陸浥塵做了個大美夢。
雖然不記得到底夢到了什麼, 但他睜開眼睛的時候,發覺自己嘴角帶着笑。
天剛矇矇亮,四周有些暗。
他眨了眨眼, 很快就想起這是在哪裡, 脣邊的笑意更深了, 手臂一伸, 想把枕邊人攬在懷裡溫存, 卻撲了個空。
……人呢?
茫然之中,臥室的門開了,陶然走進來, 帶進一道明亮的光。
浥塵撐起身,被突然出現的光亮晃得刺眼, 擡手遮了遮。
“對不起吵醒你。” 她說, 說得異常客氣。
他放下手, 只見她整整齊齊地站在他面前,西裝套裙, V領襯衫,高挽的髮髻。如果不是看到自己身軀半裸,牀單凌亂,場景毋庸置疑的香豔,他幾乎要懷疑這裡是辦公室, 而昨晚的一切不過是加班小憩中的一場春夢。
他猶豫了猶豫, 問:
“你……要上班?”
“是啊, 今天不是週末, 當然要上班。”她一絲不苟地回答。
“這麼早?”
“我先去買點東西。”
“買什麼?”
“毓婷。”
“什麼?”浥塵沒聽懂。
她過分流利的回話終於卡了一下殼, 停了數秒才低聲迅速地說:
“緊急避孕藥。”
沒等他再問,她更加飛快地說:“冰箱裡有牛奶和麪包, 廚房有咖啡,你自己吃早飯吧,我先走了,再見。”
然後她就真的走了,轉身,跨步,開門,關門,一連串動作利落又迅速。
太迅速了,迅速地簡直像在逃。
隨着門砰地一聲關上,房間重新暗下來,浥塵瞠目結舌地望着她消失的方向,不得不面對他從未有過的經歷——被女人拋棄在牀上。
他耙耙頭髮,看看空蕩蕩的牀,很幽怨。
陶然逃也似的出了門,慌慌張張地進了電梯,在鏡子裡看到自己的臉,不出意外,跟煮過似的,簡直都能看到騰騰而起的熱氣。但她對自己剛纔的表現已經很滿意,無論如何,還可以在他面前保持鎮定,說話也沒抖,和平常一樣,至少她覺得,是和平常一樣的。
要知道當她悠悠醒來,第一眼看見身旁赤身裸體的陸浥塵的時候,說是魂飛魄散也不爲過,緊接着就發現自己也不着寸縷,當時腦袋嗡的一下,差點昏死過去,不幸的是,沒有真的昏死成,昨晚的情景像是纏成一團的電影膠片,一股腦丟回她的腦海裡,雖然混混沌沌地沒能立刻看清全部情節,但只是幾個閃回的片斷,已經足夠她昏死一百遍啊一百遍。
極度震驚過後,陶然從石化中恢復知覺,她萬分小心地把頭從他的臂上移開,又把他的手從自己腰上拿走,等了半分鐘,直到確定沒有驚醒他,她才一寸一寸地從牀上挪下去,在自己家裡像做賊一樣撿起地上的衣物,躡手躡腳地出了臥室。
站在客廳明晃晃的燈光底下,所有記憶一一復原,陶然的心情,只能用無法形容來形容。
原來老天不讓她醉是有道理的,看看她一旦醉了會發生什麼?
一夜情!
別人一夜情都是找路人甲,她偏偏是和朝夕都要相見的陸浥塵……而且還是她勾引了他……如果她沒記錯的話,是很“暴力”地勾引了他……
陶然頭都要炸開了。
她胡亂穿好衣服,拉開冰箱取出一罐東西,看都沒看就貼在頭上,用冰鎮的腦袋從一默唸到一百,又從一百念回一,在相繼打消假裝失憶、棄家潛逃、乃至殺人滅口等念頭之後,她終於想到個比較靠譜的對策——以不變應萬變。
拿定了主意,平日的冷靜和沉着也回來了,她反覆說服自己,就當什麼都沒發生,然後,一如往常地該做什麼做什麼。
目前爲止,儘管臉上的熱度遲遲不退,她仍然覺得自己已經表現超常了。
開車駛上路,遠方的天空泛起魚肚白,太陽馬上就要升起來,黎明將至。
陶然感到一絲寬慰,你看,這並不是世界末日,一個荒唐的夜晚而已,馬上就會消失,她想陸浥塵纔不會把這當回事,那麼只要她也別把它當回事,它就會像許多普通的夜晚一樣,很快就被忘記。
嗯,很快,她在心裡重重地重複了一次。
陶然全神貫注於給自己催眠,絲毫沒有看見,一輛熟悉的車子從她旁邊開過,風馳電掣地駛往她來的方向……
陸浥塵孤零零地下了牀,心情鬱郁。
進了洗手間,看到嶄新的牙刷杯子和毛巾已經放在顯眼的地方,都給他準備好了,他更加鬱郁,爲什麼這女人連這些都能體貼地想到,卻偏偏毫不體貼地在一夕纏綿之後把他晾在牀上呢?
浥塵懊惱地在蓮蓬底下甩了甩頭,水珠四濺,他只能安慰自己,陶陶應該是嚇壞了。
他知道她和他以往的女人不同,她傳統,又一根筋,一定是不能接受這種不清不楚的肌膚之親。那她可以做他女朋友嘛,這樣不就清楚了?想到這,浥塵開始有些高興,他決定一上班就去同她說。
衝完涼,剛剛關上水龍頭,就聽外面響起大力的敲門聲,陸浥塵喜出望外,以爲是陶然回來了,一時昏了頭,也沒想真要是陶然怎麼會敲門?
他扯過浴巾往腰上一圍就出去開門了,正準備擺出個哀怨的神情給她看,赫然發現門外所站之人是……林醉!
“然然,你聽我解釋……”
林醉一臉焦急,後半截話忽地卡在喉嚨裡,像看見鬼一樣看着陸浥塵。
陸浥塵也嚇了一跳,不過顯然沒他那麼嚴重,很快便恢復正常,他嘲諷地彎了彎嘴角,懶洋洋地問:
“來送喜帖?”
林醉盯着他,臉色煞白,嘴脣發抖,無法成言。
他捏了捏拳,又放開,又再捏緊,卻又放開,終於一言不發,倒退數步,絕然轉身。
看着林醉跌跌撞撞的走遠,陸浥塵關上門,心情忽然壞掉了,這個人的出現提醒他,令他縱情沉迷的一晚,不過是陶然的醉酒失常。
因爲這個男人要結婚。
她爲他哭,爲他怒,神不守舍也爲他,拼卻一醉也爲他,就連昨晚這春宵一度,歸根結底還是爲他。
儘管不願承認,但陸浥塵知道自己在嫉妒。
他擁有過那麼多女人,但他從未擁有過一個女人的那麼多。
想起她說,愛是棵樹,大樹參天,朝夕相伴。忽然之間,他心生嚮往。
浥塵一下子改了主意,他不要她做他的女朋友,他決定向她求婚!如果他一定要同一個女人結婚,爲什麼不能是陶然呢?她是最好的人選!他喜歡她,他相信她也喜歡他,他們在一起又可以很開心。……
陸浥塵頭腦一熱,也不多想,興沖沖地就在肚子裡打起了腹稿。
現實總是比想象殘酷,尤其是想得太美的時候。
陸浥塵進了公司,他準備了一肚子話要對陶然說,卻始終沒有找到時機。
陶然整天都神情冷淡,與他說什麼都是公事公辦的樣子,擺明不想閒談,更是千方百計地避免與他獨處。
浥塵不知道自己怎麼得罪了她,如果說她因爲昨晚的事怪他,爲什麼今早不見發作?如果不是,又爲什麼突然拒人於千里之外?浥塵捉摸不透,一心想找她問個明白。
終於在快下班的時候找到個機會。
他經過茶水間,剛好看到陶然在裡面,只有她一個人。浥塵悄無聲息地走過去,站在門口。
陶然一回頭就看見了他。
若她是隻貓的話,他一定會看到她後背的毛一根根地豎起來。
沉默片刻,她微笑着衝他點了一下頭,那笑容裡都帶着緊張,接着,低眉垂首,就想從他身邊溜過去。
他怎能放她走?橫跨一步,嚴嚴實實地擋在她面前,開口道:
“陶陶,我想跟你談談。”
“談什麼?”她警惕地仰起臉。
她是從不這樣看他的,那疏離的眼神令他心裡一涼,早上的滿腔熱情已經被一瓢又一瓢的冷水澆得差不多了,他有些吞吐地說:
“陶陶……昨天晚上……”
“我不想談!”陶然急促地打斷他,低聲道:“Eason,我想你明白,昨天晚上我們醉了,那一切沒有任何意義,沒有意義的事情沒有必要談!”
說罷,她使勁推開他,匆匆走掉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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陸浥塵愣在當場,似乎沒有聽懂她的話。
當然他並不是真的沒聽懂。Meaningless sex,那是一個他熟悉到簡直就像是他自己發明的詞。可這一次,那幾個字從她口中說出來,卻像尖尖的碎石,硌得他心裡說不出的疼。
好半天,她都已經沒影了,他才嘟噥着說出句:
“我又沒有醉……”
陸浥塵很快就知道,陶然那番話是極其認真的,態度是極其堅決的。他發現,無論何時,無論他怎麼拐彎抹角地把話題往兩個人身上引,她都會立即冷若冰霜。以致到了後來,只要他開口同她講話,她就一臉戒備精神緊張,似乎生怕他冷不丁說出什麼不該說的話來。
無奈之下,沒過幾天,陸浥塵就投降了。
在又一個長夜漫漫無心睡眠的夜晚,他從輾轉反側之中翻起身,抓過手機給她發了一條短信:
“陶陶,你不用怕我,如果你不想談,那我就再也不提,你放心。”
他沒有收到任何迴音。
但第二天之後,陶然果然正常了許多。
陸浥塵鬆了口氣,他現在要求不高,只要能恢復原狀,就一切隨她吧。如果她想要的是什麼都沒發生,他就當作什麼都沒發生。
她總是一隻鴕鳥,那麼總得有人做沙丘。
連陸浥塵自己沒想到,那條承諾發出沒多久,他就不得不重新提及那個夜晚,他不但提了,他還是當着大家的面提的,這裡的大家包括陶然,琉璃,……還有Vincent。
通常情況下,陸浥塵是個非常守信的人,這一次他的確食言了。
因爲當Vincent 吻了陶然之後,陸浥塵果斷的認定,這個不屬於通常情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