解釋:“晶晶,對不起,我剛纔太粗暴了。其實我是想說,我修煉的功法足可令我不眠不休地調息,身體自然清潔無垢,我希望早點修復經絡離開這裡,也免得連累你,你能理解嗎?”
晶晶笑道:“沒關係的,誰都會情緒不好,何況你受了這麼重的傷。你好好休養,我出去一趟,不打擾你了,需要什麼你叫雙兒。”姑娘這樣大度通情達理,楊戩臉上發燒,訕訕地道了聲謝。
如此,楊戩安下心來專注地修習,全身有那麼多處經絡,他得一點一滴做起。不知過了多久,他才被晶晶的笑聲再一次打斷了,她手上端了一隻碗,笑容溫和:“一天了,你該餓了吧?我幫你燒的海蔘湯,很補的,來嚐嚐。”楊戩又是一愣,趕緊聲明:“不不,不用,我修習的時候會進入辟穀狀態,不會餓的。”
晶晶瞪大了眼睛,一臉的失望:“你……你連東西都不吃?”她僵立在牀邊,端着碗,笑容變成了要哭出來的神情,“一口都不喝嗎?”楊戩心中不忍,自己一再拒絕她的好意,她可是救了自己的命呀。“我……我喝吧,只是以後不用麻煩了。”
晶晶頓時高興起來,點點頭:“我餵你。”她用湯勺小心地舀了一口,送到楊戩嘴邊,看他真的喝下去了,竟喜不自禁,“好喝嗎?每到月半,海蔘就會乖乖躲到岩礁裡睡得格外沉,被捉住都不知道,今兒我抓了最肥的一隻,花了一天時間慢慢熬的,你要多喝點。”
濃厚的湯汁鯁在楊戩喉間,月半?他想到了,心抑制不住地怦怦直跳:“晶晶,今天是十五了嗎?”“對呀。”晶晶點頭,指指桌上的夜明珠,珠子上面刻着黑色和紅色的小格,“以後你可以看這顆明珠,它始終在轉動,每轉過黑色的一格就是一個時辰,轉完一圈就是一天,紅色的小格就會移動一格。”楊戩沒在聽她說,他心裡全被一件事裝滿了,我今晚會夢見姮娥,我會夢見她……
姮娥走向他們的小木屋,紫色羅裙輕柔妙曼地拂過茵茵碧草,她芳心亂跳,情難自已,今天,無論如何都對他全盤托出真相,姮娥沒有死,他們的小木屋不是夢,他會不會開心?但……“你不許把自己偷偷嫁掉,你只屬於我。”是他說的,他會原諒自己的無奈嗎?他還會要她嗎?姮娥越想越心亂如麻。大水退後,小木屋依然靜靜地坐落在林中,姮娥推開門,屋子裡的東西有些零亂。她還是那個勤快的女主人,開始動手收拾屋子,很快把一切整理得井井有條,她滿意地看着自己的成果,嗯……楊戩怎麼還沒來?
姮娥等得心焦了,在林中四處望,又跑到了八角涼亭,始終沒有楊戩的影子。孤單單一個人,她呆呆地倚在門柱上,希望被時間一口一口吞噬,戩,你在哪兒?爲什麼不來見姮娥?
夜明珠又變得昏暗,漫長的海底之夜再次到來,楊戩試圖跟晶晶溝通,請她幫忙將自己換到榻上,畢竟男女授受不親。但晶晶堅決拒絕了,她說,海是無法保密的,窗戶間隨時有魚兒游來游去,誰也無法分辨這是條普通的魚兒還是成精的水族,所以她既然冒險救了他,就不能有閃失,否則窩藏天庭要犯的罪名會真的害死她。楊戩被駁得啞口無言,他對海又不熟悉。晶晶大大方方地上牀睡覺,還跟他開玩笑:“你說是授受不親可怕,還是害死你的救命恩人可怕?”
晶晶在枕邊熟睡,楊戩卻懷着希冀等待着屬於他的夢境。可是,無論他是練功調息還是強迫自己入睡,睜開眼睛他都始終還在這頂粉紅色的帳子裡。他多麼盼望像以前那樣,一瞬間夢就把他帶到了另一個天地,那裡有他親手搭建的小家和他心愛的女子……煎熬中,夜明珠重又亮了,意味着黎明再次開始,也意味着希望徹底落空。晶晶伸了個懶腰,對他盈盈一笑:“早上好,我起牀了。”
楊戩的心像灌了鉛一般沉重,暗無天日的海底,他連夢都做不成了嗎?經絡損傷的是身體,意識卻是清醒自由的,爲何失去了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