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一晚的宮宴,一直開到亥時三刻才結束。
宴散後,涅陽大長公主捶打着坐的痠痛的腿,抱怨,“不過是個小公主,這滿月的宴席竟然開了一個多時辰,坐的本宮腿都麻了。我們肇兒週歲的時候,就沒這麼大辦過。”
汀姑姑在旁道,“終究申貴人如今聖眷隆重呢。”
涅陽大長公主就着她的攙扶站起身,“什麼隆重?左不過是中宮無力、嬪妃倦怠,才由她來冒頭。”她恨恨道,“本來阿敏生了個兒子,是再體面不過的,正是爭奪聖上寵愛的好時候,偏她不知哪根筋搭錯了,好好一個人,竟在麗景宮裡閉門不出,比姑子還不如......”
她還在絮絮叨叨地抱怨着,沒留神竇憲向這裡走了過來,向她致意,“槿姨。”
她收住了口,淡淡道,“伯度。這麼晚了,你怎麼不出宮?”
竇憲笑,“許久不見槿姨了,想同您說說話。我送您出宮吧?”
涅陽大長公主心頭泛上警惕,腳下沒動,先問,“說話...說什麼?”
“此處不是方便之地,還請槿姨略略挪步。”竇憲沒正面回答她的話,只躬身做了個請的手勢。
涅陽大長公主看了眼汀姑姑。對方微微地點了點頭。她思慮了一瞬,這才點頭說,“走吧。”
“...聽說槿姨近來,常往樑貴人樑美人的宮中走動?”往外走的路上,竇憲忽然問。
大長公主摸不清他到底是什麼意思,只含糊地“嗯”了聲,並未說話。
竇憲鬱然嘆,“她們兩位好福氣。這些年雖被陛下冷落,但總有槿姨關心着,在內廷始終失不了體面。”
大長公主聽他說二樑被冷落,有些刺心,心頭浮起氣,開口欲辯。但見他神色憂愁,似乎不是譏諷之意,按捺了下來,看着他,“你有什麼想說的,但說無妨。”
竇憲說是,躊躇道,“近年來,皇后日漸勢微...”
大長公主不動聲色道,“瞧這話說的。如今後宮中,除了申貴人,哪個不是失寵的命?”
竇憲搖搖頭,“不一樣。樑貴人樑美人到底有皇子傍身,無論如何,將來一個王太后是跑不掉的。而廣陽宮那兒,雖則如今失了寵,到底有東宮太子在手,將來兒子繼了位,就又要興上去的。前途堪憂的只有我妹妹。”
大長公主聽他推心置腹地和自己說這些,心中一動,腳步停了下來,看着他。
竇憲道,“方纔我見皇后抱着二殿下,倒是忽然有個主意。——也許咱們兩家可以攜手,共同推二殿下上位。”
大長公主懷疑地問,“哦?可此事終究是我家佔了大便宜,你怎麼會肯?”
竇憲無奈道,“不然還能如何?皇后嫁入宮中七年,要能生,早生了。事到如今,我也只好在別的方面給她想想辦法。”
大長公主一哂,“可是比起阿玫阿敏,申貴人不是一向更同皇后交好麼?此事你爲何不找她商量?”
竇憲道,“她與皇后相處的再好,也是從前的事了。如今她生育了三個孩子,自己又得寵,哪裡還能看得上履霜?槿姨只瞧她今日那意氣風發的樣子就知道。倒是樑貴人,眼見皇后落寞,站了出來,這份心意實在叫人感念。”
大長公主聽了意動。其實她也一早就有這樣的心思,所以一直叮囑樑玫,空閒了多抱着劉肇往長秋宮走動。只是此事由竇憲提出來,她總覺得怪怪的,是以一直不敢答應。
竇憲看出了她的顧慮,爽快道,“我貿然來找槿姨,說了這些話,您有所遲疑也是該的。這樣吧,我先讓您看到我的誠意。”
“...誠意?”
竇憲說是,笑道,“二殿下的三歲生日就快到了吧。讓我來給他,準備一份大禮吧。”
“我前些日子裡身子笨重,一直閉門不出,這蹄子也就什麼都瞞着我,真真是......”
長秋宮裡,申令嬅指着採蘋好一通責罵。
見採蘋惶愧地低下了頭,履霜打斷道,“好了,這沒什麼,她也是怕你擔心才這樣。再說,我現下不是都好起來了麼。”
申令嬅憂心地搖頭,“好什麼啊,好好的皇后,被人傳成這樣,你以後還怎麼在那些雜碎面前立威?”她說着說着,又惱恨起來,指着採蘋喝罵,“你一味地瞞着我,叫宮裡那些小人見了,只以爲我也小瞧皇后。他們本來還不敢怎樣,眼見着,是更要變本加厲了。”
採蘋含淚道,“奴婢沒有這樣的意思,實在是怕貴人聽了動怒,傷了胎氣,這才......”
見她絮絮叨叨地不停地解釋着,而令嬅臉上猶帶怒色,履霜不欲他們主僕離心,另換了話頭,問,“令嬅,早起我見你匆匆忙忙地過來,額上都是汗。是不是有什麼急事?”
令嬅收斂了怒氣,臉上浮現出猶豫神色。
履霜見了,看了竹茹一眼。她忙帶着殿內的婢女們欠身告退。
令嬅這才道,“我聽我娘說...你二哥近來,似乎與樑府人走的很近。”
“...樑府?”
令嬅說是,捏着帕子道,“我爹幾次去看你二哥,管家都說他往樑府裡去看望涅陽大長公主了。這一次兩次的倒沒什麼,可我爹碰上的時機少說也有四五次。這大家不都知道麼,你二哥的母親,一向和涅陽她不和的......”她惴惴地說,“這事我也不知道是不是自己想多了,只是覺得怪怪的,得說與你聽,才放心。”
履霜心頭浮出暖意,微笑道,“我知道你是爲我好。”又與令嬅說了些閒話,一直到她不得不回去照看孩子,才做了別。
眼見着令嬅離去,竹茹進了內殿,道,“方纔申貴人所說的,奴婢守在門口,都聽見了。”
履霜擡頭看她,“你說...竇憲這程子總往樑府去,是做什麼?”
竹茹仔細地想了想,也百思不得其解。試探地說,“要不,殿下宣竇順或者木香進來問問?”
履霜沉吟了一會兒,點頭,“也好。等過幾天,你抽着空,不拘叫他們誰,過來長秋宮一趟。”
而出了中宮的令嬅,正被採蘋抱怨着,“您怎麼不管不顧的,有什麼話都倒給了皇后?”
令嬅皺眉道,“我們是多年的姐妹,有什麼我覺得不對勁的,自然是要告訴她了。”
採蘋低聲道,“可是如今是什麼時候了?您也該爲咱們三殿下考慮考慮。”見令嬅沒有說話,她加意道,“現如今中宮式微,廣陽宮那兒也失寵許久,不管是中宮位還是東宮位,變數都大着呢。”她想到申令嬅母子皆蒙恩寵,一顆心更搖搖欲墜了,歆羨地說,“什麼時候,您和三殿下能更進一步就好了。”
“別胡說。”令嬅轉頭,面色沉沉地斥責她。
採蘋一驚,忙低下了頭。
令嬅道,“人的*一旦起了頭,是永遠沒有止境的。你今天想要這個,明天肯定又會想要那個,一天一天的,除了讓自己累,又能怎麼樣呢?我們現在的生活已經很好,別再說剛纔那些話了。”
履霜考慮的詳盡,然而不等她宣召竇順進宮,便聽聞了一個令人驚詫的消息:宋斐被參。
“...他離京被流放,也有四年了吧。聽說朔方郡地偏氣溼,他在那裡過的苦不堪言,終日閉門不出。怎麼會和人有了矛盾被參呢?”履霜問。
竹茹低聲道,“聽說他看上了一戶人家的女兒,欲納爲妾室,派人往她家裡送了許多聘禮。不想人家早訂了婚了,一根索子吊在了房樑上。”
“那他究竟知情不知情呢?”
“誰知道呢。”竹茹道,“只是在老百姓心裡,一個女人爲逃婚吊死在房樑上,光是這個,已經足夠讓他們義憤填膺。何況宋斐的身份又不是尋常人。”
履霜嘆了口氣,“此事說大不大,說小也不小。端看陛下如何斷吧。”
“蔡倫傳消息來,說陛下知道後,很惱呢。”竹茹悄聲道,“可宋貴人得知了此事,立刻去求見了太后。太后叫去陛下叮囑了幾句,他也就答應粗審了。”
履霜淡淡一哂,“其實何必太后出面?宋月樓自己就是最好的情面。”
這天午後,履霜歇完覺起來,竹茹領着雁書進來報,樑貴人請皇后殿下過去一聚。
她聽了,不由地問,“平白無故的,怎麼想起聚一聚了?”
雁書笑道,“涅陽大長公主那兒得了上好的海鮮,送了一份進宮裡,給我們貴人。她啊,想着宮裡幾位后妃都愛吃海鮮,索性做個東道,大家一同樂一回。”
履霜笑道,“算了算了,本宮是再懶不過的,下次吧。”
雁書忙道,“別呀,殿下一不去,我們貴人的宴開着還有什麼意思?”又道,“我們貴人還請了所有小皇子小公主呢。殿下一向喜歡孩子,便是懶的動筷子,也只當這是個難得的機會,過去一同玩鬧一回吧。”
履霜聽了,意動起來,答應着說,“那等本宮進去更個衣,就過去。”
雁書笑道,“好,奴婢出去等您。”
稍後履霜去了樑玫宮裡,發現申令嬅帶着三個孩子,早到了。樑敏也罕見地出來了,默默地坐在角落,見她過來,神情怔怔的。
幾位妃嬪一齊行了禮,後梁玫請衆人落座,一邊吩咐雁書安放杯箸。又叮囑,“先別上酒水,也別上瓜果,仔細沖剋了,鬧壞肚子。撿些桂花釀,熱了過來。”
雁書答應了,帶着宮女們上了鯧魚、蛤蜊、櫻蝦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