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姐姐,你真的不打算原諒二哥了?”暖帳中,楊蓮伸臂攬住同被而眠的姮娥。一晚上,她嘴巴都說幹了,姮娥像吃了秤砣就是不鬆口。此刻,回答她的依舊是那個沉默的背影。
“唉,那麼說你不再愛他了。”楊蓮嘆了口氣,鬆開了手。“不是——”姮娥翻過身來,“因爲我還愛着他,所以不能原諒他。”
“我不明白……”
“三娘,他被怨靈侵蝕迷失了本性,之前我想用我的愛感化他,把他拉回來,我以爲時間和感情就是最好的藥物,可是我錯了。所以我現在必須試一試反其道而行之,我不確定如今我們的愛情和權力相比還有多少分量,我只能賭一賭,或許當他失去我的時候,會清醒過來。”
“可是這麼做,如果他還是不清醒,姐姐……又該怎麼辦?”楊蓮本能地感到擔心。“我……我不知道。”淚水滑落在姮娥的臉頰,濡溼了綉枕,“只是除此以外,我再也沒有辦法了……”
“姐姐……我知道你還是舍不下他。”楊蓮抱住姮娥,她感覺到她的痛苦和無奈,不禁陪着落淚。夜深人靜,姐妹倆都無法入眠。楊蓮呆望着帳頂,喃喃自語:“男女之間的愛情究竟有什麼樣的魔力,我娘、織女都不惜冒死……”姮娥側首靠在她的肩頭,低聲感慨:“只有身在其中的人,才知道怎樣欲罷不能。”
“所以即使二哥做了壞事,姐姐還是不能停止自己的感情?”
“嗯。”對閨中姊妹,姮娥不由吐真言,“就算明知道他是壞人,就算心裡明明怨他,不見他時,卻止不住思念,見了他時,又止不住想親近,這就是感情對人的折磨罷。”
“姐姐,男歡女愛到底是什麼感覺?”黑夜裡,楊蓮忽然發問。“小妮子,你不是思春了吧?”姮娥一怔,被她問的臉上發燒,指甲掐了她一把。“哎喲,人家就是好奇而已嘛!”楊蓮不好意思地撓着她的手心,“這裡又沒別人,姐姐告訴我好不好,求你了。”
“這……我也不會描述啦。”姮娥忸怩迴避。“哼,那我去問二哥。”楊蓮故意道。“喂,你不想活了?”姮娥大驚,想象着楊戩要殺人的表情。“那還是姐姐告訴我吧。”楊蓮撲哧一笑。姮娥被逼的無法,含糊道:“總之是肌膚相親,心意相通,很美妙,很愉悅的。”楊蓮還要問,被姮娥一把捂住了嘴:“睡覺!”楊蓮哼哼唧唧道:“若此刻換成我二哥躺在這裡,姐姐還有定力麼?”姮娥又羞又氣,抄起枕頭砸她:“天亮就回華山去,讓颯朵看牢你!”
第二天早朝,看管蟠桃園的仙官喜滋滋地報告說園裡三千年一結果的蟠桃王,滿樹的桃子熟了。玉帝王母面露喜色,玉帝與王母商議道:“你看這三千年的桃子如何分配?”王母略略思索:“最近織女的事讓大家心情都不好,莫如用此桃壓壓驚沖沖喜,辦一屆蟠桃會如何?”
玉帝覺得主意不錯,便讓太白金星挑個吉日。太白道:“七月七日正是大吉。”王母一算,還有不到一個月了,便道:“陛下,看來得抓緊了,今兒就分分工,讓大家去準備吧,這屆蟠桃會要往最熱鬧裡辦,能請到的神仙都要請來。”
隨後是一番緊鑼密鼓的分派任務,沒司法天神什麼事,楊戩也就愛聽不聽。忽然王母叫他:“楊戩,我想到一件要緊事,蟠桃會不能沒有高水平的舞樂,紅綃原本是樂坊的教頭,她是行家,能否讓她抽空去**一下樂坊?”楊戩當然不能反對,忙道:“小神明白,回去就吩咐她去樂坊。”
“哎,現在就把她叫來,本宮有些要求當面交代。”說着,王母就吩咐侍女去真君神殿傳紅綃。楊戩心裡咯噔一聲,糟了,紅綃此刻不在神殿!本以爲早朝時候人都集中在凌霄殿,最是安全,他派紅綃帶着那幅畫偷偷去機杼屋,把孩子還活着的消息告訴織女。沒想到橫生出蟠桃會的事,這可如何是好!
果然,不一會兒侍女就回報說紅綃仙子不在。王母看着楊戩:“紅綃去哪兒了?”楊戩心裡一陣緊張,他現在要是編造一番,跟實際情況根本就對不上,那就更麻煩了,想了想,他表情茫然道:“小神一早就來上朝,不清楚。”
“什麼?”王母一挑眉毛,怒道:“你屬下去了哪裡你居然不知道?”楊戩狠狠心,冷然道:“她是瑤池的人,小神怎麼敢多問。”“你……”王母被堵了回去,生氣地對侍女道:“你們都去找,把那賤婢給我叫過來!”
楊戩表面上淡定,心裡早已七上八下,但願紅綃不會在機杼屋被抓到。“娘娘,她來了!”碧雲仙子很快帶來了紅綃,楊戩訝異地看到她一身緊身練功舞衣。“娘娘,紅綃在外面練舞呢。”碧雲稟道。楊戩長出一口氣,紅綃真是聰明,好險!
“婢子該死,不知娘娘召喚。”紅綃戰戰兢兢地跪下。
王母盯着她好半天,才緩緩道:“你膽子挺大啊,上哪兒去連主子都不知道。這身衣服是樂坊的?”
“娘娘饒命,只因婢子離開樂坊多日,一時技癢,所以趁……司法天神大人上朝就……”紅綃驚慌地解釋。
王母脣邊勾起了一絲笑意:“你是懂規矩的人,司法天神也是通情達理的人,有什麼實情儘管說出來,本宮替你做主,要是隱瞞什麼,你也是知道後果的。”
楊戩的心跳到了嗓子眼,紅綃究竟是瑤池的人,如果她合盤托出,之前的努力就前功盡棄了。紅綃轉頭望向他,帶着哭腔道:“大人饒了婢子一回吧,婢子只是愛跳舞,又怕大人不喜,一時忘了規矩,句句實情,下次再也不敢了。”楊戩正想說句緩和的話,忽覺姮娥銳利的目光投射到他身上,猛地憶起自己對姮娥說過要找個差錯攆走紅綃,如今撞上了,自己怎能開口?
他正在猶豫愣神,只聽玉帝笑道:“娘娘,司法天神言猶在耳,人情不該大過法理呀,娘娘不會捨不得自己人吧。”王母面如寒霜,罵道:“賤人真是將我瑤池的臉都丟盡了!你主子不管教,我來替他管教!來人,杖刑伺候!”
楊戩大吃一驚,杖刑,那可是打仙棍啊,一棍子下去,恁是法力護體,一樣皮開肉綻,紅綃女孩子家怎能承受!她是娘娘寵姬,娘娘不會真捨得當衆打吧?會不會試探自己?他再次強忍住沒有出聲。可是他預想錯了,行刑的天兵二話不說,仙杖如雨點般落向紅綃,紅綃慘叫一聲,背後的衣衫頓時被飛濺的鮮血染紅。“娘娘!”楊戩失聲叫道,“不要打了,只是沒有請假,並沒大錯,饒她一回吧。”
“不許停手!不打不成規矩!”王母厲聲道。紅綃翻滾在地,衣裙盡赤,在仙杖下早已喊不出聲。“娘娘!”眼看紅綃爲自己遭此大罪,楊戩怎不難受,情急之下,他也顧不得許多了,跪下懇求道,“管教不嚴,錯在小神,求娘娘高擡貴手!”
“既然司法天神自己擔了過錯,那就停下吧。”王母終於鬆了口。紅綃氣若游絲,連爬起來謝恩都不能了。王母冷冷道:“楊戩,你的人,自己領回去好好**!蟠桃會的舞樂,讓她將功補過。”一股怒氣升上心頭,楊戩咬咬牙:“娘娘教訓的是,小神遵旨告退。”他也不看衆人,也不等散朝,小心地抱起血泊中的紅綃,大步離開。
見到衣服上斑斑血跡懷裡更有個血人的楊戩回來,梅山兄弟和哮天不知發生何事,驚駭地圍攏過來,楊戩這才意識到真君神殿全是大老爺們,誰也幫不上忙,看看懷裡昏迷不醒的女子,只好嘆息地讓他們下去,自己把紅綃抱進了她的閨房。
紅綃穿的是緊身舞服,重刑之下,滲出的鮮血浸溼了衣服,緊身布料與傷口膠着在一起,楊戩心知不好,這層衣服必須及時脫掉,否則一旦凝血結痂就麻煩大了。怎麼辦呢?四處望望,只見牀頭掛着一條白色的汗巾,楊戩猶豫了一會兒,取下汗巾矇住自己的眼睛,在腦後紮緊。他把紅綃橫臥在自己膝頭,摸索着撕掉了血衣,同時手上推送出法力……
嚶嚀一聲低泣,他感到手掌下的身體動了動,是她甦醒了嗎?忽然,腰間一緊,紅綃伸臂抱住他,一頭扎進他懷裡,低泣變成了嗚嗚的哭聲,女子柔軟的體膚無助地蜷縮在他胸前,肩膀隨着哭聲輕輕抽動。“紅綃,對不起……”楊戩不覺一陣心慌又心痛,“你爲我受苦了……”紅綃只是抱着他哭,哭得委屈又傷心,楊戩不知道說什麼好,蒙着眼睛也看不見她臉上的表情,只得重複着說對不起,紅綃抽抽嗒嗒地嗚咽:“我沒有出賣你,你心裡明白就好……”
“我知道……”楊戩長嘆一聲,手中輕柔的法力未停,雖然看不見,他也知道紅綃的傷口遍佈背臀,體無完膚。隨着他指掌間的溫熱氣流拂過,劇痛漸漸減輕,紅綃的哭聲慢慢小了,直至沒有了聲音。楊戩站起身,將她抱到牀上,又摸索着鋪開被子替她蓋好,這才解下了矇眼的汗巾。光亮重回,眼前是少女美麗的面龐,雙眸緊閉,捲翹的長睫毛上還掛着點點淚痕,精緻的紅脣有小小的弧度,似乎漾起溫存的笑意,她睡着了,睡得很香,除了一條玉臂露在外面,她脖頸以下都嚴嚴實實地被他裹在被子裡。
楊戩不由自主坐在牀邊看了她一會兒,他越來越覺得這個姑娘有些神秘,包括她感知洪荒之眼的異能,包括她超越常人的機智和縝密,包括她關鍵時刻對他的維護……“好好睡一覺。”他呆呆地想了一陣,輕輕把她的胳膊也塞進了被子,起身掩門離開。
黃昏時分,楊戩拎着食盒,再次來到紅綃的房間,牀上沒有動靜,她似乎還睡着的。楊戩輕手輕腳地將食盒放在桌上,再輕手輕腳準備出門。忽然,一聲驚叫:“真君大人,婢子睡過頭了!”牀上的人猛地坐起來,迷迷糊糊地就準備下牀。楊戩目瞪口呆,之前把她放到被子裡,她根本沒有穿衣服!少女姣好的玉峰在暗淡的光線裡有着朦朧的細膩的質感,楊戩尷尬地怔在地中間,進也不是逃也不是,他驚慌的表情讓剛睡醒的紅綃終於察覺到了異樣,她尖叫一聲,倏地將被子拉了上去。
“那……那邊櫃子裡……有衣服……”她紅着臉示意。楊戩急忙拉開櫃子,扔了件衣服給她,背過身去,“我……是來給你送點吃的。”半晌,窸窸窣窣一陣後,她輕聲道:“嗯,謝謝你。”
楊戩這纔敢回頭,紅綃已穿好衣裳坐起來。“還疼嗎?”楊戩不由面上一紅。“好多了。”睡了一覺,加上他傾注的法力,紅綃的精神明顯好轉,聲音也有氣力了,“府衙裡那麼多事呢,反而勞頓大人照顧我。”“別說這些,傷口剛癒合,好好靜養幾天。”楊戩柔聲道,擰亮了燈,揭開食盒,“愛喝雞湯嗎?”
紅綃抿嘴一笑:“要看燉的好不好。”楊戩端着碗,她兩手放在被子裡也沒接的意思,他只好舀了一勺,送到她嘴邊,紅綃倒是沒客氣地嚥了下去,“哇,好喝!”她脫口讚道,卻忽然探究地看着他,“這不是御廚做的,我在瑤池那麼多年,嘗的出來。梅山兄弟和哮天根本不會做飯,難道是……真君大人的手藝?”
“問這麼多,好喝就多喝點,當我補償你。”楊戩笑道。“啊,那我太榮幸了!”紅綃咯咯笑着,伸手端過碗,“能喝到大人親手燉的湯,我寧願天天挨頓打。”
“看來你是真的沒事了,已經會貧嘴了。”楊戩佯裝生氣。“開開玩笑也不行麼?嗯……我覺得你不應該叫真君。”紅綃一本正經地說。
“哦,那叫什麼?”
“叫真君子。”紅綃無辜地眨着那雙幽藍色湖水般美麗的眼睛。
“你……紅綃仙子,明天一早起來打掃神殿並罰抄十本卷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