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三回 受降之地宮國寶

初三的晌午,姮娥在離陽城十里外的後營中忽覺心神不寧,后羿一早大軍開拔奔襲陽城,到現在還沒有消息。琳琅給她送來午餐,她一點胃口都沒有,總覺得哪裡不對勁。她讓貝姬叫來守營的部將,部將只是告訴她大王有妙策在胸,這次戰鬥志在必得。姮娥追問什麼妙策,部將卻又不知。

這樣捱到下午,纔在榻上迷糊了一會兒,忽然部將氣喘吁吁地跑到她帳外:“王妃,大王派人傳信過來,請王妃到陽城相見!末將前來護送王妃啓程。”

“什麼?”姮娥從榻上驚跳起來,“大王已經佔了陽城?”

“是的!”部將又激動又興奮,“大王殺死了夏王姒相,佔領了陽城!”姮娥呆了一呆,“那……逢蒙呢?”她顫聲追問。

“末將不知道,大王傳信上面沒有提及。”

馬車轆轆,穿行在陽城的街道。姮娥感覺到外面特別安靜,耳畔只有自己的車轍聲,她不由悄悄掀起窗簾一角。只見寬闊的街道兩邊列隊站着全副武裝的軍人,從服飾看他們都是后羿的人馬,軍容整肅,紀律嚴明。在他們的身後,可以看見陽城鱗次櫛比的房屋,啊,都城的氣象果然不同,四通八達的街道縱橫交織,房屋普遍比有窮國的要高大闊綽,后羿的大屋落到這裡只怕還顯出寒酸來。不過,姮娥很快就發現街道上雖然沒有居民,但是一幢幢房屋的窗戶後面卻露出一雙雙驚恐不安的眼睛。

馬車停在了一座奢華的宮殿前,看上去庭院深深,綿延的宮牆一眼望不到頭。這一定是王宮了,姮娥想。忽見宮門開了,在衆多武士的簇擁下,一人身着戎裝大步邁下臺階,正是后羿。他春風滿面,親自替她拉開車門,朗聲笑道:“姮娥,你真是我的福星,你說新年我會心想事成,果然如此呀!來來來,和本王一起主持最隆重的受降儀式吧!”

姮娥深吸一口氣,驚喜地笑道:“臣妾恭喜大王,一天之內就拿下了陽城!”

后羿攜姮娥登上昔日夏王相和王妃後緡上朝的御座,后羿睥睨階下,衆將跪倒山呼萬歲。姮娥不由暗自感嘆,世間男子爭奪霸業,就是爲了享受這種凌駕於所有人之上的生殺予奪的權力麼!夏國的舊臣一個個披頭散髮、被捆綁着雙手帶了上來。后羿傲慢地下令:“姒相已死,願降本王者,官封原職,不願降者,立即斬首。”

階前一片靜謐。后羿給部將使了個眼色,部將隨手抓了其中一個,厲喝道:“你可願降?”那人看起來文弱書生,卻頭一昂,傲然答道:“寧死不降。”后羿臉色一變,部將手起刀落,人頭滾落在大殿之上,血濺五步。姮娥攥緊了扶手,強烈的反胃令她心頭益發難受,她在人堆中仔細看了又看,沒有逢蒙,他在哪裡?他武藝高強,又有騎兵保護,一定是逃跑了吧。

后羿皺了皺眉,對部將道:“王妃在此,少弄些血腥。誰要不降,拖出去斬。”

就這樣,姮娥看到一個個人從她面前消失,后羿的臉色越來越陰沉,大殿裡的氣氛也越來越令人窒息。這時,輪到一個花白鬍須的老人,卻聽他道:“願降。”

部將下意識地鬆了口氣,終於有一個願投降的了。后羿打量着他:“你是誰?”老人安詳地答道:“老臣伯浥,夏國國師。”

“你就是伯浥?”后羿不由向前傾了傾身子,夏國國師伯浥的大名他是久有耳聞的。他會投降?后羿反倒覺得有點不可思議,他轉轉眼珠,笑道:“比你年輕的都不怕死,你這老傢伙怎麼反而惜命?”

伯浥似乎完全聽不出他的諷刺,淡然地說:“伯浥效忠夏國,誰爲夏王,伯浥便輔佐誰。伯浥之命屬於夏國百姓,不屬於夏王。”后羿被他這番話嗆了,卻不好發作,既有言在先,他索然無味地點點頭:“既願降,就繼續做國師吧,本王正需要你這樣熟悉夏國的人才。”命人將他帶下去了。

有降者,也有不降者,夏國舊臣總算都處置完畢了。部將又問:“大王,王宮的衛隊怎麼辦?”

后羿沉吟半晌,衛隊,這些人都是從小被選入王宮集訓,對舊主忠心耿耿,留着他們是禍害,可是已經殺了那麼多舊臣,若再將他們集體屠殺,恐怕會激怒人心。最好是將他們慢慢地除掉。他想不出好主意,眼睛瞄向了臺階下站着的一個人——“寒浞,你說說看。”

寒浞出列,姮娥一下子認出他就是除夕來到軍營的那個人。寒浞道:“臣有一策。夏國尚武,歷來有角鬥之戲。大王以挑選武士爲名,讓他們抽籤一對一角鬥,能殺死對方者,就能活下來。如此,不費吹灰之力,不借大王的手,就可以逐個除掉他們。”

“若是他們不肯彼此角鬥呢?”后羿問。寒浞笑道:“不肯角鬥的,把他們的妻兒抓起來處死。大王放心,人心如此,與其妻兒送命,何如自己去搏一搏呢。大王只需靜觀遊戲。”

姮娥聽得心驚,此人不一般,心腸這等狠毒!后羿不動聲色地沉默一會,吩咐部將:“就依寒浞之言。”

“還有什麼遺留問題嗎?”后羿環顧左右。

“大王,還有一事……”部將顯得有些不安和躊躇,“夏王死後,我們的軍隊搜遍王宮,所有家眷都抓住了,唯獨沒有發現王妃後緡。”

“她去哪裡了,沒人知道嗎?”后羿不滿地斜了他一眼。

部將低頭稟道:“衆說紛紜,有人說王妃跳井自殺,也有人說**了屍體已辨不出,也有人說被侍衛救走逃出……”

“好了好了!”后羿不耐煩聽下去,“一個女人翻不了天,你們慢慢找,實在找不到就算了。”

當晚,后羿在夏王宮舉行了盛大的慶功宴,號令舉國歡慶,尊后羿爲夏國第六代君主、姮娥爲正妃。追隨後羿的屬下,論功行賞,人人歡喜。國師伯浥爲新君主嚴謹地履行着自己的職責,替后羿一一書寫封賞詔書。后羿本以爲伯浥做了國師貝姬會不高興,豈料貝姬大度地表示自己女流之輩,輔佐王妃管理好宮廷內務足以。后羿甚喜。

歡宴結束,后羿遣散衆人。可是,他看到人們魚貫離開,卻有一個人始終站在殿內不動。他站在黑暗的角落,一時也看不出是誰。后羿怒道:“你還站在這裡做什麼,沒聽見王的話?”

“鄙人還在等待王的封賞。”此人從暗處走上前來,竟是寒浞,“大王做了君主,把某這個功臣忘了嗎?”

后羿盯着他看了一會兒,轉向伯浥,冷冷道:“國師,背主求榮者,按律如何處置?”

伯浥道:“處以極刑,棄屍荒野。”

后羿牽了牽嘴角:“國師,替王寫一封詔書,寒浞身爲夏臣,賣主求榮,依律正法 。”

寒浞大吃一驚:“大王難道忘了臘月三十對寒某的承諾?”

后羿眼中閃過寒光:“不錯,狠毒如你,安可留在世上!”正要下令衛隊押下寒浞,忽聽姮娥開言道:“大王且慢!”后羿一愣:“嗯?”

姮娥站起身,施了一禮:“臣妾本不當干預國事,但臣妾以爲,大王入主夏國,要讓萬民臣服,最重要的是公正二字。大王在受降儀式上曾下令,夏國舊臣願歸降者,官復原職。伯浥肯降,大王依舊封他做了國師。若說背叛主子,這些降臣不也一樣嗎?大王就算不封賞寒浞的功勞,但憑他肯降,也該與其他人同等處置,怎能隨便處死?”

“這……”后羿被她說得一時答不上來。寒浞跪倒在地,叩首不停:“寒浞該死,求大王饒命,情願歸降,絕無二心。”后羿躊躇了,姮娥複道:“大王若殺了寒浞,只怕讓那些降臣心中不安哪!”后羿不甘道:“不殺他,難道還封他做左司馬?”

寒浞高叫:“大王,臣不敢有此奢望,只要饒得性命,臣依舊去看城門就好。”

“呸!”后羿啐道:“你今日可爲后羿開城殺姒相,明日就可爲他人開城殺后羿!”

姮娥撲哧一笑:“大王說得有趣。臣妾覺得,姒相是不懂得人盡其用,才惹得寒浞不滿背叛。大王若能饒恕他,給他一個施展長處的地方,他不就安心了?”

“哦?王妃覺得什麼職位算人盡其才?”

姮娥看着寒浞:“只要不予他兵權,大王就不必怕他反叛。此人擅長交際精明能幹,不如就讓他負責王宮的採買事務,做做生意往來。”

做生意?這似乎是個不錯的主意,不入軍方,也不怕他謀反,后羿沉思着,姮娥說得不無道理,過河拆橋,以後誰還敢向自己投誠?主意已定,后羿點頭道:“看在王妃的面上,饒爾不死。”

寒浞哭着叩首:“謝大王不殺之恩。寒浞只爲仰望大王是明主而投奔,望大王勿疑。”后羿淡淡地說:“你謝王妃吧。”寒浞向姮娥磕頭:“謝王妃不殺之恩。”姮娥微笑道:“大王是世間少有的英雄,你若能用實際行動讓大王體察到你的忠心,必能得到重用。”寒浞咬着牙:“小人定不辜負王妃的信任。”

寒浞退下後,只剩國師伯浥。他掏出了一串東西:“這是地宮的鑰匙,地宮爲歷代夏王掌管,老臣請大王接受。”

后羿拿着鑰匙笑了:“我素聞地宮是夏國藏寶之處,今日倒要親眼看看。姮娥,我帶你去瞧瞧那顆傳說中的仙丹。”

地宮在夏王宮大殿地下深達數丈的地方,過去除了夏王相、王妃後緡和國師伯浥,其他人是不可以進入的,也沒有人確切地知道地宮的入口。伯浥打開機關,舉着火把帶后羿和姮娥進入了地宮。穿過長長的地下甬道,來到了中央藏寶窟。金珠耀眼,翡翠奪目,果然彙集了世間罕有的珍寶,不過,最醒目的,莫過於一個銅製的嵌入石壁的盒子。伯浥打開盒子,頓時窟內熠熠生輝,光輝來自於盒中的一個小小圓球,半邊是白色,半邊是黑色,似玉非玉。

“這就是那顆能長生不老的仙丹?”后羿問。

“正是。”伯浥道。

“那爲何姒相自己不吃了它?”后羿滿面疑惑。

伯浥嘆道:“世間傳說夏國擁有長生不老的仙丹,其實只知其一不知其二。這顆珠子,白色的半邊是仙丹,而黑色的半邊是可怕的魔丹。沒有人能分開這顆珠子,所以也沒有哪一任君主敢吃下它,因爲將仙丹和魔丹同時吞下,就會立刻斃命。這個秘密沒有外人知道而已。”

姮娥不由好奇地端詳這顆圓珠,經國師一說,她仔細看去,的確珠子黑白之間有一道勉強肉眼可見的接縫。后羿好勝心起,伸手拿過圓珠,試圖掰開,圓珠紋絲不動。后羿驚歎道:“果然分不開!”伯浥淡然道:“若之前有君主能分開,此丹早不存矣。”后羿沒好氣地哼了一聲,譏諷地一笑:“本王不需要這個,一樣長生不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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