黃老沒有讓他們等上太久。儘管最後一組人也因爲同樣的理由進了帳篷,但這一回,黃老的樂曲明顯短了許多,甚至搖身一變,去掉了那些古怪的部分,用風雅的古琴硬生生彈奏出了一首激昂熱血的邊塞曲。至此在場最後幾個原本還未想通的人也終於如項南星剛纔那樣,領悟到了黃老這些安排的用意。
而在這一曲後,遊戲正式開始。不知從何處走出的數十個看守們撤走了地上的帳篷,放裡面的人重見光明,然後又無聲地離去。十餘個玩家站在這個空曠的場地上面面相覷。大多數人在看見其他人時都是一副充滿戒備的神情,只有極少數幾個人顯得遊刃有餘,比如羅百川,比如樑京墨。
然而此時所有人不管姿態如何,都有一個共同的特點。那就是他們的手上都拿着一塊黑色的小型平板似的東西。
“看來這幫人運氣不錯啊。即使在剛纔這種情況下也還記得要把帳篷裡面翻一翻。要不然,在遊戲剛剛開始的時候就可以淘汰掉幾個人咯。”
說話的是一個個子不高,看起來偏瘦的年輕男人。他穿着一身標準的黑西裝,雙手插在西褲口袋裡,傲氣地站在三個主持人的前面。顯然,他也是這場遊戲的主持人之一。只是和其他主持人相比,他對待玩家的態度似乎不怎麼友好。
在他身後,三個主持人一子排開,就連平日裡表現有些輕佻的秋半夏也是好好地筆直站着。這三人中,年齡最大的黃老居中,左邊是“假面人”菲克,右邊是秋半夏,猶如體育比賽領獎臺般的一二三名。這順序,也符合項南星所知道的三人號碼排位情況。
然而問題就來了,此時站在最前面的這個小個子,到底是何方神聖?
“我猜你是這四個人裡排位最低的吧。”
樑京墨排衆而出,毫不在意地就說出了一句超冒犯的話。還沒等項南星想好要不要學秋半夏那樣捂他的嘴,這傢伙竟然還連珠炮般地分析開了。
“所有的遊戲都要求主持人至少在宣佈規則時保持端正態度,這一點再桀驁的主持人也會遵守,然而這傢伙卻急吼吼地跳出來擺姿態,就像是爲了聲明‘老子纔不受這些規矩限制’一樣;還有,他從實力上看明顯不如其他三個,但卻非要站在最前面,就像在顯示自己有多厲害似的。依我看,這都是病,是中二病晚期轉終生絕症的臨牀表現。”
他一番話絲毫不留情面,連周圍的犯人都聽得變了臉色。這小個子自然也是漲紅了臉。然而畢竟主持人的自我控制力非同一般,僅僅是一次呼吸之後,他的臉色便恢復如常,連帶着急促起伏的胸口也漸漸平緩下來。
“小子,你運氣好。”他冷笑着說,“從規則上說,‘遊戲’現在已經算開始了,所以我也不能對你做什麼。希望你不要太早出局啊。”
他頓了頓,又說:“我是這次遊戲的主持人,第四十三號主持人,‘毒蟲’叢安。”
樑京墨的猜測果然沒錯,這個叢安確實是四個人裡排位最低的一個。這一點再不服氣也是事實,無可奈何。叢安的自我介紹顯然不是爲了落自己的面子,而是按照規則,必須由排位最低的他開始而已。
緊隨其後的,13位的“黑貓”秋半夏和11位的“假面人”菲克也各自說完了自己的部分。居中的黃老輕咳一聲,上前一步。
“我是第六號主持人‘老黃曆’,你們叫我黃老就可以了。以上四人,就是負責這次遊戲的全部主持人。”
他的聲音柔和,語調和緩,可當中卻又像是夾雜着刀槍劍戟,讓人猶如置身於一個隨時會打開的武器庫之前,不得安心。這種渾然一體的感覺,比之那些隨時切換的東西更加可怕,項南星不禁在想,和他相比,菲克那種刻意外放殺氣的舉動簡直就像是小孩子瞎玩鬧。
只是在場的人未必都有項南星這麼敏銳的感性。黃老的話音未落,有幾個人就忍不住發出了驚訝的聲音。在黃老說出這情況以前,幾乎所有人都以爲那個小個子叢安就是遊戲的主持人,而後面的三個人只是列席觀摩。然而結果竟是四個主持人同時主持!這個放在這個監獄中絕對罕見,至少在場的幾個人裡還沒有誰經歷過這種規模的遊戲。
而這一差別,也會對遊戲過程產生相當重大的影響。
要知道,前者在這個監獄中時不時有發生,多數是因爲路過的主持人本身對遊戲內容產生了好奇,想近距離地看一看。遠的不說,前段時間項南星與羅百川交手的那場“三連勝”就是如此,正牌主持人是“大樹”林木森,然而秋半夏卻中途亂入,在旁觀看到遊戲結束。在這種情況下,雖然後來的主持人可能對遊戲產生影響,但終究只是可能而已。
但真正的多個主持人同時負責就不同了。“逆境遊戲”得以成立,最關鍵的一點就是主持人在其中毋庸置疑的“絕對公正,絕對準確”。但就如鐘錶一樣,當你只有一副鐘錶時,你看到的時間就是準確的,可是當有兩副呢?三副呢?當它們不一樣時,你應該相信哪個?
彷彿看出了大家疑慮,黃老補充道:“雖然主持人有四名,但在判定的仲裁上還是隻有一個人,也就是我來負責。這是我作爲排位最高的第六號主持人應盡的義務,請大家放心。”
作爲其中排位最高的主持人,黃老的態度卻比任何人都要謙卑。這種反常之處恰恰顯出了他遊刃有餘的態度,使得任何人不敢輕視這個看似文雅而弱不禁風的老人。
趁着主持人開始自我介紹到講解規則的這個空隙,項南星裝作不經意地左右張望着,快速觀察着此時大廳裡的其他玩家。這一回他數清楚了,大廳裡連同他在內,總共有十二名玩家,除掉自己,樑京墨以及意料之中的羅百川外,剩下的九個人裡竟然也有熟面孔在。
比如自己左邊不遠處站着的那個皮膚黝黑的小夥子,就在一天之前,自己纔剛剛和他在另一個地方擦肩而過。這赫然是當時和洛林與老獨眼玩過紙牌遊戲的軟件專家,黑小夥盧毅!
而另一張熟面孔就更熟悉了,甚至在發現項南星看向這邊的時候,那個人還微微擡起手,隱蔽地打了個招呼。當時在房間調整後,項南星第一次和樑京墨探索周邊環境時就和他遇見過,當時他與樑京墨兩人的對話就像是和尚打機鋒,各種暗藏玄機,但就是讓人捉摸不透。當時項南星只是隱約覺得,這兩個人之間似乎有什麼計劃撞了車,而彼此又似乎都在等待着一個好機會。
現在看來,機會確實來了,而計劃也確實撞了車。沈君浩和樑京墨,這兩個說過要對羅百川下手的人,此時都集中到這個遊戲裡來了。光是想到這一點,項南星覺得胸中涌起了強烈的緊張感,可其中,又偏偏夾雜着一絲本能的興奮。
剩下的七個人裡就沒有認識的了。項南星的右邊站着箇中等身材,留着個鍋蓋頭,看起來很憨厚的人,從後來的自我介紹裡得知他叫秦波。那個高高瘦瘦皮膚白皙的人叫韓子墨,一雙大長腿看着像是運動健將的模樣,似乎能跑又擅跳。皮膚有點黝黑,長相普通的中年人是陳治。另一個叫古正雅的傢伙人如其名,不論是走路姿態還是說話的語氣都透着一股“古風”的風雅味道,放到這監獄裡顯得異常地格格不入。還有兩個從容貌到身材都各種不起眼的路人似的傢伙,一個叫做顏達,一個叫做苗沙,就連名字也無甚可書之處。
然而最後的那一位,卻有着異常強烈的存在感。儘管他的身高只是中等,但從他露出衣服的粗壯手臂,還有衣服底下那鼓脹脹的肌肉形狀來看,這個人絕非凡人,說是職業特種兵或者世界搏擊冠軍也毫不爲奇。然而這個人又是所有人裡最爲高冷的一個,等到其他人互相通報完姓名了,他依然站在那裡一動不動,彷彿懶得搭理別人,只是在等遊戲開始而已。
這個人會是羅百川的手下嗎?項南星不禁陷入了思索。
他自己就可以算是樑京墨的合作者,而且這個關係當初還是當着“黑貓”秋半夏的面決定的,也就是說,主持人默許了這種合作參加遊戲的關係存在。那麼除了他們之外,肯定也有其他人帶上了自己的合作者參加遊戲。羅百川本人就是個擅長組織團隊的人,不可能在這邊落後他們。
那麼,他的合作者會是眼前這個看起來很能打的壯漢嗎?還是那幾個貌不驚人的路人當中的一個?又或者……整個路人團隊都是他的人?以眼下觀察到的情報來說,根本不足以做出準確的推論。
好在此時,這些閒暇的時間終於走完。隨着黃老又一聲輕咳,他揹着手,開始介紹起這次遊戲的具體規則。
同時這也意味着,遊戲的核心部分,已經正式開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