竇憲出了長秋宮後,走了不多遠便迎面碰上了樑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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方纔福寧宮裡發生的事尚未傳播出去,所以樑玫見到他鬢髮散亂、額上隱有血跡,不由地大吃一驚。
而竇憲不欲和她打照面,沉默着與她擦肩而過了。
樑玫就這樣帶着滿腹的狐疑,來到了長秋宮,“...本宮帶二皇子來看望皇后殿下。”
守門的小宮女聞言,爲她去傳。過了一會兒,出來稟道,“殿下在裡頭,請您快進去。”
樑玫點點頭,從雁書手中接過二皇子抱着,輕聲囑咐他,“待會兒見了皇后殿下,乖乖的,不許總黏着她。”
二皇子虎頭虎腦地點了點頭。
樑玫在他額上親了一口,抱着他進去了。
殿內履霜已打水重新洗過臉,梳妝完畢,端坐在鳳座上。見到二皇子被抱了進來,張開手臂微笑,“肇兒——”
劉肇很響亮地喊,“母后!”在樑玫懷裡不斷地踢蹬着腿腳。
樑玫笑罵,“這沒心肝的孩子,一見到皇后殿下,是再不要妾的了。”把劉肇放進履霜懷中。
他快三歲了,生的很機靈。先脫了鞋,然後纔在履霜腿上站起來,去摟她的脖子,“母后!母后!”
竹茹在旁笑道,“二殿下真是又乖又貼心。”
“可不是,幾位皇子公主裡,數他最和我親。”履霜摩挲着劉肇的臉,輕言細語地問他話,“今天早飯吃了什麼?”
劉肇水汪汪的眼睛看着她,道,“吃了稀粥、玉米、蟹黃包,還有,還有那個綠色的杆杆菜。”
履霜想了一瞬,含笑問,“四季豆?”
劉肇奶聲奶氣地說,“好像就叫這個。”
兩人又隨口說了些閒話,履霜命竹茹去內殿拿肚兜來。竹茹答應着去了,稍後去捧了一疊肚兜過來。履霜對樑玫道,“這些是我閒來無事繡的,拿着給肇兒隨便戴戴吧,別嫌棄繡功粗糙。”
樑玫站了起來,笑道,“殿下若說自己繡功不好,那妾繡的,真不知道是個什麼玩意兒了。”
衆人都笑了起來,又引着兩位主子說了不少玩笑話。
時間過得匆匆,不知不覺樑玫來中宮裡呆了兩個多時辰。她起身道,“眼見着到了用晚膳的時候了,妾不打擾殿下,這就告辭了。”
履霜撫摸了劉肇毛茸茸的腦袋一下,將他遞還給了樑玫,“路上小心。”
樑玫接過孩子,欠身告退。
履霜內心失落地目送着他們離去。
而劉肇,他趴在樑玫肩上,見與履霜越來越遠,忽然慌了起來,伸出手道,“母后!”
稚嫩的童音像有千鈞之力一樣,擊在履霜心頭。她渾身一震,下意識地往前走了幾步。
而樑玫背對着她,並未察覺。拍了劉肇的小屁股一下,輕斥,“傻孩子,每次都不願意走。下次再這樣,就不帶你來了。”摟着哭哭啼啼的劉肇走遠了。
見履霜悵然若失地倚在門上,凝望着劉肇離去的方向,竹茹勸道,“殿下進去吧。”
履霜點了點頭,跟着她一起往內走。
竹茹有意引開話題,喟嘆,“眼見着二殿下越來越大了,樑美人還是那樣冷冰冰的,也不照管照管孩子。真是...當初又何必要進宮呢?”
履霜聽她說起這個,忍不住也嘆息。兩年多前,樑敏生下了劉炟的第二子,本是極有體面的。不僅是涅陽大長公主和樑玫高興,連劉炟也對她另眼相看,提出晉封她爲貴人。但她一概謝絕了,像是看破紅塵似的,從此深鎖宮門,避世而居。偶然劉炟去看她,也被她拒之門外。而生下的兒子,也被她全權託付給了姐姐照管。宮中對此都議論紛紛,她卻我行我素。
各人都有各人的緣法,也許這就是命吧。
次日,國舅竇憲侵佔沁水長公主地,鬧至御前,皇后脫簪以贖罪事,果然傳遍六宮。一時之間,竇家兄妹淪爲了內廷笑柄。
之後竇憲退還長公主地,又依約十倍賠償,被衆人得知,更爲不屑了,紛紛說,“還以爲他有多能多大膽呢。這陛下的氣上來了,他該還的東西不還得還麼。”
而履霜,也逐漸被劉炟冷待。從前顧及着她在後宮中的體面和威望,一月之間,他總會象徵性地來長秋宮宿個幾晚,三不五時地派人請她去福寧宮共同用飯。但自從竇憲被申飭,一切都停止了。
後宮諸人本聽說經她求情,竇憲未被處罰,都以爲她在聖上的心中有些分量。如今看來卻明白了,聖上尊重的是皇后,而非竇履霜,對着她都輕慢起來,轉而去奉承幾位貴人們。
時間就這樣慢慢地淌過。
令嬅這一胎的月份越來越大,到了快生產的時候,素日裡閉門不出,不大留神宮事。採蘋又知她與皇后交好,一旦得知皇后被冷落譏笑,必不肯善罷甘休的,吩咐了闔宮的婢女們都管好嘴,不許胡亂說話。令嬅也就一直都不知道那些事。
竹茹不知內情,見她這樣,頗有些怨恨。但履霜不以爲意,安安心心地在長秋宮過着日子,偶爾去賈太妃跟前盡孝。
時光匆匆而過,建初五年就這樣過去了。
建初六年的三月初三,是二皇女的滿月宴。
這個孩子,是整個內廷中長的最像劉炟的,因此頗得他寵愛,剛一降生就封了平邑公主,賜名劉佩。劉炟又早早就命六尚局準備起她的滿月宴。
這一天晚上,氣候中尚帶微寒,宮燈卻高挑,照的武英殿亮如白晝。
申令嬅是今日的主角,破例地坐在了劉炟身邊。
因她出了月子,身子不再沉重,把三皇子劉壽重新接回了自己宮裡。一時之間,襁褓之中玉雪可愛的劉佩、已經六歲,逐漸出落成小美人的劉吉。還有三皇子劉壽,都圍繞着她。嘰嘰喳喳的,好不熱鬧。而劉炟也神色溫和地不時與她私語。
子女雙全、皇恩深重,令嬅一人壓過了所有後妃。不管是太子生母,還是皇后,都不如她光豔照人、神采飛揚。
履霜在他們左邊坐着,眼見着一家子和睦溫馨,本該爲令嬅高興的,但胸口似被堵住,無論如何也發不出真心的笑容。只在旁默默地飲着茶水,並不言語。
樑玫在底下敏銳地察覺到了,抱着二皇子劉肇,起身笑道,“這孩子好皮呢,妾哄都哄不住,一味地說要殿下抱。”
見劉肇眼巴巴地看着自己,伸出手來,履霜心裡一陣柔軟,情不自禁地微笑說,“這皮孩子。來,到母后這裡來。”
劉肇很響亮地應了一聲,被宮女牽着走了上來。
履霜見他小小的人,走的跌跌撞撞的,忙道,“當心。”
劉肇卻道,“自己,自己走。”
履霜在他快走到自己身邊時,一把把他抱了起來,“好好。”將他擱在自己膝上,輕言細語地說着話,喂他吃着東西。
竇憲在下看着,絲毫不覺得這一幕溫情,只覺得可悲。恰逢履霜轉過身體,把手裡的杯子放下來,無意識地往他這裡看了一眼。
他深深地看着她,一直到她察覺到,徵詢地看着他。他忽然站起身,往外走。
她在上面猶豫了一會兒,也藉口更衣,跟了出去。
初春的風還帶着幾分料峭,吹拂在身上冷冷的。履霜在殿內呆久了,被地暖和薰香烘烤着,習慣了那樣的溫度,驟然出了殿門,極不適應,渾身的毛孔都激靈靈的一抖。
正兩手抱着肩走路,忽然她的手被人拉住,身體不由自主往前一傾,被迫跟隨着向前走。就這樣被拽到遠處的一棵大樹下。
停下來後,她下意識地仰頭去看。是竇憲。他低頭凝視着她,溫熱的鼻息打在她臉上,“怎麼只穿這麼點?冷不冷?”不等她回答,就把她兩隻手捧了起來,握在手心裡,低下頭輕輕地呵着氣,“竹茹也是瞎了,見你穿這麼少,也不在旁邊提醒着。”
他把她的手貼在自己臉頰上取着暖,一邊凝視着她的眼睛說話。動作和語氣都熟稔萬分,沒有一絲疏離。彷彿他們之間從沒有過七年分別,還是昔日裡相愛的時節。
她心中酸楚,伴隨着身在宮廷的驚懼與惶然,想把手抽出來,“別這樣。”
但他置若罔聞,緊緊地握着她的手,一直到把她的整個手掌都貼熱了,才放下。
履霜敏銳地發覺他有哪裡不一樣了。往常不管怎樣,他總是記得她如今的身份的,從不越界。今天卻關懷的異常。開口想說話。
但他已經不動聲色地轉了話題,“最近過的好不好?”
她看着面前熟悉的容顏,想起這半年來諸事安定。劉炟沒有再計較竇憲做過的事,而他也不曾外出征戰。即便兩個人如今不在一處,但見他有這樣的生活,她總覺得心裡是安穩的。輕輕地說,“好。”
但竇憲想起方纔所見,她夾在劉炟與寵妃之間,那樣靜默無聲。這樣的生活,稱的上好麼?極力地忍耐着心中的痛楚,儘量作無事狀地問,“你很喜歡劉肇麼?”
喜歡嗎?
履霜沉默着。
——我不知道。
只是那樣虎頭虎頭、依賴着我的孩子,常常會讓我想起,我和你的兒子。
她低着頭點了點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