陶然的公寓不大,不足百平,但佈置得井井有條,簡潔舒適。
浥塵參觀了一圈,踱到廚房門口,隨口問:“陶陶,這房子買的還是租的?”
“租的,因爲喜歡,所以和房東簽了長約。”
陶然剛剛繫好圍裙,把冰箱裡的肉拿出來放在蒸屜上,又從保鮮格里拿了幾袋青菜,丟進水池裡清洗。
“難得有你喜歡的房子,怎麼不買下來?”
陶然一邊忙一邊道:“房東不一定肯賣,而且手邊也一直沒那麼多餘錢。”
“不會吧,明澈怎麼可能虧待你?”浥塵有些驚訝,雖然對上海的高房價早有耳聞,但他也知道,以一個客戶總監的身價無論如何也不至於付不起首付。
“你想哪去了,我只是要用錢的地方太多。”先是母親的病,然後是林醉的公司。
陶然不願深談,扭頭對他說:“你先在客廳坐一會,馬上就可以開飯了,很快。”
看她一個人忙,浥塵走進來問:“要不要幫手?”
“好啊,你會做什麼?”
浥塵撫着下巴沉思良久,像是在腦海中浩瀚的菜譜裡挑選,一時不知該說哪個。
最後終於酷酷地吐出一個詞:“Salad。”
陶然直樂。
他一本正經地補充:“當然了,我還會做三明治和熱狗。”
“嗯嗯,好厲害,好佩服。”陶然很配合地點頭稱許,笑道:“陸大師,還是先做你的色拉吧。”
回頭找了些蔬菜給他,又從冰箱裡拿出一瓶甜豆罐頭,浥塵正要去接,陶然已經取過工具,啪啪兩下撬鬆瓶蓋,用力一旋,打開,遞給他,動作一氣呵成。
浥塵接過罐頭,卻嘆了口氣,語重心長地教育她:
“陶陶,你得學着留些事情給男人做。”
她楞,“爲什麼?”
他看着她,半是認真半是玩笑地答:“因爲如果你罐頭自己開,水管自己修,蟲子自己踩,恐怖電影也自己看,會讓你身邊的男人覺得沒有用。”
“就因爲一瓶罐頭?”會不會小題大作?
……孺子不可教。
“傻女人。”
浥塵搖頭,放棄開化她。
這是他今天第二次說她傻,陶然也不爭辯,一笑了之。
不是每個女孩都有機會抱怨七張牀墊底下的一粒豌豆。於她來言,即使牀單底下滿是豆子,也很簡單——起身,把豆子揀走,繼續睡。
求人不如求己,她早早懂得獨立。
因爲不得不。
飯菜很簡單,一會就準備好了。兩人大快朵頤,倒也吃得很開心。尤其是陸浥塵,陶然沒把他當客人,他也不拘束,風捲殘雲般,她幾乎要用搶的才能從他的筷子底下撈到幾片肉,不過說也奇怪,搶着吃的東西的確更加美味,胃口也比平時好了許多。
等浥塵滿足地放下筷子,桌上已經不剩什麼了。
她狀作遺憾地道:“飽了?讓你搶,看來是沒有福氣享用我的鯽魚豆腐湯了。”
她端出湯鍋,蓋子一掀開,熱騰騰的香氣撲鼻而來,奶白色的湯汁上鋪着一層綠色的葉子,看着就很誘人。
陸浥塵大無畏地伸出碗,“一定要來一碗!”
“等等等,不要急。”陶然攔住他,拿過一個空碟子,先把鍋裡的葉子仔仔細細地撈出來,丟在一邊,這纔開始舀湯。
“怎麼了?”
“沒什麼,是香菜,很難吃。”陶然順口答。
“不喜歡爲什麼要放?” 他詫異。
陶然被問住了。
不喜歡爲什麼要放?
因爲林醉喜歡。
林醉最愛把香菜葉放在湯裡一道煮熟,但陶然討厭香菜,爲了折中,每次煲湯,他們總是先把香菜放進去,燒好了再撈進林醉碗裡,陶然吃餘下的。
這麼多年下來,放了再撈,早已成了習慣,就像她早已習慣了湯裡面淡淡的香菜味道。
有人說,忘掉舊情人,需要你與他交往時間的一半。
這時間到底是一半還是一倍抑或更久,無從查證,但可以肯定的是,你必須用其中一半的時間去忘記這個人,用另一半時間忘記他留給你的習慣。
也許可以丟棄回憶,丟棄他曾經存在的所有痕跡,但總會有這樣的時候,無端端地,就被一些突如其來的問題砸中,有些來自別人,有些來自自己,令你措手不及,無從防備。
——爲什麼總是睡在牀的左邊?
——爲什麼衣櫃裡有幾個抽屜總是空的?
——爲什麼放了香菜又撈掉?
——爲什麼每次聽到門響心都懸在半空?
……
她又開始走神了。
陸浥塵坐在陶然面前,迎着她的視線,卻知道她根本沒有看見他。不過他也知道,陶然發呆的時候就算貝克漢姆坐在他的位置也是同樣的待遇。
不是不奇怪,一個這樣的女人也會有完全束手無策的時候,只因一個男人,每每爲他失卻方寸,全無平日裡的鎮定自若。
那該是怎樣一個男人,纔能有撼動定海神針的魅力?他不由好奇。
陶然怔怔的,終於想起還沒回浥塵的話,含混道:“其實也不是很難吃,我猜你可能會喜歡,就放了點。”
哦,浥塵笑,什麼也沒說。
陶然接着與他東拉西扯,但看得出興致總有些索然。
臨別,她下樓送他。
待要上車,他回過頭來,問:“週日有什麼安排?”
“明天?沒有安排。”
“我明晚約了一些朋友去吃海鮮燒烤,有沒有興趣?”
“謝謝,不過下次吧。”陶然不假思索地婉拒。
他突然靠近她,微微俯下身,讓自己的目光能與她平視,像是對待小女孩一般,異常認真地說:
“陶陶,你要多出去走走,才能認識一些新的人。”語中帶着些許關切,與他平常愛開玩笑的樣子判若兩人。
陶然被他奇怪的舉止搞得一愣,旋即明白他在說什麼。類似的建議,已不知從琉璃那聽了多少次,每次都被她插科打諢矇混過去。
也許是被他的眼睛蠱惑,她聽見自己誠實地回答:
“我還沒準備好。”
“何用準備?一個新的男人,一個新的開始。”聽他說起來,真的很簡單。
她想想,“暫時,還不需要。”
他聳聳肩,直起身來,又去拍她的頭。
“喂!斯文些。”這次她可要抗議了。
浥塵一樂,閃進車子,還不忘探出頭來,衝她不無曖昧地眨眨眼:“嘿,陶陶,需要的時候記得考慮我。”
知道他又沒正經,她故意氣他:“哪那麼容易輪到你?排隊領號,今天的號碼發完了,明日請趕早。”
浥塵哈哈大笑,朝她揮揮手,呼地把車開走。
不得不承認琉璃是對的,能把調情的話應得這麼流利,分明是把他當兄弟姐妹,若換成豆豆,早不知把舌頭吞到哪裡去了。
一試便知,在陶然這裡,他沒有機會,不過他也無所謂。陸浥塵這個人,雖然有些自戀,但絕不以征服天下女性爲己任,那不是自虐麼?
送他離開,陶然回到一個人的屋子,徑直走到臥室,把枕頭被子通通挪到牀中央,又去到廚房,寫張便籤紙貼在冰箱上,告訴阿姨以後再也不用買香菜了。
也許比找一個新男人更重要的,是戒掉所有舊習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