從那個不眠之夜後,紅綃感覺司法天神有了變化。他不再去廣寒宮,甚至很少外出。因爲蟠桃會臨近,紅綃要**舞樂,爲了兼顧神殿的內務,她提出把樂坊的人調到這裡訓練,本以爲楊戩會反對,他一向是喜好安靜的,但他欣然同意了。
每日裡她排練歌舞,他在書房埋頭工作,各忙各的。只有一種時候例外,就是她察覺那東西又來了。關於那東西,他們心照不宣有了很多暗號,比如她送上“玫瑰花茶”表示它進來了,“柚子茶”則表示它離開了,甚至有時候她說“哮天想喝骨頭湯了”也可以表達上述同樣的意思,未必需要事先約定,他總能從她微妙的眼神中領會。
紅綃發覺,那東西絕大多數時候竟然只是默默地巡視,她提醒了他,他表面上依然裝做不知。不過,只要那東西出現,他就不再工作。他會來看她的樂舞,饒有興致地欣賞姑娘們曼妙的身姿、動聽的歌喉,但她看得出他是無心的,她手下美麗的仙女們在他眼裡和殿堂的柱子沒有區別。他只是要做給那東西看?她不禁這麼想。
他睡的很晚,經常長時間望着月亮出神。憑着女子的敏銳,她知道他一定在想姮娥,可是她從來沒有揭穿過,她只是想不通,他爲何放棄了得到姮娥諒解的努力,寧可獨自對月消愁?這並不符合他做人做事堅韌的風格。她預感到了危險,他這些變化和那東西有關嗎?那東西究竟是什麼?他們之間到底有怎樣的聯繫?
這天,雲層有點厚,遮住了半個月亮,他獨坐在中庭的石凳,面對只剩一半的月亮,似乎有些懊惱。她端着一碟切好的水果走到他身邊,用牙籤簪了一枚雪白的荔枝肉,嫣然一笑:“賞不了月,來點兒口福吧。嶺南的荔枝,快馬送到長安的。”
“謝謝。”他接過,對她露出微笑,“我真替娘娘可惜,我想她再也找不到比你更出色的女官了。”
“大人是在誇我嗎?”紅綃很開心,明眸一轉,有意無意地說:“我生怕自己哪裡出錯,會被趕走。”
“現在你想走我都不讓了。”楊戩笑道。“因爲我是迷迭香?”紅綃頑皮地偏過頭。楊戩不語,紅綃咯咯一笑:“雖然我不希望如此,但我不得不承認,因爲那東西,你才需要我。”“紅綃……”楊戩面色尷尬。“好啦,沒事,我不介意。”紅綃依然情緒飽滿。
“今天終於把蟠桃會壓軸的舞排完了。”她轉了個話題。“你辛苦了,娘娘肯定會滿意。”楊戩順着她說。她睒睒眼睛:“與其愁眉苦臉坐在這兒,要不要先睹爲快?”
“蟠桃會你親自上場嗎?”
“纔不!所以今晚是絕版。”她嘴角輕揚,長袖如波動雲卷,滑離了石桌。
雖然豔名遠播,但楊戩還是第一次看紅綃跳舞。沒有樂師,她輕啓朱脣,邊唱邊舞。歌喉婉轉,不僅是入耳甜美,那聲音彷彿還有色彩、有溫度、有無限的故事令人遐想,讓人不知不覺被牽引。而她的舞姿,更讓楊戩感到震撼。震撼二字的確不妄,這段時間他多次看過樂坊的舞姬練舞,卻從未能入境。但紅綃的舞,除了視線裡的靈動飄逸,更有不可言說的神韻,宛如傲雪的紅梅,遺世獨立,遇嚴酷越堅強。動情處,三千青絲流瀉在她如玉般溫潤的雪膚,顧盼間,眼波清澈如冰下之溪……此刻無論你神思遊走在何處,都不得不被拉進她的世界。
楊戩驚詫於她在身體的舞動中歌聲竟如此平穩,聽不出一絲顫動,這需要怎樣出色的氣息控制呀!法力?他有那麼一閃念,但他不由得自我否決,不僅他從未見過紅綃展示出高超的法力,天界也沒有任何關於她除了美色以外的傳聞,一個樂坊出身的舞姬,沒有背景,卑躬屈膝服侍娘娘,怎麼可能擁有如此法力?應該是隔行如隔山,楊戩想,自己不懂頂尖舞者的修爲罷了。
他漸漸沉浸在美妙的藝術享受中,直到她一曲終了,竟覺意猶未盡。“你的舞真是名不虛傳。”他由衷誇獎道。
“大人謬讚,雕蟲小技怎比得上廣寒仙子,她的舞纔是妙品,令人見之忘俗。”紅綃跳的有些熱了,掏出手絹兒扇着風,坐在他身邊的石凳上。“你說姮娥?”楊戩吃了一驚,以前兩人在延州相會,姮娥高興時也會跳舞,但那都是興之所至,玩鬧的成分居多。“她在天庭跳過舞?”
紅綃笑道:“可惜我沒有眼福啊,是聽人家說的,兩千多年前她一舞驚四座,見過的神仙至今難忘。可憐天蓬元帥更是神魂顛倒,被玉帝罰投了豬胎。”
“有這種事?天蓬是誰?”楊戩臉色一暗。紅綃自覺失言,忙掩口道:“都是些無稽的傳聞罷了。”
“到底是什麼傳聞?”楊戩口氣嚴厲起來。紅綃支吾道:“天蓬是原來的天河值守,因爲管理失職被玉帝打下凡間。但傳聞說……他被打下凡的真實原因是愛慕月宮仙子,酒後失範。”
果盤在桌上跳了跳,發出清脆的響聲,紅綃知道,這是楊戩的怒氣在指尖流露。唉,男人也是醋缸子,她心中暗笑,嘴上順勢道:“月宮仙子誤解了大人,大人何不再去解釋一次?”
“我說過,織女之事止於你我,怎麼又提?”楊戩嚴厲地瞪了她一眼。紅綃半天不做聲,擡頭盯着他的眼睛,彷彿要看穿他的內心,漸漸的,她的眼神卻轉爲擔憂,深深嘆了口氣:“告訴我,你是不是遇到很大的危險?”
“女人喜歡想象是麼?”他平靜地迎上她的目光。
“不,不是想象,若非特殊原因,你怎會放棄姮娥?”她急道。
“你的話超出了司法府衙女官的職責。”他冷冷地說。
她語塞,抿緊了脣,揉着桌上的橘子皮,賭氣道:“我確實多管閒事,與我何干!”
兩人沉默了一陣子,楊戩緩和了口氣:“你去機杼屋看過織女,她還好吧?”“嗯,就是做夢都想再見丈夫孩子一面。”紅綃道。
“不光是因爲我,看得出來,其實你也很同情那兩個孩子。”楊戩嘆息,“只是能活着已屬不易,相見何難!”紅綃眼中似有淚光,思緒不知飄向何處,悵然低聲道:“父母欠下的情債,可憐了孩子。天上有蟠桃會,人間有鵲橋會,誰還記得離人悲。”
“鵲橋會是什麼?”楊戩一愣。紅綃道:“長安城中,每到七月七,喜鵲飛來曲江集會,鳥兒連成隊,直到江對岸。家家戶戶出門賞此奇觀,故稱鵲橋會。”
“等等……”楊戩沉思片刻,叫道:“我有個辦法了!”
“大人,夜裡涼,露水重了呢。”忽然,紅綃輕聲道。楊戩心裡一凜,這麼晚,洪荒之眼居然出現!他得把紅綃支走。“是有些涼,你剛出了汗,進屋歇着吧。”他吩咐道。紅綃眼裡掠過一絲緊張:“大人你也早點休息吧。”她是不肯離開的意思,楊戩用眼神制止她,嘴裡卻柔聲道:“先去鋪牀,嗯?”他們又要密談什麼?紅綃不情願地蜷起手指,表面上的模樣極乖順,低頭退走。
她剛離開,看不見的結界就罩住了庭院,洪荒之眼焦躁道:“你被這小妞迷住了麼,成天跟她在一起!”“你對美人太沒耐心了!”楊戩哈哈大笑。“別告訴我你還沒睡過她……”洪荒之眼痠溜溜地譏諷道。楊戩撇撇嘴:“娘娘的人我敢強來麼?”
“別提王母那個婆娘!”洪荒之眼罵道。
“怎麼了?娘娘得罪你了?”
“得罪大了!”洪荒之眼怒氣衝衝,“天上要開蟠桃會,遍請三界的神仙,連佛祖的人都沒落下,可是等到今天,請柬都發光了,那婆娘居然不請我!”
“請你?”楊戩不覺好笑,“雖然你是上古大神、三界元老,但是有人認識你嗎?再說,誰也看不見你,請不請你,有何分別?”
“哼,別人不認識,玉帝兩口子當然認識,三千年一次的盛會,不到華山請我,就沒把我放在眼裡。”
“想去蟠桃會還不好辦?又沒人攔得住你,你自己進去不就得了?””楊戩笑道。
“不請算啦,我就是發發牢騷。”洪荒之眼轉了口氣,“你們吃你們的桃子,御筆借來玩玩。”
“又要御筆……”楊戩一驚。
洪荒之眼語氣一沉:“你上回說要坐穩位置,讓我等,現在難道又有什麼問題?”
楊戩思忖片刻,忽然問道:“我有個困惑,既然你想統治三界,御筆已經到手,爲何不索性殺掉玉帝王母,讓我坐上三界之主的位子?”
“這……”洪荒之眼欲言又止,沉默一陣,方道:“告訴你也無妨,上古大神設下了詛咒,玉帝王母作爲三界之主,得到自然萬物的保護,就算你法力無邊,也不可能殺死他們。”
“哦?”楊戩深深吃了一驚,這件事他第一次聽說,不由好奇地追問,“普天之下,難道就沒有一樣東西能打破詛咒?”
“這我就不知道了。不過,就算殺不死他們,只要時機成熟,我可以封禁他們。好了,御筆呢?”洪荒之眼回到主題。
楊戩笑道:“不是我小氣,蟠桃會八方來賓,只怕御筆閒不得。這樣吧,蟠桃會後,我親自將御筆送到華山去可好?”
洪荒之眼沉吟半晌方道:“那就一言爲定,我在華山擺下好酒迎接真君。”
蟠桃會的日子越來越近了,楊蓮也受到了邀請,請柬是娘娘手書,紅綃仙子親自送來的。楊蓮感到莫大的榮耀,這說明天庭和二哥都認可了她這段時間主事一方的成就。聖母宮香火日益興旺,一傳十十傳百,都說華山三聖母有求必應,不僅這一帶的百姓們開始供奉三聖母,更有外鄉人慕名來上香。
但楊蓮拿着請柬,卻開始犯愁,受邀的神仙去赴宴,都會給天庭帶賀禮,她帶什麼好呢?紅綃道:“三聖母是新任地仙首次亮相,這禮物可得精心挑選呢。”楊蓮爲難道:“長安是下界都城,所有的特產早都供過了,沒人稀罕。”紅綃幫着她苦思冥想,忽而拍手道:“我知道長安有一樣東西,天界絕對沒見過。”
“是什麼?仙子快說!”楊蓮眼睛發亮。紅綃道:“就是曲江的鵲橋會啊,三聖母要是能把鵲橋搬到天上,這是多麼獨特的賀禮呀,保證絕無雷同!”對呀!楊蓮覺得這主意不錯,可是,“喜鵲們習慣於在曲江集會,怎麼肯到天上去呢?”
紅綃笑着指指屋外:“三聖母守着寶貝愁寶貝,真君大人告訴過我,你身邊有隻雀妖啊,人家號稱鳥王,這點小事還辦不到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