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們說,在臨死前時間會變慢,一生中最重要的一切會一幕一幕地,猶如走馬燈一樣地在面前掠過。從這一點來說,項南星還不能確定自己是否死到臨頭了。
在他眼前,時間確確實實地變慢了,那些記憶的畫面在眼前依次出現,又如流星一樣隕落。只不過,他所看見的都是進入監獄之後的事。和羅百川賭上所有籌碼的一刻,樑京墨變魔術般拿出紙牌的瞬間,老獨眼一個翻身將門頂住的背影,還有三國遊戲裡沈君浩出局時那浸透了悲哀與憤怒的眼神……這些片段大概在他心裡烙下了太深的刻印,以至於在冰冷的刀尖即將觸及胸口的皮膚時,填滿他腦子的所有東西,依然還是關於“逆境遊戲”的這一切。
然而在胸口一涼的瞬間,他彷彿突然伸出手穿過了這些虛無的畫面,直接捕捉到了它們的共通點。他的心忽然狂野地跳動起來,腦內某處的大門似乎就要打開,項南星彷彿看到一條嶄新的大路就在眼前,差的不過是自己最後邁出的這一步。
然而刀尖已經刺入他的皮膚,向着更深處進發。只需零點一秒……不,只在零點零八秒之後,鋒利的刀尖就要觸及那顆蓬勃跳動的心臟,並在零點二秒內將之徹底絞碎。
只差一步,最後一步,卻也是猶如鴻溝的一步。
“結束了!”巧兒將全身重量都壓了上去,咬牙切齒地大喊一聲。
“等等。”
一個老邁的聲音毫無徵兆地在她背後響起,與此同時,巧兒的視野裡突兀地多出了一隻黑色的女式皮鞋。還未反應過來,皮鞋化作一道黑影自下而上從眼前掠過,帶起的巨力沿着刀柄直接貫穿了她的手臂,將她這一刺的力量盡數抵消,甚至還要更甚。巧兒的身子無法控制地向後一仰,雙手被震得向着兩邊甩去,而那柄無法握住的野戰刀在這一刻騰空而起,在空中打了個轉,竟反過來朝着她的面門落下!
“臥槽!”
巧兒大驚失色,正想擡手去擋。可是雙手正被剛纔那一腳的力量震得發麻,肩膀也是發力,此時雖然心知不妙,卻是無論如何都擡不起手來。
“抱歉,是我預判錯誤,發力過猛了。”
一隻手從巧兒的頭頂伸了過來,輕巧地用食指和中指夾住了落下的野戰刀,再把它遞到巧兒的手裡。巧兒神情木然地接過,腦門上的冷汗直到此時才星星點點地冒出來,晚了一拍。
“你們……這個……”
躺在地上的項南星又驚又喜地看着突然現身的人,一時間連話都數不清楚了。這一發死裡逃生來得太過突然,出手的更是完全意料之外的人,一瞬間的形勢逆轉讓他完全反應不過來,只能睜大了眼盯着剛纔踢出這一腳的人,臉上洋溢着感恩的神采。
“就算你這麼感恩戴德地看着我,也是……沒有用的哪。”
救下他的人卻只是輕輕地嘆了一口氣,轉過臉裝作在看別處。俗話說救人救到底,項南星原本以爲她既然一腳踢飛了刀子,從必死的危機裡救下了自己,接下來應該是毫無疑問地幫自己解開這一身束縛了吧。結果不光是她,連幾步以外的那個穿着練功服的老頭子也是毫無動作。他們兩人來到這裡彷彿只是爲了阻止巧兒殺人,其他的事情一概不理。
等等,黑色的練功服?
項南星眯起眼睛直勾勾地盯着那個老人,越看越覺得眼熟,終於“啊”一聲叫了出來。雖然服裝換了,但這種散漫的風格以及從內而外透出來的世外高人般的氣息卻不會變!
“你是當時的那個主持人……”
他話還沒說完卻已經遭到無視。老人轉向巧兒,微一躬身,和顏悅色地說:“打擾了您的遊戲進程,非常抱歉。”
“哼,我倒要看看你們怎麼解釋。”
巧兒此時已經從短暫的驚訝中回過神來。她活動着還有些發麻的手臂,面色不悅地說:“老先生,這個遊戲的規則是和那邊那位主持人小姐約定好的,按理來說,這就算是一個正規遊戲了,沒錯吧。”
“完全正確。”老人微笑。旁邊的那個年輕女人也點了點頭,算是確認。
不用問,這個與巧兒約定規則的,就是負責這次遊戲的主持人沈靈霜,而那位儘管年高望重卻依然對玩家謙恭有加的老人,正是剛剛還和沈靈霜在外面對話的第六號主持人黃老。即使一個沈靈霜算不得數,但以黃老的身份和地位說出剛剛那句“完全正確”,則可算是爲這一次的遊戲規則徹底拍了板。
得到黃老的確認,巧兒點點頭,忽然一拳狠狠地砸在牆上,怒聲喝道:“那麼你們主持人擅自干涉遊戲進程,又要如何解釋?按照守則,你們只有在最後宣佈結果或者有人違規的時候才能出場吧!還是你們打算玩那種遊戲未結束不得兌現獎勵的花招?”
她冷笑一聲,把玩着剛剛拿回的野戰刀:“我不介意等多這幾秒鐘,快點宣佈結果吧!”
項南星驚懼地看着沈靈霜,後者依然面無表情,也沒有望向這邊,像是對他的生死毫不在意。關於殺人魔一方的規則,沈靈霜並沒有向他介紹,然而從巧兒剛纔的舉動以及此時說的這些話來看,這個“殺人魔”不僅僅是遊戲中的單純的一個角色名,而是實實在在的,以殺人爲樂的犯人!如果說救援者和被困者的獲勝條件是雙雙從這個別墅中逃出的話,殺人魔的獲勝條件大概就是將兩個人完全控制住,抹殺掉他們逃離的可能性。
而合法地殺人,看來就是殺人魔在獲勝之後將會得到的獎勵!見識過巧兒的“蛛網術”後項南星算是理解了,此時的被困者顯然被困在了地下的那個囚室裡,而自己也被綁住,毫無反抗之力。身爲殺人魔的巧兒實際上已經獲勝了,這才大開殺戒。
但即便如此,要嚴格按照規則的話,在主持人宣佈結果前巧兒依然不能對獵物下手。這是爲了防止她在面對“救援者”時直接下狠手殺人,降低了難度。但就過程而言,巧兒在和項南星搏鬥的時候確實遵守了規則中不下殺手的條款,勝利來得一點問題也沒有,就算直接默認勝利也未嘗不可。所以巧兒纔會以爲主持人在玩“遊戲未結束不得兌現獎勵”的文字遊戲,並且要求他們快點宣佈結果。
想通了這一層,剛剛燃起了一點希望的項南星再次感覺心如死灰。到頭來,沈靈霜並不是來救自己的,只不過作爲主持人,她必須確保遊戲的流程按照預先確定的規則走下去而已。
就算因此拖過了幾分鐘,又能改變什麼呢?項南星試着活動了一下手腳,那些細線依然緊緊纏着自己,如果沒有別人幫助的話,光靠他一個人還是無法從這種情況中掙脫出來。
而隨着主持人宣佈結果,這難得爭取到的最後一線機會也即將……
“很抱歉,遊戲還沒有結束。”黃老說。
他表情嚴肅,完全不像是開玩笑或者刻意拖延時間的樣子。項南星“啊?”了一聲,還沒反應過來,巧兒卻是臉色一變,像一陣風似的衝進了監控室裡。她雙手撐在控制檯上身子前傾,臉幾乎都要貼到了屏幕上,睜大了眼睛像是要直接鑽進那畫面裡。無奈那些畫面依然干擾嚴重,而云臺系統又在剛剛的地震中損壞了,她雖然隱隱約約感覺到畫面上有什麼東西不同了,卻又一時間覺得那只是自己的幻覺。
“喂,老頭,你該不會是在騙我吧。”她冷笑着回過頭,“除了通風通道,那個房子等於是完全被封閉起來了,唯一的觀察方式就是這個監控視頻。剛纔我一直時不時關注着這邊,沒看出什麼問題來,她如果在這段時間裡逃走,一定不可能行動得那麼迅捷,恰好都落在我沒看的那點時間裡。但如果在我來之前就逃走的話……”
她指了指地上的項南星:“那麼這個蠢貨就會看到,也就不會乖乖留在這裡等我了吧。”
項南星咬緊了嘴脣。確實如此,在巧兒來到這裡之前他雖然沒有專門盯着屏幕,但一堆靜止的屏幕裡一旦出現了會動的東西,他的注意力肯定會被吸引過去,進而注意到巧兒可能是個冒牌貨。然而並沒有這樣的情況出現。
“所以。”
這邊的巧兒已經拋出了最後的結論。她目光如箭直視着黃老:“所以,人是肯定跑不掉的,我現在確確實實的就是控制了兩個玩家。如果你想在毫無根據的情況下堅稱另一人已經逃脫,好趁我回去的時候在這邊做什麼手腳……我勸你還是放棄吧。”
她把玩着野戰刀,像是在示威。
“我還沒這麼好欺負。”
沈靈霜的臉上第一次出現了微妙的情緒。項南星發現她的額頭已經微微冒汗,而抿着的嘴脣也不自覺地微微顫動着,彷彿在極力掩飾着自己內心的動搖。看來多半被巧兒說中了,他們確實有心搭救自己,只是找不到合理的藉口,只能嘗試靠着欺騙達成目的。
然而就連這一招也失效了。
大局已定。項南星絕望地閉上了眼睛。
然而在下一秒,他卻忽然聽見一聲猛烈的吸氣。而後一個東西從自己的身旁掠過,帶起的風直灌入耳,像是在腦子裡不輕不重地撓了一把。他睜開眼時,只看見一個灰撲撲的穿着連衣裙的背影正不顧形象地邁開了腳步,向着走廊盡頭的樓梯狂奔而去。
巧兒走了?爲什麼!
項南星靈光一閃,猛地回頭,卻看見黃老正站在監控屏幕前,臉上帶着意味深長的笑。他的手還保持着指向屏幕的姿勢,手中握着的扇子正平平舉着,虛點在屏幕上的某處。
就像指導者點破了棋手不得不救的弱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