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也知道自己對樹上的女人言語無狀了些,可是自小錦衣玉食慣了,哪裡有對人道歉的習慣,嘴脣咬了半天,“謝謝”和“對不起”就是憋不出來,只好伸手推了推身邊的皇甫銘,後者瞪了她一眼道:“幹什麼?”
“巴蛇森林裡危機四伏,不比自家後花園可以悠閒約會,兩位還是早點回去休息吧。”說完,寧小閒就跳下樹,轉身準備走了。
“等一下。”這回是皇甫銘出聲了。金滿妍拉着他衣角悄聲道:“皇甫哥哥你做什麼啦,這女人古里古怪的,別理她,我們趕緊回去吧。”
他瞪了她一眼,不滿道:“她剛剛救了你一命,你還說人家古里古怪?金家的家風真差啊。”他聲線比女孩子粗,中氣也足,這一張口聲音遠遠傳了出去,別說寧小閒了,就是三四丈外樹上的鳥兒都能聽到。
金滿妍嚇了一跳,又羞又氣道:“你……你怎麼?”
皇甫銘眼珠子突然轉了轉道:“你先走吧,我還不想回去。”
金滿妍的確不想留在這麼偏僻又危險的地方,但讓她一個人回去,她又有些兒害怕,更主要的是,她不想讓皇甫銘獨自面對這個奇怪的女子。
皇甫銘同她說完了話回過頭來,發現寧小閒已經不見了,頓時着急,左右看了看,居然在食人花的那個方向看到了隱入黑暗之前的最後一抹鵝黃色。
這女人居然從食人花身邊走過去了!
他咬了咬牙,突然大步追了上去。
金滿妍原本拽住他的衣角。被拉得踉蹌兩步,眼看他往食人花方向而去,嚇得花容失色。她力氣不如男子。拽了兩下沒拽動,又害怕那朵食人花,只好放開了手,看着他同樣也消失在那一片黑暗中。
“皇甫哥哥!”她叫喚了兩聲,才聽到皇甫銘的聲音從黑暗中遠遠傳來:“你先回去吧。”
皇甫銘衝入那一片黑暗的時候,捏緊了手中的長劍,只待食人花露出兇顏就要一劍刺出。那女人走得太快了。他若不趕緊些,恐怕追之不上。
不過黑暗中靜悄悄地,食人花並沒有出現。他經過那一片土地時,只覺得腳下踏着個小洞,除此之外再無異常,好像這裡從來沒寄居過那樣兇殘的植物。
“寧……園長!”眼前也是一片黑暗。他運足目力往前看去。卻看不到她的身影。皇甫銘心中一急,施展身法往前追去,可是林中只有風聲嗚咽、春蟲呢喃,哪裡還有其他影像?
他疾奔了幾十息的功夫,還是沒追着人,只好頹然喘了口氣停下來。聽說隱流裡面的妖怪很多也很兇殘,他再冒然前行,只怕會被人抓去當成點心吃掉。
運氣真差啊。不知道隱流裡有沒有別人幫上這個忙呢?
他暗自嘀咕了兩聲,轉過身的時候。卻兀然看到寧小閒就站在他背後,若有所思地看着他。
饒是他自負膽大,這一瞬間也嚇得頭皮發炸。這女人是背後靈嗎?!來去都沒有半點聲響的。
結果是她先開了口:“你怎麼知道要喊我‘園長’?”從這孩子嘴裡喊出來這倆字,她感覺自己很像幼稚園的園長呢。
“下午引我們進隱流的引路使說的。”引路使只說了這一句就不再多言了,嘴巴緊得像個蚌殼子,當時師叔還長長地哦了一聲,害得自己也不好意思再問下去。回頭問師叔“園長”是多大的官兒,師叔只瞪眼道“小孩子管那麼多做甚”?
切,不想讓他多問的時候,就喊他是小孩子了?哪個小孩子非得陪未婚妻出來閒逛啊?
他定了定神,老氣橫秋道:“能當上園長,你的歲數一定很大了。”
聽着神魔獄中長天和窮奇抑制不住的悶笑聲,寧小閒頓時黑了臉。歲數很大了?姑奶奶今年還不到二十!雖然在這個世界,二十歲的女子多半已經成婚產崽了,可是……可是她看起來還是很年輕的好不好?這小鬼,到底會不會說話啊!
“……你的重點,是想表達什麼?”她板起臉,極度不悅。小孩子惹到她,她一樣會整人的。
“聽說修煉有成的人或妖怪,年齡再大都顯得很年輕。”皇甫銘一臉誠懇樣兒,讓她無從下手,“隱流又是個很強大的妖宗,你能擔任什麼仙植園的園長,年齡肯定不會小啊。我們宗內管理藥田的玉師叔,今年都已經三百多歲了。”
她很不爽啊:“……所以呢?”他的話,聽起來總覺得有哪裡怪怪的。
他深吸了一口氣,說出了重點:“所以你年齡又大,又管理滿是靈草的園子,一定對‘極樂之花’很瞭解,對不對?”
她板着臉道:“把‘年齡又大’這幾個字去掉,否則你這輩子都別想再看到我。”這孩子眼中充滿了希冀,顯然對這極樂之花有念想。可是這麼奇特的植物,他是怎麼知道的?
“這是一種恭維……”看到她眼中殺氣一閃,皇甫銘很識相地轉變了口風,“我聽人說極樂之花豔冠羣芳,但只生長在巴蛇森林之中。但我下午問過了引路使,他也不知道這是什麼花種。你,應該知道在哪裡能找到它?”
寧小閒停下了腳步:“你找它作什麼?”
她果然知道。皇甫銘眉毛一揚,自有一股倨傲之氣油然而生:“再過幾個月就是我家老祖宗九十大壽。我要將這天下最美的花兒當作壽禮送給她。若不爲此,我也不會要求師叔帶我來隱流了。”
對仙、妖來說,九十歲算什麼大壽?“你家老祖宗,是凡人?”
這孩子自身的氣勢一看就是富貴逼人,要尋來送禮的又是極樂花這種東西,家境必不普通。果然皇甫銘高高昂起了頭道:“不錯!我爹爹就是鏡海王皇甫嵩雲。我家老祖宗的九十大壽,附近的仙派妖宗也都會派人上門道賀的!”
“你爹爹,也是凡人?”
“當然!”他這裡正在驕傲,就看面前的女子一臉茫然,連眼也不眨一下,不禁想起來這裡可是隱流,據說住的都是一幫子孤陋寡聞的妖怪,她不知道自家的威名,似乎也很正常。只是平時報出爹爹的名號都會收到誠惶誠恐的反應,這一回對牛彈琴,實在無趣得緊。
想到這裡,他不由得撇撇嘴,腦袋垂了下來:“你真不知道我爹的名號?”
寧小閒要是知道他心裡想的是這些,說不定動手活撕了他。她沒聽過什麼“鏡海王”的名號當然不是因爲呆在隱流的關係,而是此前一路埋頭西行,哪有功夫去管那麼多閒事?長天雖然抱着言先生留下來的大陸歷史研讀了很久,但區區一個人類,就算是“鏡海王”又怎會被他放在眼裡?自然不會拿出來和寧小閒說。
不過這倒是激起了她幾分興趣。要知道,這個世界仙妖當道,一州之主也對修仙者唯唯喏喏。然而一個凡人竟敢公開稱“王”,並且附近的仙宗還打算在他老母親九十大壽的時候登門來賀,除非這人有手眼通天的本事。
她淡淡道:“我一定要知道麼?”眼看這小少年露出幾分孩子氣的意興闌珊,還挺好玩的。
“你住在南贍部洲的最西部,不知道也不奇怪。”他自以爲說得很含蓄了,卻看到寧小閒的柳眉又漸漸豎了起來,趕緊道,“你帶我去摘極樂花,我必然重重酬謝!”
臭小子,這麼不會說話,他的師傅怎麼沒把他的腿骨打折了?寧小歲瞥了他一眼道:“極樂花離這裡很遠,我作什麼要費事帶你去?”
他正色道:“我以三萬,不,五萬靈石爲謝禮!”
這小子恁地有錢啊!要知道,許多中階修士囊中也倒不出這麼多靈石來。修仙問道就是個燒錢的活兒,法器、丹藥、靈材,符錄,哪一樣不用錢買?所以多數修士都過着苦哈哈的日子。
看眼前這女子瞪大了一對兒杏眼望着自己,眸中無限驚訝,皇甫銘頓感自尊爆棚,胸脯也挺了起來,心裡不知道爲什麼舒暢極了,方纔老爹名號被她無視的鬱氣終於一掃而空。哪知道她接着便道:“你這孩子真有錢,不過,不行。”
納尼!這女子一定是在拿喬,一定是的。他皺起眉道:“你是嫌少?莫要太貪心,這個價格一般人根本給不出。要不,我再加個籌碼,你一定不會拒絕!”
看他小大人一樣露出精明的表情,她明白金滿妍爲什麼喜歡這小子了。
“你還有什麼砝碼可以跟我交易,說來聽聽?”
“我師兄長得俊極,宗內的年輕女子都喜歡他。他偏生跟我關係最好,你若幫我摘了這花,我就將他引薦給你!”
她再也忍不住,噗哧一聲笑了出來:“這個就算了吧。不逗你玩兒了。這花兒不適合當壽禮,你還是打消念頭吧。”
他驚怒道:“爲什麼!不成,你非帶我去不可!”平時貫有的驕縱不自覺流露出來,兩道劍眉幾乎連成一條直線。寧小閒暗暗心驚,因爲他此時印堂發黑,竟然有滾滾煞氣盤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