神魔獄中,長天突然道:“這孩子,好重的煞氣。”
連他這等手上沾染了無數鮮血的上古巨妖都如是說,看來皇甫銘身上的煞氣果然不是一般的重。
她如今也學會了觀顏察色的幾分相人之術,知道這種人不接受拒絕,並且煞氣這樣重的傢伙,莫不就是極樂之花等候的主人?於是改變主意,輕嘆了一口氣道:“也罷,我帶你去。若你見過了極樂花還打定主意要它的話,我也不攔你。”若在以往心事重重的時候,她哪有心思理這小屁孩?只是自今時起身上清閒,方纔又凝鍊了心境,此刻心情大好,也有了幾分耐性。
皇甫銘大喜,見她轉身而行,趕緊施展身法跟了上來。怎奈他入道不久,修爲不深,追了一會兒就感吃力,這女子倒是一直不緊不慢地跟在他身邊,不即不離。他知道是自己拖慢了速度,小臉慢慢窘得通紅。
寧小閒也嫌他太慢,看了看天色知道還有很長路要趕,於是喚出法器,一手攥住他背後腰帶,在皇甫銘的驚呼中將他了提起來,身化流虹沖天而起。
她的法器是柄長劍,落腳的空間很小,皇甫銘根本沒地方站,只能被她提溜在手裡。
皇甫銘只感覺到耳邊呼呼生風,受重力影響,身體傳來了沉重的滯墜感。他年紀尚幼,還遠不到學習馭劍飛行的時候,雖然平時也乘坐宗內的載人法器,但哪一次不是平平穩穩地起飛和降落?像這般被人抓在手裡。雙腿懸空,又幾乎是垂直升空,中間還幾次加速。當真是從未體驗過的恐怖刺激!
他忍不住“啊”地大叫了一聲,一把抓住了寧小閒的手臂,隨即醒悟過來自己按住了嘴巴,說什麼也不肯再丟人了。寧小閒有心懲戒這個小傢伙前幾次的口無遮攔,見他只叫了一聲就沉默下去,不由得低頭一看,只見這玉童子般的小少年雖然駭得面色青白。但偏是緊緊地咬住嘴脣不肯示弱,心下也有幾分不忍,終於放緩了速度。馭着法器平穩地往前飛行。
以前可從未有人敢這樣對他!皇甫銘驚魂稍定,正要開口喝罵幾句,突然想起眼前這人根本不是他平日裡呼來喝去的奴才,甚至也不是他宗門裡的人!
眼見白天鬱鬱蔥蔥的森林。此刻在腳下蹣跚搖動。仿若鬼怪,不禁也有兩分心驚。暗道這鬼地方看起來當真邪門兒,可是聽師叔說,隱流裡面的規矩多得要死,很重要的一條就是普通妖衆也不能馭器上天,除了禽妖之外。這女子明顯是個人類,還能罔顧禁令,肆無忌憚地飛來飛去。看來身份地位當真不低。
他正思忖間,就聽寧小閒緩緩道:“剛纔那個小姑娘。對你當真不錯,你怎麼不好好安撫她?”
“她……”皇甫銘剛張開口,就被灌了一嘴巴的風,下一個字再也說不出來。這裡雖然只是低空,飛行時不需要罡氣護體,但風力飽滿,他一個煉氣期的小修士,拿什麼來張口說話?當下對寧小閒怒目而視。
她倒真忘了這一茬兒,看他吃癟的樣子忍不住笑了,隨手撐開了結界道:“好了,可以說話了。”
皇甫銘怒氣衝衝道:“對我不錯的女孩子多得很,憑什麼我要安撫她?”
“我聽她說,是你未婚妻?”
“……那只是我爹和她爹無聊時說着玩兒的,我可沒同意過!”他沉着臉道,“再說她太能吃醋了,哪個女子多瞄我一眼,她就要跳腳。我爹說了,今後我會擁有許多女人,我可不希望娶了妒婦後家宅不寧、後院起火!”
小小年紀居然知道妒婦、後院起火,他爹給他的啓蒙教育真夠沙豬主義的。寧小閒翻了個白眼不知道說啥好,只聽這小子接着道:“再說,她太不會穿衣了。大半夜穿一身白衣出來嚇人,跟女鬼一樣,誰耐煩搭理她?”
和鬼一樣?寧小閒回想金滿妍,她面貌的確長得好,皮膚也白晰,可是今夜穿一身純白的襦衫,在略顯幾分淒冷的月光下看來,的的確確像是個白麪紅脣的小女鬼,美則美矣,卻透着幾分瘮人,若是頭髮拉直了,活脫脫就是貞子縮小版。
皇甫銘的形容雖然缺德,卻傳神極了,她再也忍不住,俯下身笑得直不起腰。
皇甫銘聽她笑聲清脆有若銀鈴,轉眼多瞅了她幾下,發現她眉目清靈秀麗,果然十分年輕,也沒有宗中女性長輩那樣的老成之氣,心道她年齡果真不大?這才留意到她身上傳來若有若無的淡淡香氣,是成熟女性的味道,十分好聞,忍不住偷偷嚥了一下口水,抓住她胳膊的手又稍微握緊了一點,口中接着道:“我師兄說過,這世上女人最是麻煩,能不沾最好不沾上!”
“你師兄?你那個據說很俊的師兄都能說出這種話來,你還打算引薦給我?”
他小臉一下子紅了:“這個……不是據說,權師兄的確是我朝雲宗內第一美男子,哪個女子能不喜歡?”當然只是現在啦。等他再長大些,這第一美男子的頭銜,他也夠資格去爭一爭的。
寧小閒突然看了他一眼,笑容淡了幾分:“權師兄,朝雲宗?你說的是權十方?”難怪看他剛纔施展的身法,很有幾分眼熟,原來是朝雲宗門下。
皇甫銘心裡咯噔一響道:“你認得權師兄?”
她含糊道:“算是吧。我有好長時間沒見他了,他近況如何?”
“掌門師叔簡直瘋了,把他關進了六大絕地之一的天雷獄去試煉!雖然只是外圍,但也不是普通修士能受得了的。”皇甫銘說完,一瞬不瞬地望着她的表情,果然看她面上閃過一絲驚色:“天雷絕獄?就算他練的是雷霆劍法,也抗不住吧?”
她果然認得權師兄,還知道他練的是雷霆劍法。“權師兄的境界提升好快,現在已是化神中期了。掌門師叔說,到天雷絕獄中修行對他極有好處。”
“化神中期了?”她喃喃道。人類修士的境界提升的確遠比妖怪的緩慢修行要快得多,畢竟壽元沒有妖種那麼長,可是權十方的速度也太快了,兩年不見,噌噌噌跟坐火箭似地往上升,多半是白擎使了什麼秘法,激發出他的潛能。畢竟白擎快要渡劫了,哪裡放心得下這個關門弟子?
不說白擎這人品性如何,他對權十方倒是如師如父,真心愛護提攜。
皇甫銘見她沉吟着不說話,心裡突然感覺到好生沒趣,於是也沉默下來。
如此又過了小半個時辰,他們終於飛到了目的地。這是一大片斷崖,整面山壁平滑如刀削、如斧鑿,說不出的雄奇偉岸。寧小閒馭劍到此停住了,左右看了看就往其中一面崖底飛了下去。她起降向來都隨意慣了,這一回幾乎又是垂直而下,壓根兒沒考慮到另一名乘客的心情。哪知皇甫銘的適應性極好,只是用力抓緊了她的手臂一聲不吭,心臟呯呯呯跳得很急,也不知是因爲害怕還是掌中女子溫潤的胳膊。
她的手臂真細,比他的還細。他心中想着。
“到啦。”她將他放到地面上。小少年趕緊放開她的手,挺直了腰板,整了整自己身上的衣服:“這是哪兒?”
“鬼哭崖。風吹過山崖的時候,會吹出鬼哭一樣的聲音來。”她垂下長袖,“抓住我的袖子,裡面的路不太好走。”她不慣與異性太近,哪怕眼前的小鬼看起來只有十歲,她也下意識地不想跟他有甚肢體接觸。
眼前是一個黑漆漆的洞窟,洞口高度都有三十餘丈,像是張大了嘴等着獵物自己上門的精怪。在這樣悽風幽月的夜晚跑到這裡來,皇甫銘忍不住打了個寒噤,隨後感覺到一陣煌煌然的暖意從頭頂上灌了下來,這股力量浩大龐博、法度嚴正,頓時將他身體的寒冷、心中的恐懼驅得無影無蹤。原來是寧小閒以爲他畏寒,伸掌輕輕撫着他的頭頂,將神力輸了進來。
只這一下,她就放下了手掌,溫暖頓時離去。皇甫銘就聽她淡淡道:“走吧。”真奇怪,他身份敏感,平時對陌生人都十分警惕,就算在朝雲宗內也鮮少和外人交往。但他和寧小閒不過見上第二面,卻莫名地親近,總覺得她不會害他,竟然跟着她來到這等危險地方。
這洞穴雖大,卻並不幽深,兩人只走了十來息就到了底部。寧小閒手裡舉着瑩光草,將四周照得有若白晝,皇甫銘就發現四下裡其實還蠻幹淨的,什麼蟲蟻野獸一隻也不見。洞穴盡頭有一個小小的水窪,正有水滴從洞頂上倒掛的鐘乳石上掉落下來,滴答滴答,沒入這個小水窪裡。
“你想要的極樂花,就在這裡面了。”
他依言看去,果然水窪正中央有兩朵嫩生生的黑色花蕾,每一枚都只有銅錢大小,在這黑漆漆的環境中極不顯眼,反倒是水窪中的液體看起來很奇怪,居然是淡青色的,還反射出淡淡的瑩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