隨着太后與聖上的漸起嫌隙,竇樑兩家的暗自示意,廷尉聞風自知,轉而嚴審起宋斐。
幾日後,不僅讓他順利地認了強娶民女、逼迫對方自殺之罪。還有八年前,他得知先帝屬意當今皇后爲太子妃,派人前去暗殺一事。另有散碎的,協同妹妹宋庶人在大公主的飲食中下毒、多次誣陷皇后等事。
廷尉把供狀原原本本地抄錄了一遍,送去了福寧宮。
劉炟接過,看了許久,始終一言不發。最終,他澀然問,“他全都認了?”
廷尉屬臣周康小心翼翼道,“是。”
彼時令嬅正陪伴在劉炟身邊,聞言她不由地怒道,“陛下,宋斐居於宮外,哪裡會對內廷的事這樣瞭如指掌?妾看他只是幫兇,真正的主謀另有其人!”
劉炟緊緊抿脣,搖頭,“不要再說了。”
令嬅不甘心,還想再說。但見他神色疲倦,也只得閉口不言。
但稍後她去履霜宮裡,談及此事,還是忍不住憤憤,“宋家人野心勃勃,內廷上下,沒有他們沒算計過的人。我實在不明白,陛下還留着宋月樓做什麼?非要後宮被她剷除乾淨才肯動手麼?”
履霜道,“終究她是陛下的第一位側妃,相伴近十年。何況她如今又是太子生母。”
兩人相對嘆息,如此,過了一會兒,也就散了。
這天晚上,履霜去見了宋月樓。
宮門被打開,皇后戴着風帽慢慢地走了進來。宋月樓見了,似乎並不吃驚,端坐在正座上,說,“我知道,你遲早會來找我。”
履霜把厚厚的披風解了下來,交給竹茹,讓她出去守着殿門。這才說,“那你應該也猜到了我的來意。”
宋月樓輕蔑地笑了一聲,“我是太子的生母,怎麼會聽從你的意思?”
“再怎麼位分尊貴,如今也只是空架子了。太后已有失勢之兆,宋斐也罪名坐定,不久就會被處死。一旦他們兩人徹底落敗,宋月樓,你還能在如今的位子上坐多久?你的兒子呢?要知道,落下東宮位的皇子,除了復辟,就只有一個死字。”
宋月樓也知道她所說的並非妄言,身子不安地挪動了一下。
履霜並不催促她,只是平靜地坐着。
長久的靜默後,宋月樓忽然說,“知道麼,我很討厭你。”
履霜怔了一下,看着她。
她仰頭深深地呼了口氣,“明明,明明數年來陪伴在陛下身邊的是我,爲他出謀劃策、生兒育女的也是我。爲什麼到最後,被挑選的太子妃會是你?”
“那是先帝的意思。你不要因爲不敢忤逆他,就都怪在我頭上。”履霜平淡道,“你也不用一味地覺得委屈。我自認這些年從未凌犯過你。可你呢?宋月枝做的許多事,你心裡都是知道的吧。其實有很多次,你明明可以阻止,但你一直沒有,冷眼旁觀她跳腳,讓我們兩方的矛盾越來越深。否則以你的智謀,不會落到今天這一步。”
她聽着這樣話,情緒忽然激烈了起來,“知道又如何?我爲什麼要阻止你們相互殘殺?你和她,說到底都是一樣的!眼見着殿下成爲了東宮太子,將來會繼承皇位,就巴巴地都貼了上來,想要搶走原本屬於我的東西!”
“沒有人要搶你的東西。忘了麼,太子妃位是你求我坐的。那時候先帝不喜歡你,你害怕惹怒他,也怕招惹涅陽大長公主的怒火。”履霜毫不留情地說,“你總是那麼貪心,既想有人站出來,爲你解決難題,又希望這人在事成後就早早死去,好不佔有你的位置。宋月樓——不要一味地標榜你對陛下的愛。他對你而言,首先是太子、是皇帝、是踏板,其次纔是丈夫。你說你厭惡我,我何嘗不覺得你虛僞?至少你妹妹,就從來不會說你這樣讓人噁心的話。”
宋月樓目光錯亂地喃喃,“可我又有什麼錯?他是皇帝,本來就不可能給我全部的愛。我爲自己打算,有錯嗎?”
“你說呢?愛和利益可以並存麼?你自己已經先把感情算的這樣清楚,又怎麼還能去要求他毫無保留?愛是相互的。”履霜沒有再多說,震袖起身,“不要再說這些毫無意義的話了。將死之人,你的內心我不想聽。你有傷春悲秋的功夫,不如好好想一想吧,怎麼做,對你兒子纔是最好的。”她說完,再不回顧,推門出去了。
第二天清晨,便有消息傳來:宋貴人在廣陽宮內自盡身亡。
申令嬅和樑玫聽聞消息,都額手稱慶。但又有些疑惑,“諸多罪名並沒有牽扯到她身上,這好端端的,她自盡做什麼?”
輾轉打聽到宋月樓留了一封遺書,命貼身婢女交給聖上,“...家兄幸得陛下幾次寬恕,不坐。卻不悔過自服。妾無可辯駁,唯有自盡爲其贖罪,望陛下看在多年情分上,施以厚恩,留他一命。也請善待慶兒......”
聽說劉炟看完那封書信,久久沒有言語。過後卻令人停止了對宋斐的處罰,只將他遠遠貶去西北,又派人去慰問太后。
自此,喧鬧了一時的宋家兩案收尾。劉炟的性子越發的沉靜,幾乎不再宣召妃嬪,連這些年一向很蒙恩寵的令嬅,也漸漸失寵。倒是樑玫,不知何故忽然得起臉起來。又仗着有涅陽大長公主撐腰,一度有威赫後宮之勢。還常帶着劉肇去劉炟面前盡孝。
令嬅對此,頗有怨言,“聽說她現在,每日裡帶着二殿下去福寧宮,常常一個多時辰也不出來呢。”她酸溜溜地說,“我和宋月樓就都沒這樣過。我看宋氏一倒,樑玫生出了不少心思。”
而履霜只覺得失落——樑玫自興起來後,已不願再帶劉肇來長秋宮。她已經有一個多月不曾見到那孩子了。
之後,樑玫又一日比一日跋扈了起來。素日裡與履霜、令嬅照面,雖還保持着客氣的形容。背地裡,卻奏請劉炟在貴人以上另設一尊位予她。
而劉炟雖然沒有同意,但也並沒有呵斥她。
令嬅聽說後,一方面心裡不舒服,另一方面,也爲履霜抱不平。在一次宴席上公然對樑玫發難,“...皇后還在,你自請尊位,是什麼意思?”
“沒什麼意思啊。”樑玫鎮定地笑,“只是陛下想要加封我,我卻想着聖上尚安好,難道我能進一步稱王太后麼?這豈非大不敬?所以提議在皇后和貴人之間新設一級,得以兩全。”
——那不就是副後了麼?
令嬅心中雪亮,但到底不敢把這樣的話肆無忌憚地說出來。只得悻悻地忍了。
竹茹見她也吃了癟,悄悄向履霜道,“侯爺近來幾乎全無動靜呢。往常他一向是最關心您的,如今樑貴人僭越犯上,怎麼不見他出頭......”
履霜默默無言,只叮囑,“近來陛下恩准了樑玫也協理六宮。那素日裡有什麼事,你都讓給雁書好了,不要去爭。再去同陛下說一聲,過幾天,我想見一見竇憲。”
宋貴人自盡、宋斐被貶的噩耗傳來,太后的身體更差了。
雁書把事情稟到樑玫那兒,她皺眉問,“皇后怎麼說?”
雁書頗有些不屑地回,“皇后近來比往年更爲懦弱呢。眼見着您蒙受恩寵,一應事都推卻了,又巴巴地叮囑了身邊人謹言慎行,不要和咱們爭。奴婢前幾天去領月俸,碰見竹茹,她竟還讓呢。”
樑玫脣邊挑出了一個譏諷的笑意,“她倒是很識時務。只是你也要做好面子情,別欺壓她太過了。”
雁書伶俐地說是,“終究咱們二殿下如今還沒當上太子呢,接下來的許多事,還需要皇后和竇侯協助。”
樑玫點點頭,“是這個道理。所以待會兒你拿着太后的病,還有月氏國進奉的東西、陛下前日恩賜后妃之家的那些珍寶,都去問一遍皇后。”
雁書說是,面上頗見得色,“不過諒皇后也不會多說什麼吧。左不過是‘就由貴人做主好了。’”
樑玫輕輕斥她,“還不快去。”
稍後雁書回來,果然所稟無差。一時之間,樑玫心裡看待皇后又輕了三分,先把兩件賞賜的事分派好了,然後沉吟道,“太后那裡......”
雁書悄聲道,“聽說她頗爲宋貴人的死鳴不平呢。如今陛下和她雖然親情稀薄了,但到底她還是太后。一旦好起來,還是太子的最有利支撐。咱們要不要...”
樑玫沉吟了一會兒,搖頭,“還是別吧,這萬一叫陛下發現,可不是頑的。”
雁書有些失望地說是,領命退下了。
而履霜那裡,也到了約定的,同竇憲見面的日子。
這一天,一大早她就起來了。到了巳時,麥穗進來報,“侯爺來了。”
履霜說一聲“請他進來”,麥穗去帶着人過來了。
竇憲進了內殿,行禮,“參見皇后。”
“你我之間,何必這樣。”履霜低聲地說,“坐吧。”
竹茹伶俐地帶着小宮女們下去,留他們兄妹說話。
履霜見竇憲的臉上頗有疲憊之色,問,“這陣子一直不聞你的音信。還好嗎?”
竇憲默默地一點頭。
履霜見他不願意多說,又問,“那大長公主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