楊戩推薦梅山兄弟到真君神殿供職,本以爲要費些口舌說服玉帝王母,誰知事情比他想象的順利多了,許多準備好的言辭都沒用上。王母得知梅山兄弟身世清白,又一直在下界隱居,連聲贊同,玉帝也十分爽氣,不僅親自召見梅山兄弟,還給予豐厚賞賜,勉勵他們盡心輔佐司法天神。
時間平靜地過去,回到天庭後,楊戩沒有再見過紅綃,也沒有聽見任何敏感的議論,王母召見他多次,從未有半點影射到渭城,楊戩鬆了口氣,看來,紅綃沒有將事情告訴任何人。真君神殿的生活有條不紊,梅山兄弟協助公務,三妹負責內勤管理,照應飲食起居。因爲楊戩排行老二,如今又擔任司法天神,天界皆呼“二郎神”。姮娥經常到神殿來,與楊蓮出雙入對,漸漸人人都知道姮娥仙子與楊蓮交好,也就不以爲奇。楊戩和姮娥的關係隱秘而平穩融洽,姮娥慢慢習慣了作爲司法天神的楊戩,對他雷厲風行的辦案風格暗暗佩服,甜美的笑容重現她的臉上,驅散了兩千年前預言的陰霾。
洪荒之眼似乎又睡着了,一直沒有出現。不過,一切進展得太過順利,往往預示着哪裡失算了,楊戩心中隱隱感到不安。
事實證明,他的不安是有道理的,該來的一定會來。這天上朝,奏事完畢,當着所有仙官的面,玉帝笑容可掬地喊他:“楊戩——”“小神在。”
“自愛卿上任司法天神以來,處理大小案子數百起,沒有一個被處罰的神仙來告御狀,說明卿辦事得力,處事公正,朕很滿意啊。”玉帝對他大加褒揚。“陛下過獎了,小神理當恪盡職守。”楊戩低着頭,恭敬地聽着,心裡卻在打鼓,糟了,先揚後抑是做上司的常用技巧,不知玉帝要從哪裡下手。
“楊戩,朕聽說你的妹妹早就來了,是不是呀?”玉帝看似聊家常般問。“是的,陛下。”
“這就是你的不對了。”玉帝拈拈長鬚,“人都來了這麼久,居然朕還沒有見過。當年朕赦免的是楊家兄妹,可不是你楊戩一個人啊,楊蓮姑娘既然來了,是否應該面聖謝恩呢?”
“……是小神疏忽了。”
玉帝對身邊內侍使了個眼色,內侍高呼:“陛下口諭,傳楊蓮上殿!”
楊戩猜不透玉帝爲何要見楊蓮,可是百官在場,情勢竟由不得他。不一會兒,侍官從真君神殿帶來了楊蓮,楊蓮第一次走進凌霄寶殿,見殿內御座高聳,金柱蟠龍,所有人官服嚴整,心情不由緊張起來。“小女楊蓮參見陛下娘娘。”
“哎呀,娘娘你看,”玉帝側身對王母笑道:“我這外甥女一點都不輸給她母親啊。”王母頷首微笑:“可不是呢,這丫頭秀外慧中,不愧是我皇家一脈。”
“楊蓮,朕不能偏心吶,封了你哥哥當司法天神,還沒封你。”玉帝呵呵笑着,和藹地對楊蓮道,“你想不想主事一方啊?”
主事一方?楊蓮不明白其中的涵義,困惑地擡起頭。楊戩吃了一驚,主事一方,意味着要讓楊蓮下界啊,他急忙出列替她推辭:“陛下娘娘,主事一方責任重大,舍妹從未獨立生活,恐怕難當重任。”
“楊戩,我問的是你妹妹,沒問你。”玉帝不悅地皺起眉頭,“她都成年了,不瞭解自己嗎?”轉而對楊蓮道,“你不要緊張,主事一方呢,就是庇佑一個地方的百姓,受他們的香火,這是神仙的功德。你願意嗎?”
每個人心裡都有夢想,楊蓮自從上天陪哥哥以來,參與了不少司法事務,她的聰明才智得以發揮,這種成功的體驗使從小缺少人際交往的她如魚得水,遠比崑崙的寂寞生活要精彩。現在陛下金殿問話,她聽出來了讓她獨當一面的意思,心裡一陣激動,啊,這是多麼好的機會呀,過去總是在哥哥和玉鼎伯伯的羽翼下生活,雖然得到很好的保護,卻失去獨立自主的鍛鍊,如今,倘若真的讓她掌管一方,她就可以像哥哥一樣施展才華!明知哥哥阻止的目光投向自己,楊蓮單純理解爲哥哥不放心自己罷了,所以她只作不見,回稟玉帝道:“蒙陛下器重,楊蓮願意。”
楊戩扶額,女大不由兄,是她忽略了三孃的成長?玉帝十分高興,帶點得意的目光瞥了楊戩一眼,欣然道:“傳朕御旨,封楊蓮爲華山三聖母,在華山腳下建聖母宮,受方圓五百里香火祭祀。”
楊戩心頭一沉,聽到華山二字他突然明白了,這不是玉帝想出來的,是洪荒之眼的主意!定是洪荒之眼見他權勢日益穩固,不放心他,名義是封賞,實際是要三妹到華山當人質!“謝陛下!”不明就裡的楊蓮聽到封地是下界首都長安周圍,更覺受到重用,心中歡喜。楊戩心念電轉,玉帝這頭既然有備而來,此刻唯一的轉機只有靠娘娘了,不知道娘娘肯不肯爲自己說話。他急忙稟道:“陛下榮寵,臣不甚感激。可是,司法府衙事務繁多,臣所有生活起居均靠舍妹照應,她要是一走,真君神殿內務無人打理,還望陛下收回成命!”
聽到他焦急的懇求,王母開言道:“司法天神說的也是,內務管理當然重要,可不能缺了這方面的人手。”楊戩聞言暗喜,心道娘娘還是替他說話了,誰知這歡喜還沒在肚子打個滾,就聽娘娘笑眯眯地接着說:“不過你不用擔心,我都替你考慮好了。楊蓮去華山赴任,以後就是在冊的地仙,你做哥哥的不能影響她的前程啊。至於司法府衙的內務,本宮派個能幹人給你,保證不輸給楊蓮。”還沒容楊戩愣神,王母朗聲道:“傳本宮懿旨,宣紅綃仙子上殿。”
很快,紅綃一身官服,嫋嫋婷婷來到金殿。王母道:“紅綃仙子聽旨,你在瑤池供職多年,功不可沒。即日起調你到真君神殿擔任女官,聽候司法天神差遣,並負責照顧他生活起居。希望你一如既往,忠於職守,做好分內之事。”
紅綃順從地低頭屈膝謝恩:“小仙遵旨。”
宛如捱了一記悶棍,打得楊戩胸口發堵,王母不僅沒幫他說話,還見縫插針安置自己的心腹!他氣急攻心,臉色也變了:“娘娘,小神不需要……”“哎,楊戩,剛纔明明是你自己說的,真君神殿不能沒有內務管理。”他還沒說完,就被王母不客氣地打斷了,她的臉色也沉下來,“本宮體恤你的困難,把自己身邊的女官賞賜給你,你還不懂得謝恩嗎?白做了司法天神,我看紅綃和楊蓮都比你懂事。”
“是啊,楊戩,這麼大的恩典,你還嫌不滿足?”玉帝也提高了嗓門,語聲嚴厲。
楊戩握緊了雙拳,內心已出離憤怒,恨不能立刻將妹子拖出凌霄殿,讓玉帝王母有多遠滾多遠,可是……不行,他強壓下要爆炸的情緒,這齣戲還剛開頭,必須演下去,這個司法天神也必須做下去。“小神領旨謝恩。”他咬咬牙,面無表情地說了幾個字。
散朝了,紅綃跟着王母離開。楊蓮……是跟姮娥一起走?楊戩心煩意亂,拖着沉重的腳步隨着人流走出殿去。耳畔傳來仙官們的竊竊私語:“好運氣都砸到他楊家頭上了啊,當哥哥的做大官,妹妹也無功受祿。”“醉紅綃在天上幾百年,我等只有眼饞的份,憑什麼王母娘娘就把這銷魂蝕骨的美人白白送給二郎神!”“你看人家二郎神,得了便宜還賣乖,假裝一臉的不高興呢!”……
這些話不斷飄到楊戩耳朵裡,他不想理睬也無從解釋,只顧自己走路,直到身後一聲喊:“楊戩!”是姮娥的聲音。他停住了腳步,回身卻見姮娥一個人追了上來,將他拉到了臺階一側。“楊戩,你爲什麼不堅決推辭?居然領旨謝恩!”姮娥氣沖沖地質問他。
“一道聖旨一道懿旨我推辭得掉麼?”楊戩正自懊惱,姮娥還來戳他的痛處。“怎麼推辭不掉?你是捨不得司法天神這個官兒。”姮娥氣不打一處來,“如果我是你,一紙辭呈交上去,決不會同意自己妹妹走那麼遠,反要個狐媚子到身邊!”
“我……”楊戩語塞,沒錯,不能辭官,這的確是他的軟肋,可是他無法跟姮娥解釋,被她訓斥一通,心情更糟,“三娘自己願意去,我也阻止不了。什麼叫狐媚子到身邊?紅綃是到司法府衙任職的,不是你說的那麼難聽!”
“你嫌我說的難聽?”姮娥見他迴避重點,更加生氣,“人還沒去呢,你就已經開始幫着她說話,莫非你早就跟她有默契了?”
“你瞎說什麼!”楊戩氣急敗壞,卻忽然一陣心虛,他和紅綃在渭城度過的一夜,誰也沒有說,是不是默契?可是,他能說嗎?真相既然不能說,除了越描越黑,還能有什麼結果?譬如眼下,他既然不能答應姮娥辭官,再說下去,無論說什麼都只會惹得她更生氣,他無奈地嘆口氣:“你冷靜些好麼,這裡不方便說話,相信我,我會處理好的。我先走了。”
姮娥望着他徑直離去的背影,委屈的淚水奪眶而出。本以爲愛情重新滋潤了他的心田,誰知又添波折,爲什麼,自己顯得那麼無力,爲什麼,在面臨選擇的時候,他總是屈服於權力的誘惑!怨靈對他心靈的腐蝕,到底怎樣才能清除?
姮娥心事重重,恍恍惚惚往月宮走。經過桂樹下時,突然有人叫住了她。樹影裡走出身着黃袍的瑤池內侍,可是姮娥知道他不是內侍,她已經熟悉他的眼神。“女兒,你下朝時跟楊戩拉拉扯扯做什麼?”玉帝口氣嚴厲地問她。
“你跟蹤我?”姮娥氣得挑起眉梢。“大庭廣衆之下,你的行爲有失檢點!”玉帝訓斥道。“我又沒有違法,行爲是不是檢點,關陛下什麼事?”姮娥反脣相譏。
“沒有違法最好,防微杜漸,免得越滑越遠,貽誤終身。”玉帝冷哼。
“陛下什麼意思?”
“女兒,我的意思就是你少去真君神殿,少搭理楊戩!不錯,他是很有魅力,很能吸引女人,但我不希望你被他吸引!”
“……”姮娥心中說不出的氣苦,點點頭笑道:“用不着陛下提醒,我清楚,他是我表哥……”
“不……不是因爲這個!”玉帝稍稍有點慌亂。
“別的我也清楚,天規我背得。”姮娥繼續冷笑。
“不……也並非因爲天規,”玉帝嘆道,語氣轉爲柔和,“女兒,我知道男歡女愛是人的天性,我私心裡並不希望你做一輩子沒有七情六慾的月宮宮主,可能你不相信,我希望你終身有靠,有男人疼,過有滋有味的生活。”
姮娥訝異地瞪着他,她完全沒想到,這番樸素的毫無矯飾的話,竟然是三界之主對她說的!玉帝接下來的話更是語重心長:“官場是個骯髒的地方,天界並不比凡間清爽,我不希望你接近楊戩,是因爲我比你見的事情更多,知道得更清楚,他追逐權力,心狠手辣,見風使舵,這樣的男人,是不可能帶給你幸福的。”
熱浪滾過姮娥心上,她怔怔地站着,這不是陛下對臣子的訓誡,是父親掏心剖腹對女兒的教導。“你……你既不喜歡他的爲人,爲何還要重用他?”她無力地問。
“天庭是複雜的,只有這樣的人才能駕馭各種局面,你明白嗎?就像爹坐在凌霄殿那個位置上,也同樣要做骯髒的事你明白嗎?”玉帝激動地看着她,“可是我的女兒,我希望你遠離這個染缸啊!你選擇的男人,應該是一個愛你疼你的人,或許他沒有高強的法力、灼人的權勢和英俊的外表,可是他會真心實意把你捧在手心裡,這樣的人,爹才放心。”
“你不要說了……我……我曉得。”姮娥再也忍不住感傷悲苦,掩面而泣,逃進了廣寒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