秋天了,發黃的葉子隨着風吹落下來,昏黃的路燈下,一個落魄瘦弱的軀體,狼狽地癱坐在地上,順直的長髮,遮住了她的臉,並隨風飄動着。
過了很久,她才站起來,已沒有剛纔的狼狽,只是眼睛仍然空洞得可怕。
白色的水桶包被她從地上隨意拎起,並向公寓的反方向走去。
她知道有些事情,或許永遠也沒有答案,但不代表她永遠不過問。
於是她來到了林姨家,走向了那個看起來像是渾然不知,正在喝茶看電視的父親。
父親見她失魂落魄的樣子,連忙把茶杯放下:“芊羽?你怎麼了?”
怎麼了?難道真的不知道她怎麼了?可是這一切都是他促成的啊?
她歪着頭,站着,幽怨的瞧着父親,嘴脣囁嚅着:“爲什麼?爲什麼把振邦賣給五亞?”
“五亞開的價格高,而且,程總他...”
“爲什麼?”
“芊羽,你別這樣,爸不想你太辛苦。”
“爲什麼?”
她的問題似乎只剩下爲什麼了,她所有的情緒都包涵在那三個字加那一個問號中,這是她唯一想問的。
“芊羽,我以爲振邦對你沒那麼重要,而且程總他...”
“爲什麼?”
她覺得她肯定是瘋了,因爲,除了‘爲什麼’,其他的詞,全部都從她的詞典裡消失了。可她對父親恨不起來,該恨她自己沒有告訴父親打賭的事。
最後,她不知道自己是怎麼從林姨家出來的,她只知道,自己就像一顆水裡的浮萍,就這麼飄啊,蕩啊,沒有她棲身的地方。
回到公寓,她把浴缸放滿了水後,合着衣服整個人都泡了進去,連帶頭一起。頭髮在冰冷的水裡,像海草一樣,飄動着。此時,她只想知道,人在這種情況下,會不會就這麼死去?
水很快淹厭出來,弄潮一地,可在水裡憋了幾分鐘,她就從水裡衝出來,然後大口大口地呼吸。
原來她還是怕死的啊,可當初自己自不量力的時候,爲什麼就不怕?
她開始笑自己的傻,然後,爲剛纔自殺式的行爲狠狠的扇了自己兩個耳光,一下子就清醒了。
眼淚很快嘩啦啦的流了下來,哭了好一會,哭停了,情緒似乎也穩了些,才從浴缸出來。
站在鏡子前,看鏡子裡那個渾身溼透的倒黴蛋。她想,即使結了婚,誰折磨誰還說不定呢。
緊接着,她又笑了,她覺得能有這樣想法的姚芊羽,很好。
這天晚上,她一直做噩夢,夢到自己光着腳,穿着白色純棉睡裙,在一片荒蕪的草地上,不停地奔跑,身後有一個人影,一直在追她,越追越近,最後她跑到了懸崖,縱身一躍,就醒了。
感覺自己全身都是汗,身上這條白色純棉的睡裙粘在後背上,有些粘。
起身去洗個澡,接到電話,程子墨的,約了她晚上去他家吃飯,和他的父親還有繼母,也就是她的母親。
關係這麼複雜,讓她有些厭惡,不懂他怎麼可以做到無視這些錯綜複雜混亂不堪的關係?他居然還很沾沾自喜的說,這叫親上加親,難道相差八歲的代溝,就這麼明顯嗎?
而且,她竟然比他還在意這個。
對於程子墨的邀請,她開始推脫,以她還沒有把要與他結婚的事告訴父親爲藉口,可程子墨是如此老奸巨猾的角色,隨即說道:“沒關係,只是家常便飯,輕鬆隨意就好,你爸那邊,可以晚點說沒關係,我知道你需要時間。”
她想說,如果她要的時間是永遠,他會給嗎?很快意識到,自己只是給自己開了個冷笑話,這件事情,已經深刻的告訴她,永遠也不要跟心計比能力強大的人打賭,否則會輸的很慘。
否則,很可能像現在這樣,萬劫不復。
雖然是恨他,但是該有的禮節還是要有的,她給程子墨的父親買了茶葉,給他繼母買了一條淺藍色印花絲巾,不知道韓麗娟記不記得她在考上大學那年,她和她一起逛街。
她看到了一條同樣質地和顏色的絲巾,一直駐足在櫥窗裡,不肯走,結果,她買下來送給了她。
後來她走的那天,絲巾被她用剪刀剪碎,埋在了衣櫥最底層,到現在,從來都沒有打開過。
她從車裡出來,跟着程子墨走進了他家的別墅大廳。
別墅的風格以白色爲基調,紅,黑色爲點綴,仿我國古代庭院的紅木裝飾,頂上是一盞華麗的中式宮燈,溫和的燈光照在復古而奢華的沙發上。
沙發上,一位中年男子,正讀着報紙,一個風韻猶存的女人正撫摸着懷裡純白色的貓。
貓看到有陌生人來,喵的一聲,跳開了。
“爸,阿姨,這是我要給你們介紹的人,姚芊羽。”轉而又對姚芊羽介紹道:“這是我爸,還有...”
就連程子墨也不不知道該怎麼介紹韓麗娟,姚芊羽嘴角一抹冷笑,她想,這就不用介紹了,她們很熟,不是嗎?於是問:“不知道我該稱她伯母呢,還是稱她爲媽呢?”
韓麗娟怒瞪了姚芊羽一眼,冷冷的站起來,吩咐傭人:“沈媽,飯菜準備好了,帶豆豆去洗澡。”
沈媽應了一聲,去找那隻小白貓去了。
程柏年把報紙放下,擡頭看了一眼姚芊羽,看不出任何表情,只是坐在沙發上不說話的樣子,帶着一家之主的威嚴。
“吃飯吧。”他的語氣仍然沒有任何起伏。
把見面禮遞給了管家,隨着程子墨到了餐廳,餐廳的格局依然延續了中式風,圓形的紅木飯桌,和雕花靠背的圓椅,牆上還有一些水墨山水畫。
一時間,她有種穿越的感覺,也覺得有些恐怖,像是到了古宅,隨時會有個白衣披髮的女人,站在自己身後,頓時毛骨悚然。
她發現,她討厭一個人時,不管是他的一舉一動,還是他的穿衣打扮,他的一切的一切,都不喜歡。
所以,程子墨貼心的給她拉開圓椅,吃飯時給她夾菜,她都不喜歡。
“婚期定了什麼時候?”程柏年問道。
“沒確定,想先見了雙方家長再定。”
程柏年點點頭沒再說話,看起來是不喜歡說話的人,韓麗娟倒是想要盡到家長的義務說道:“你爸那邊沒有意見麼?”
“你希望他有什麼意見?”姚芊羽無禮的反問着,仍像一隻受了傷的刺蝟。
程子墨擔心現場會引發戰爭,連忙圓場:“姚伯父那邊,還沒去拜訪,準備近期安排,希望婚禮越快越好。”
“子墨,不能太倉促,好好準備準備,不然落了程家的面子。”
“知道了,韓姨。”
期間,他們再也沒有說話,各自吃各自的,當彼此是空氣,陰冷沒有一點溫暖的空氣。
飯吃完,程子墨引着姚芊羽四處參觀,姚芊羽抱着參觀古宅的心態,同意了,她原本是喜歡古道西風瘦馬的意境,喜歡江南水鄉的風景,喜歡中式的建築,可偏偏對這座低調卻不失華麗的中式別墅,充滿了牴觸。
說到底,還是因爲自己要嫁的人是程子墨。
把她引到臥室,程子墨介紹說這是他的房間,她只是應了一聲,也沒打算仔細研究,隨後問道:“程先生與一個不愛的人結婚,不會難受嗎?”
程子墨溫溫的笑着說:“誰說我不愛?再說,你是這麼特別的一個人。還有,你可以叫我子墨。”
姚芊羽微偏着頭,驚訝地瞧着他,就像在動物園看到了怪物:“你愛我什麼呢?我們根本不瞭解對方,或許等你瞭解了,就不愛了,以你的條件,我相信,能找個更好的。”
程子墨搖搖頭:“你在勸我放棄?對不起,讓你失望了,我不會放棄的。”
姚芊羽一陣啞然,這個三十歲的男人,怎麼看都應該更信奉殘酷的現實主義,而愛情,連她都不敢相信生活裡會有美好的童話,他怎麼這麼輕易就說出了口?
“我不是處女。”姚芊羽的手摸着程子墨房門邊,真是一塵不染,連最難打掃的邊隙,都沒有一點灰塵。
程子墨似乎沒想到姚芊羽這麼直接,微微的嗆了一口涼氣,她知不知道,他最喜歡她這點,從來不拐彎抹角,永遠都不肯服輸的樣子。
他笑了笑,眼裡反而多了一抹欣賞:“我也不是處男,我們很對等。”
“希望你不會後悔。”
“即使後悔,我也沒有什麼損失。而且,奉勸你一句,事實既然不能更改,你喜歡也好,不喜歡也好,你對我及我的家人的態度最好好一些。”
程子墨擡步帶着她要去書房,像突然間想到什麼,停步,回頭陰冷地看着她:“你是個聰明的女人,知道好也是過一天,不好也是過一天,生命有限爲什麼不讓自己好過一點?”
“不要以爲你年輕,就可以隨意放大自己的不滿,不是所有的人對你都有耐性,除了愛你的人,你看那隻白貓。”程子墨指了指傭人從浴室裡帶出來的貓,說道:“主人愛它的時候,它可以豐衣足食,如果,主人不愛了,它只有死路一條。”
她知道他在警告她,最好有貓的自覺,像貓一樣溫順聽話,不然她會死得很慘。
她知道,她都知道,嫁給他,只有死路一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