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幾何學裡,三角形是最穩定的結構。不管一點如何受力,另外兩點都會一併將其承受下來,使得整個形狀保持完整。舊式的房屋屋頂最愛使用這一形狀,原因也正在於此。
然而從歷史上看,三個國家爭霸卻是最容易產生戲劇性的情況。國與國之間聯合或是背棄隨時會受到當前形勢的影響,一國可能轉眼就與一國結盟,投奔原本是敵人的另一國度的懷抱,這使得事態的走向如同無定形的水流一樣,難以預測。不說別的,三國時代真正的歷時不過百餘年,傳承也僅是兩三代人,卻可稱是中國歷史上傳唱度最高的一個歷史時代,這不是沒有理由的。
大概這個所謂的“三國遊戲”,也是衝着這些變化去的吧。項南星默默猜測。
此時他跟在主持人“黑貓”秋半夏和同爲犯人的樑京墨後面,已然在乏味的走廊中行走了一大段路程,直到現在終於纔開始見到一些不一樣的東西。比如走廊兩邊的牆壁上開始多出了一些特殊的紋路,仔細看來像是一些古代文物器具表面上那些裝飾用的花紋;而隨着走廊越走越寬,地面也忽然鋪上了薄薄的地毯,上面繡着古怪的花鳥圖案,做工倒是相當精緻。
“黃老招待起人來還是這麼大手筆。”秋半夏吐了吐舌頭,“這走廊還沒看到頭呢地毯就鋪上了,算起來得花掉上百米的上好布匹吧。”
樑京墨低頭打量了一會地毯上的圖案,忽然忍不住輕笑一聲:“你們這位黃老的品味……一直都這麼糟糕嗎?”
“這話你有種留着當面跟他說去。”秋半夏雖然開着玩笑,言語間卻似乎對這位“黃老”頗有忌憚。
談話間三人腳步不停,繼續向前。就像秋半夏話裡的意思那樣,見到地毯和牆上的花紋,意味着他們距離這次遊戲的場所已經越來越近了。當他們又往前走出幾十米,繞過最後一個拐角時,眼前豁然開朗。
這是一個試圖佈置得猶如古代戰場一樣的大廳。大廳的面積極大,地板上別出心裁地撒上了一層不淺的沙子,似乎是爲了表現“沙場”的意思。在這片“沙場”上雜亂地放置着十來個簡易帳篷,相隔甚遠,想來是打算代表營帳。這些營帳只有一人大小,用的是完全不透光的布,從外面努力看去,連一點影子都窺視不着。
而四周的牆上則是用立體畫噴上了一堆打着不同旗號,身披盔甲跨着戰馬,在戰場上拼殺的古代士兵。立體畫的質量不差,單看一面牆的話真有一種身臨其境的感覺,當被它們全面包圍時真實的感覺更甚。然而當這種感覺從四面八方襲來,而中間偏偏又梗着個粗製濫造的“沙場”和幾個所謂的“營帳”……那感覺真不是一般的搞笑可以形容。
更荒誕的是,在這個畫風古怪的地方,此時竟然還傳出了曲調詭異的古箏聲響!這曲聲高亢入雲,本是相當激昂,卻偏偏又摻雜着一些頗具個人風格的變奏。樑京墨一聽就憋不住笑了:“這都什麼稀奇古怪的古箏曲啊。你們這遊戲場所還自帶BGM(遊戲背景音樂)?”
秋半夏卻是臉色忽然一變,如閃電般出手緊張地捂住了他的嘴。項南星心中稱奇:好歹也見過幾回了,秋半夏這種驚慌失措的神情,他之前卻是從未見過。然而秋半夏的反應再快,那也是在樑京墨說完整句話後了。這邊話音剛落,他們便聽見一聲冷哼自樂聲方向傳來,接着就有一個略顯老態的聲音慢悠悠說:“年輕人多讀點書再說話。這是琴,不是箏。”
三人循聲望去,只見說話人是一個約莫七十歲上下,看起來頗有幾分仙風道骨的老人。此時他正坐在一臺古琴之前,閉着眼仰起頭,一臉陶醉地彈奏着,反擊的這一句只需動嘴,卻沒有妨礙到他的彈奏。那些被樑京墨戲稱爲BGM的旋律依然在從他手下流淌出來。
不得不說,這位老人彈奏的樂曲雖然曲風詭異,聽在耳裡各種難受,但就彈奏技法而言水準相當高。不如說,能夠用如此高超的琴技彈出這等刺耳的音樂,也是一種了不起的藝術造詣了。只是讓項南星和樑京墨無法移開視線的卻是老人身上的服裝。
按理說,一個當衆彈奏古琴,將環境佈置得如同古戰場,對古代文化如此推崇的人,穿着的多半該是傳統服飾一類的衣裝。
然而這個老人身上卻穿着一件和他氣質全然不搭調的黑西裝!雖說爲了便於彈琴,他特意選擇了一件大上幾號的寬鬆衣服,連領帶都解了開來,看起來寬鬆之餘還有幾分不倫不類,但這畢竟是黑西裝!在這個監獄裡,大多數穿黑西裝的人都只有一種身份:主持人!
秋半夏嘆了一口氣:“這位是我們的六號主持人,黃老。”
咕嚕。
項南星不由自主地嚥了一下口水。從開始參加所謂的“逆境遊戲”至今,他也算是見識過幾次主持人的風采了。除掉那個存在感稀薄的林木森不說,其他有名有號的主持人,像“黑貓”秋半夏和“假面人”菲克這種,無一不是肆意妄爲的貨。哪怕他們此時正對着你笑,但也不妨礙下一秒心情突變,直接把你的腦袋擰下來——項南星直覺就是這樣。
再想想連這樣的秋半夏都要心生畏懼的老牌主持人,而且自己這邊剛進來就得罪了他……項南星光是發抖都來不及了,甚至都不敢去想接下來的事情。
然而一曲彈畢,黃老卻像是忘記了剛纔的事,異常和善地站起向他們問起好來。“找個地方坐下吧。”他慈祥和藹地說,“怪我時間沒約好,結果人都沒來齊,只好再延後一點了。”
樑京墨掃視了一圈,痞笑着說:“不守時是他們的錯,黃老你不用替他們背鍋。我看啊,超時未到的人還是直接判負最好。”
黃老笑了笑,不置可否地說:“還是安靜地找個營帳坐下來聽會琴,再等等吧。人到齊了,自然就會開始。”說着又是盤腿坐下,雙手又撫上了古琴的弦。一看他這架勢,樑京墨忙不迭地挑了個最遠的帳篷,一腦袋紮了進去。
項南星笑了笑,就近選了個帳篷坐進去。近距離觀察帳篷後他注意到了,這些帳篷的入口處雖然只是一塊布簾,但布簾的下沿和兩側卻是裝上了強力的電磁鐵,與帳篷的邊緣扣着。當帳篷中沒人時,電磁鐵不通電,因此可以輕易地撩開,然而一旦有人進去,這塊布簾將會徹底鎖死,不光外面的人無法進去,裡面的人也無法再出來,只能乖乖等着。
難怪當他們進入這個場地時竟然無人出來窺探一番,原來不是別人沒到,而是來了的人都被關在帳篷裡,連偵查一下都辦不到。
這種設計很明確地體現了主持人一方的意圖,那就是將玩家的身份保密。帳篷的設計和厚布隔絕了偷窺的可能性,而黃老的樂曲也掩飾了大多數的聲響,理論上,除了一同到場的同伴之外,玩家無從得知在場的其他玩家都有誰。
從另一方面,由於此時項南星和樑京墨已經分開進入了兩個帳篷,那些已經在場的玩家也就無法知道他們倆是一起來的。樑京墨在來的路上曾經和他暗示過,這是一個關於合作與背叛關係的遊戲,從這個設計來看,“掩飾合作的關係”,本身也該是這個遊戲的重中之重。
“喂,等等,這樣的話,要是剩下的人永遠不來,我們該不會要在這裡活活等到死吧。”
在周圍那詭異的樂曲聲中,項南星的腦子裡不由得浮現出各種古怪的念頭。然而這最後的玩家卻沒有讓他等太久。項南星忽然發現樂曲的中間似乎多了點說話的聲音,而後這話語聲漸漸靠近,雖然混在旋律裡聽不清楚,但項南星隱隱覺得,這聲音似乎曾經在哪裡聽過。
這也算是坐得近的福利吧。要知道剛纔在樂曲停下後,樑京墨和秋半夏都曾經和黃老說過幾句話,如果是熟悉他們的人不難藉此認出他們來。
而此時進來的人,顯然也有可能遇上同樣的情況。
等到樂曲停下,這人毫不客氣的評論幾乎是即時響起:“老先生,你這曲子彈得可也不怎麼樣啊。”
帳篷裡,項南星的手不由自主握緊了一下。這個人此時顯然已經看見了黃老的衣着,猜到了他的身份,但即便如此,他還是毫不客氣地當面出言挑釁。
項南星知道,這並不是單純的無知或者狂妄,而是在經過細緻思索後異常大膽的試探之舉,試的就是黃老這淡然的外表下真正的容忍限度。這種似粗實細的風格,項南星之前只在一個人身上看過——再加上這個聲音,他也絕對不會忘記。
“羅百川。”他無聲地念道,“總算等到你了。”
正在他因之心潮澎湃時,和他一同前來的另一個人也開口了。
“好好說話。這位是我們的六號主持人黃老。”
他說的內容和秋半夏一模一樣,然而聲音卻帶着一絲異樣的機械感。此時沒有了樂曲的干擾,這個聲音準確無誤地傳入了項南星的耳中,將他的記憶連同那份恐懼一同喚醒。
是‘假面人’菲克——那個光靠殺氣就讓自己幾乎腿軟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