楊戩趕走了紅綃,雖然感覺針對娘娘出了口惡氣,但心裡卻輕鬆不起來,躺在牀上翻來覆去沒了睡意。靜謐的夜,周圍再無聲息,這樣子捱到三更,還是失眠,楊戩索性披衣而起,心想幹脆出去走走吧,想想下一步的對策。
他擰亮了燈,拉開房門,光亮裡忽見一個人影歪倒在門邊,被開門的輕響驚動了,睡夢中彈跳起來:“真君大人有何吩咐?”“紅綃!”楊戩嚇了一大跳,只見她強睜着惺忪的睡眼,匆忙扶正歪斜的髮髻,地上只鋪了窄窄的一層褥墊,連被子都沒有,她顯然就這麼和衣而臥的。“你……你爲何睡在門口?”楊戩驚問。
“我……我沒有被分配房間。”紅綃怯怯地看了他一眼,囁嚅道。“屋子那麼大,多少空房間,還用分配嗎?”楊戩搶白了她一句。“奴婢……怕大人不高興,不敢擅自做主。”紅綃低着頭。夜深人靜,昏黃的燈暈下她誠惶誠恐的模樣讓楊戩頓時想起了渭城,那時候的她,還是瑤池的女官,活潑而善解人意,如今自己把對王母的怒氣發到她身上,根本就沒考慮她的感受,更沒關心過她初來乍到的生活問題。他不由心中一軟,語氣柔和下來:“今晚你先到三妹房間歇息,那裡被褥都齊全,明天空房間任你挑,需要佈置的東西,天上有的儘管用,凡間有的儘管去買。”
紅綃聽到他的話,似乎有點意外,眼神中抑制不住驚喜:“多謝大人關心。”楊戩捲起地上的褥墊,塞到她懷裡,“快去睡吧。”他心虛地四下看看,深怕驚醒梅山兄弟,這要是讓他們看見夜半三更孤男寡女抱着褥子說話那真是跳進黃河也洗不清了,末了,還是冷着臉道:“你不要會錯意,我不是關心你,只是不虧待下屬。”
紅綃並沒有失落,而是感激地對他笑笑,轉身消失在黑暗的過道。她的笑容看起來很真誠很甜美,反倒讓楊戩覺得自己不夠坦蕩。他嘆口氣,也不想出去散步了,倒在牀上閉目強眠。
雖然睡的斷斷續續,但一大清早起來晨練的習慣並沒改,朦朧的天光中,楊戩舞動三尖兩刃刀,一院刀光,筋骨舒展,也令他倦意全消。無意間瞥見院子一角似乎有燈光,那個方位是廚房啊,誰這麼早起來?楊蓮是喜歡睡懶覺的,楊戩心疼妹子,上朝前的早餐都是自己動手或者讓天兵從御廚訂,現在這個時辰,好像離取餐還早了點。難道又是紅綃?楊戩心中一動,他輕手輕腳走過去。
真的是紅綃!她正在專心地揉米粉,旁邊的的瓷碗裡,有調好的芝麻餡料,看這架勢,是要包湯圓?楊戩沒出聲,默默地看着她,顯然她不大熟練,一邊想着,嘴裡還小聲地背誦着大約書上看來的工序。然後,她把調好的米粉倒在了案板上,揪了一團餡料,小心地放在在米粉裡滾。這是蜀中湯圓的做法,楊戩從小就很熟悉,因爲新年第一天早晨,蜀中的風俗就是全家吃湯圓。紅綃終於發現了窗外注視自己的人,看着手上的半成品,她不好意思地說:“讓大人見笑了,聽三聖母說您愛吃,但御廚那裡經常訂不到,所以我想自己試試,第一次做,做的不好。”
兒時的記憶被悄然喚起,楊戩心頭一熱,過去揉了一團餡:“我來教你。”原來這滾皮子是很有技巧的,他手指間滾出的湯圓,均勻飽滿,細密緊實,紅綃看在眼裡記在心上,加上她手很巧,一經點撥,立刻有模有樣。清晨的時光多了溫馨的味道,白玉圓子在鍋中沸騰時,楊戩忽然發現在這樣的場景下,說任何話來指責這個勤勞聰穎的女子都是不合時宜的。
下朝之後,楊戩來到書房,紅綃正在一本一本擦拭書櫃裡的卷宗,書桌上筆墨紙硯準備齊全,今天需要批閱的公文碼放在醒目的位置,一杯清茶在桌角冒着熱氣。楊戩怔了片刻,她就是部永動機嗎?不知疲倦,細緻周到。“登州土地與冀州土地有官司,紅綃,把這兩個地方的資料找給我。”他一邊坐下來批閱文件,一邊吩咐她。
沒一會兒,紅綃就把兩份資料送到他面前,楊戩吃了一驚:“這麼快?”紅綃道:“書櫃我瀏覽過一遍,卷宗的位置我都記住了。”楊戩臉上的表情讓紅綃低頭莞爾,她的記憶力驚人,這點也是娘娘器重她的原因,當然,她還有很多過人之處,或需假以時日,楊戩你纔會發現吧。
楊戩又想起了洪荒之眼古怪的話,他思忖道:“紅綃,你幫我去查查所有天庭在職仙官的出勤情況,特別是公務外出的、請假的,彙總好了向我報告。”他取出真君神殿的令牌交給她,“帶着這個,代表司法府衙辦案,沒人敢阻攔你調查。”
玉兔在廣寒宮外的桂樹下蹦躂玩耍,忽見一個紅衣女子徑直走過來,奇怪,很少有人敢主動靠近廣寒宮,近了,它認出了她。“紅綃仙子,你有什麼事嗎?”
女子舉起令牌,冷冰冰道:“司法府衙辦案,請姮娥仙子配合調查。”玉兔看見令牌上熠熠發光的司法天神字樣,不由瑟縮了腦袋,它很害怕這個新來的英俊的神仙,雖然小兔子還不知道自己經常睡得很香是拜他所賜,但天界關於司法天神執法冷麪無情的種種傳聞足以令它能躲則躲,絕不想主動招惹上麻煩。所以小兔子急忙老老實實回答:“主人在,我這就去通報。”
“調查我?”姮娥站在門口,挑挑眉梢,絲毫沒有請人進門的意思,“楊戩派你來的?”
紅綃晃晃令牌:“是的,需要向仙子查證一件事情。”
姮娥上上下下看了她幾眼,微微一笑:“來頭不小,嚇煞個人。你要查什麼?”
“請仙子把孔雀金線羽衣拿出來讓我看一下。”
“呵?”姮娥眯起眼睛,“孔雀金線羽衣是陛下欽賜,我憑什麼要拿給你看?”
“憑這個!”紅綃再次把令牌推到她面前,語氣淡然,“我勸仙子還是配合爲好。”
“很抱歉,我沒興趣給你看,去別處調查吧。”姮娥挑釁地勾起嘴角。
“仙子自重,你這是想給司法天神找麻煩呢還是想給你自己找麻煩?”紅綃上前一步,冷笑道。
“醉紅綃,你以爲你是誰!”姮娥臉色一變,拂袖怒道:“回去告訴你主子,孔雀金線羽衣我就不拿出來,他想怎麼法辦隨便!”她砰地一聲關死了大門。
玉兔從角落裡跑出來,哆哆嗦嗦道:“主人,司法天神調查案子,誰都得配合的。”
“哼,狐媚子狗仗人勢,欺負到我門上來,我配合她?”姮娥餘怒未歇。
“你怎麼這麼大火氣……”玉兔覺得主人今天像只刺蝟,難道說,美貌的女人遇到美貌的女人,就會變成刺蝟?
傍晚的餘暉照進神殿,楊戩踱出書房,見隔壁原本的一間空屋子開着門,過去一瞧,屋子裡不再空無一物,精緻的木色傢俱帶給人來自森林的自然氣息,軟紅的布藝提示出這裡是女子的屬地,看來,是紅綃選定的閨房?桌上很醒目的位置放着一盆植物,綠色的莖蔓,開着藍紫色的小花。楊戩認識這種小花。只是,記憶裡它們開在五六尺高的樹上,他不知道它們也能盆栽。
“真君大人,對不起!對不起!”背後是惶急的聲音,紅綃衝進來,抱住花盆,“婢子該死,大人不喜歡花花草草,我又惹大人不高興了,我這就去丟掉。”
“是迷迭香嗎?”楊戩輕聲道:“也許該澆澆水了。”
廣寒宮。面對匆匆而來的楊戩,姮娥正想開口說醉紅綃的事,楊戩卻神色凝重地問:“你的孔雀金線羽衣在嗎?讓我看一下。”姮娥一怔:“狐媚子先告狀了?這麼說,她還真是你派來的?”
“姮娥,她不是狐……”楊戩覺得狐媚子這個詞有點過分,但看姮娥生氣的樣子,還是吞下了後半句,改口直奔主題,“聽我說,是我讓紅綃追查所有仙人的出勤,所以纔會發現問題。織女外出登記的原因是:你的孔雀金線羽衣破損,爲了織補,她需要下凡去配孔雀金線。”
姮娥目光閃爍:“她外出是陛下準的假,你管那麼多幹嘛?”
“陛下日理萬機,批過的奏摺太多恐怕自己都忘了,神仙們對時間的概念很模糊,如果不是紅綃細細排查,連我都覺得吃驚,她已經下凡七年了!”
“你說什麼?已經七年!”姮娥大吃一驚,“這……一百隻孔雀身上也未必找得到一根金線,也許就耽擱久了吧。”姮娥勉強道。
“問題是……你的孔雀金線羽衣真的破損了嗎?”楊戩尖銳地看着她。
織女在天界的地位有些尷尬,她管理的製衣坊可以說是個邊緣化的部門,雖然必不可少,但誰也不把那裡當回事。不過織女乖巧順從,憑這一點,深得玉帝喜愛,所以她雖然沒有公主般的身價,但賞賜並不薄,日子過得也算挺好。自從玉帝密旨讓她給廣寒宮送衣服,精明的織女就知道討好廣寒仙子,加之她發現姮娥遠不像公主們那麼傲慢,所以慢慢兩人的關係也走得比較近。那是七年前的一天,織女來給姮娥送織好的孔雀金線羽衣,談話中織女感慨自己還從未見過孔雀,姮娥奇怪地問她這些孔雀金線從何而來,織女說是地仙上供。隨即她請求姮娥幫忙,希望姮娥假稱不小心弄斷了一些金線,這樣她就能向玉帝告假,親自下凡配色,那麼,她就能見到心嚮往之的美麗的孔雀。姮娥覺得這是小事一樁,就答應了。
當姮娥說出全過程後,楊戩的心往下沉:“織女去了哪裡?”
“……紫霞湖。她告訴我,黔東南的紫霞湖畔有神秘的藍孔雀。”
夜色迷離,楊戩坐在書桌前盯着書,心思卻不在書上,他在等消息,他已經連夜派梅山兄弟帶上哮天犬趕赴黔東南。忽然,一聲輕笑,楊戩頭皮發緊,他知道來者是誰,只有這個傢伙,他無法預知無法阻攔。“我低估了你的敏銳,行動好快!”洪荒之眼道。
“你既然早已知道,爲何不對我實言相告?”楊戩質問。
“呵呵,他們已經有兩個孩子了……”
楊戩深吸一口氣,孩子……慘烈的記憶又翻騰起來:“你想怎麼做?”
“這話我還想問你呢,我正打算通報地仙到天庭上告,你的人已經來了,抓走了織女。”
“公開上告,你想鬧大?”楊戩問。
洪荒之眼道:“鬧大是給你揚威立萬的機會。誰都知道玉帝寵愛織女,織女請假是玉帝批的,這件事一旦被公開,他臉上肯定掛不住,王母也會藉機向他發難,因爲女仙本來應該是王母管轄。你說說,這是不是打擊玉帝的好機會?可以逼他放權給你。”
楊戩想了想:“明白了,我們的目標是御筆。既然這樣,與其讓地仙去揭開,不如司法府衙去密報娘娘。”
“你夠狠!”洪荒之眼笑了笑,忽而沉吟道:“我讓地仙去告,是爲你着想哦,真君竟不明白?”
“把我的功勞讓人,這是爲何?”楊戩搖頭表示不解。洪荒之眼在他耳畔輕聲道:“月宮仙子姮娥和織女是有交情的,你不怕你的心上人責怪嗎?”
楊戩面不改色,哂笑道:“看不出你還會憐香惜玉啊,姮娥是漂亮,但再漂亮的女人,時間長了也膩味。我怎麼會因爲一個女人坐失良機呢。”
“唔……”洪荒之眼怪笑道,“懂了,真君府上新來的小妞很新鮮夠味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