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是說,我是你們太陰巫族找了三十代一直沒找到的人?”姮娥匪夷所思地望着匍匐在腳下激動地瑟瑟發抖的貝姬。
貝姬涕淚長流:“太陰巫族每一代都有一個秘指傳人,肩負着繼續尋找純陰聖女的職責,這是祖上的明示。老奴是第三十代傳人,我們不知道如何尋找聖女,聖本說上天會有指引,我們就只有靜靜地等待。果然蒼天有眼,原來王妃的病,就是上蒼對巫族的指引啊!”
姮娥想起情花谷中藍精靈告訴過自己是純陰之體,如今貝姬再次提到,不像是胡說,她疑惑地問:“我這個蹊蹺的病,和純陰之體到底有什麼關係?”
貝姬道:“老奴冒昧問一句,王妃在飲下蟾蜍之血前,應當沒有這個症狀吧?”
姮娥不置可否,含糊地說:“那又如何?”貝姬道:“巫族聖本上有記載,蟾蜍之血可令純陰之體變成異性不可靠近。”姮娥追問:“任何男子都不能靠近嗎?”
貝姬想了想:“聖本上說,只有純陽之體或血緣至親可以接觸。”姮娥不覺莞爾:“這病有得治嗎?”
“老奴不知,書中……沒有記載。”
姮娥低頭想了想,心中暗歎:“從來有得有失,我失去懷孕生子的能力,卻換來在這亂世保全貞潔,也不枉了。”她審視貝姬,“你們巫族找到純陰之體便怎樣?”
“太陰巫族被上古神靈囚禁於哀牢山中,不能踏入俗世半步。每一代只有秘指傳人被允許出山做巫師。”貝姬爬到她腳下,“若然貝姬不負使命,我將把聖女心甘情願賜予的心口一滴血帶回族中,就能解除古神的幽禁,王妃,請原諒貝姬過去的無禮,貝姬將永遠效忠於您,求您解放太陰巫族吧!”她謙卑地將額頭貼在姮娥腳下的裙邊上。
“心口的一滴血?這倒有意思,”姮娥思忖道:“爲何還要心甘情願?”
“因爲只有聖女情願獻出的一滴血,裡面纔沒有對巫族的怨恨,才能化入古神的符咒中,讓符咒消散,巫族就擺脫控制了。”
“可是……我憑什麼情願給你們呢?”姮娥問。
貝姬從懷中鄭重地取出了一個小盒子,高高舉過頭頂:“聖女如果肯賜給巫族一滴心口之血,巫族願獻上聖物羊皮卷和全體族人的效忠。”
姮娥打開了盒子,盒中卷放一小張羊皮,還有一枚蝴蝶型的飾品,姮娥拿起蝴蝶:“這是什麼?有什麼用處?”
貝姬道:“太陰巫族三十代未曾開啓過聖物,所以老奴只能告訴王妃,聖本中說,月半之日,用蝴蝶刺刺破手指血滴入羊皮卷能帶給人無比美妙的夢境。”
“無比美妙的夢境?”姮娥轉動着蝴蝶刺,又掂了掂捲起的小羊皮,“雖然不知道是真是假,不過看你說得這麼神聖,心口一滴血若真能救你們全體族人,我也不會吝嗇。不過,我有條件。”
“但憑聖女吩咐,貝姬萬死不辭。”
“你不能把純陰之體的秘密泄露給大王,王妃要繼續治病,明白嗎?還有,雖然你急切地想救你的族人,但你不能馬上離開有窮國,既然太陰巫族願意效忠我,那你就要幫我做事,等我事情做完的時候,你才能離開。你離開之日,我自會刺破心口,贈你一滴血。”
“不知聖女要老奴做什麼事?”貝姬忐忑地擡起眼睛。
姮娥冷笑道:“你心裡不是一直很明白麼?”
貝姬肥胖的身體簌簌顫抖:“太陰巫族一切聽從聖女召喚。”
“在這裡要叫王妃——”
“是,王妃。”
后羿在靠近陽城時終於遇到了硬仗,逢蒙的騎士投靠夏王后,比之前更發展壯大,雙方的騎士幾次交戰,各有勝負,戰事進入了膠着狀態。戰甲騎兵是陽城最後一道防線,卻也是最堅固的防線,后羿絞盡腦汁,半月下來,除了不斷增加的傷員,並沒能向前突破一寸。眼看將近年關,滴水成冰,后羿心中愈加煩躁。
今天是臘月最後一天,除夕。雙方戰事稍歇,誰也沒有心情在大年夜打仗啊。雖然已經能遠眺陽城的燈火,但后羿的大軍不得不在城外過這個除夕了。殺豬宰羊,軍士們熱熱鬧鬧地忙乎起來。姮娥帶着貝姬、琳琅和幾個高級將官的妻子一起蒸麪點,弄了一帳篷的熱氣騰騰。她還特意用紅綾將帳篷四角裝飾起來,顯出過年的喜慶。
后羿沒什麼軍務,在帳篷中看他們忙這忙那,思及戰事,顯得心不在焉。姮娥勸道:“大王,貝巫師卜過卦,您一定能順利攻克陽城,說不定一過年好運氣就來了。”后羿撇撇嘴,看着貝姬,諷刺地說:“老巫婆,你說我做了國王會有難,哼,現在我連陽城都進不了,你可滿意了?”
姮娥暗暗給貝姬使了個眼色,貝姬低頭羞慚道:“大王,老奴該死,世事瞬息萬變,昨日老奴重新卜卦,大王福星高照,劫難已消,攻克陽城後定能一統天下成爲明主。”“哦?此言當真?”后羿來了勁頭。姮娥挾了一個新出籠的糕團送到他嘴邊,嗔道:“當然是真的啦,新年新年,萬象更新,快嘗一個,就能心想事成。”
這時,一個將領忽然匆匆跑來,神色嚴峻,叫走了后羿。后羿一走,姮娥對貝姬道:“你再卜一卦,大王和逢蒙這一仗,究竟誰能贏?”左右無人,貝姬低聲道:“老奴以爲毫無疑問是大王贏。”姮娥皺眉:“上次大王贏逢蒙靠的是樹妖幫忙,現在大家都是騎兵,怎見得一定大王贏?”貝姬半晌不語,姮娥又問,她才長嘆一聲:“戰爭只能殺死更多的士兵,卻不能殺死大王。”姮娥冷聲道:“我知道,他只有魂魄散了纔會死。問題是———”她逼近貝姬,陰沉地揪住她的下巴,“他的魂魄怎麼纔會散?”
“唯有……唯有強制他的魂魄不能迴歸肉體,他已被生死簿除名,地府不會接收他的魂魄,魂魄無依,時間一長,就會散的。”貝姬恐懼地看着她。
“怎樣才能強制不讓魂魄復位?”
“老奴……委實不知。”
姮娥笑了笑,捏了捏她的下巴:“好樣的貝姬,你不是想要我心口的血嗎?那就去找到這個辦法。”
后羿被部將叫到前營:“夏國來人秘密求見大王。”
一個裹着皁色披風頭戴黑色棉帽只露出兩隻眼睛的人被帶了過來。
“你是何人?夏國的奸細?”后羿狐疑地打量着他,人人都忙着過年,這個人來有什麼目的。
“鄙人寒浞。”來人態度不卑不亢,“特來向大王獻計。”
“寒浞……”后羿回想着,“我沒聽說過這個名字。”
來人摘下了棉帽,露出一張瘦削但精氣十足的面孔,又解下了披風,只見他臂肌結實,腰身壯健,顯得孔武有力。“寒浞在夏國只做個小官,所以大王沒聽說過在下的名字。”
“小官啊,一個小官,能有什麼妙計嗎?”后羿嗤笑一聲,“如果是夏王派你來探虛實的,那就留下腦袋,讓身子回去吧。”
寒浞依舊不卑不亢:“寒浞雖然官小,但如今對大王來說,卻是重中之重的官。”
“那你說說,你是個什麼官?”后羿讓手下送了把椅子進帳,看來這個人有備而來。
“寒浞是負責開關陽城城門的不入流的小官。”
后羿沉默地打量他,犀利的眼神聚焦到他的臉上:“本王懷疑你說謊,以你的身形體魄,在我這裡,至少能入選一流武士,怎麼會在夏國開關城門?”
寒浞雙目炯炯有神,合手抱拳:“大王慧眼!寒浞自幼習武,十三歲在鄉里已無對手,怎奈得罪了族長,被驅逐出部落。十五歲到都城謀事,被引薦給夏王。”他的眼中流露出怨憤,“怎奈夏王是個昏庸的君主,只會偏信讒言,經不住那些嫉妒我的人挑唆,十年之中,儘管寒某屢有大小建樹,竟一直得不到重用,至今只是個開關城門的小官。”
“所以你選擇背叛夏王?”后羿從牙縫裡迸出這句話,冷冷地瞧着他,“你可知本王最恨那些背叛主子的人?”
“大王差矣。”寒浞沉靜地說:“夏王不賞識寒浞,寒浞何來背叛之名?自古良禽擇木而棲,能臣擇主而侍,寒浞久聞后羿王威名,是位了不起的大英雄,心中早已嚮往,怎奈沒有機會一睹風采。如今聽聞大王兵臨城下,寒浞深以爲大王纔是夏國之明主,大王才能爲夏國百姓謀福祉,因此冒死前來投奔,萬望大王勿疑!”
后羿起身踱了幾個來回,才轉頭道:“你先說說你有何妙計?”
寒浞道:“如今夏王所憑倚的,無非是逢蒙的戰甲騎兵。大王再攻城時,可兵分兩路,一路引逢蒙的騎兵到城外交戰,另一路挑選精幹勇士身藏短刀,化妝成逃難百姓要求進入陽城避難,寒浞見到大王的人馬,即刻打開城門,騎兵都已出城,城內守衛薄弱,大王衝入王宮殺死夏王,即可釜底抽薪定大局。”
“那逢蒙的騎士反攻回來又怎麼辦?”后羿問。
寒浞笑道:“殺死夏王后,大王依舊關閉城門,城頭依舊豎起夏王旗幟。大王城外的人馬佯敗退走,逢蒙得勝回來,必不起疑。這時,大王可用夏王玉璽傳詔,命騎兵在城外警戒,單獨召見逢蒙。逢蒙只要一入城,就入大王甕中矣。逢蒙被抓,軍中無主,自然鳥獸散耳。”
他鎮定自若談笑風生,卻聽得后羿心頭驚跳,脫口而出:“好毒的計謀!”寒浞繫上披風,站起身:“大王不敢做麼?那寒浞看錯人了。”后羿擡手阻住他,玩味地笑道:“你獻此毒計,還沒有談報酬。”寒浞長揖道:“大王入主夏國,寒浞官拜左司馬足矣。”
左司馬?后羿不由嘿嘿冷笑:“你胃口不小。”寒浞淡淡地說:“某信大王天下英雄,願爲臂膀罷了。”
“很好,”后羿大手按在他肩頭,“不過,本王又憑什麼信你三寸不爛之舌呢?”
寒浞瞧向自己的肩頭,含笑道:“大王賭的是天下,寒某賭的是前程。大王初三攻城,寒某在城門左側插三面杏黃旗爲信號。”
寒浞辭了后羿,部將一路將他送出大營。走了幾步,忽聽得一陣女子的笑聲,卻見幾個女子擡着籠屜穿營過來,招呼着士兵們來領新年的甜糕,經過他們身邊時,寒浞一下子就被其中一個身穿白狐裘的女子吸引了視線,天啊,世間竟有如此美麗的女人!部將看寒浞目不轉睛的樣子,好笑道:“眼睛看直了吧,她是我們的王妃。”
琳琅聽到部將的聲音,停下腳步問道:“咦,這人是新來的嗎?居然不認識王妃。”姮娥也不由向黑衣黑帽的人看去,寒浞躬身道:“末將新來投奔大王,有眼無珠,請王妃海涵。”姮娥微笑道:“不必多禮。”吩咐琳琅給他包了一塊甜糕,便繼續走了。
寒浞拿着甜糕,有些愣怔地望着姮娥離去的身影,部將笑話他道:“還不走,你被王妃迷住了?”寒浞搖頭嘆道:“非也,寒某不慕女色,只是感嘆,大王有此美人,如何不得天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