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衆人到了暢音閣,奴才們已經早早備下了桌椅和茶點,汪遠勝恭恭敬敬的一旁候着,婉柔笑着問:“公公知道我們要來,這麼早就候着了?”
汪遠勝一臉諂媚的笑道:“那是,芳儀和兩位小主頭一回來暢音閣,我們做奴才的一定要好生伺候,這往後還指望着主子們提點呢。”
婉柔還未說話,一直沉默不語的葉瀾依清冷的說了一句:“汪公公這樣的伶俐,還用的着我們姐妹提點麼?”葉瀾依一向說話不多,但是這樣硬生生的一句,倒是讓汪遠勝白白得了大紅臉,訕訕的不知再怎麼開口。
瑜答應上前挽住婉柔的胳膊,親暱的說道:“他哪裡有這般的伶俐,還不是我原先就想着過來看看,早早派人來通報了一聲,要不然就這木魚腦袋,怕是我們來了,連口熱水都沒得喝。”說完斜眼橫了一下木在一旁的汪遠勝。
汪公公擡起眼睛碰上瑜答應的眼神又急忙低頭:“是,是,多虧瑜小主提前告訴一聲,不然奴才還真怕是怠慢了各位主子。”
三個人在汪遠勝的張羅下依次入座,不一會一位眉目清秀、相貌姣好的小太監一身素衣淡妝上了臺,婉柔原本愜意搖着扇子的手漸漸慢了下來。汪公公在一旁殷切的介紹:“芳儀小主,這是暢音閣前不久剛來的小才子,打小就是戲班子裡出身,不論是唱功還是身段都是咱們這裡頭小字輩兒裡拔尖的。”
心裡漸漸被掩埋的回憶又被重新翻起,婉柔克制着眼底的悲涼,緊緊的捏住扇子青筋迸出,汪遠勝見她出神的望着臺上的人,忍不住喚了兩聲:“主子,主子?”
葉貴人放下手中的茶盞,輕輕探過頭去:“姐姐怕是覺得眼熟吧?這小太監可不就是那天長公主回宮時獻唱的麼?”
婉柔這纔回過神來,寂寥的苦笑:“是,是眼熟的,不是妹妹提醒,我倒是忘記了。”
瑜答應瞄了兩眼婉柔的表情,嘴角邊漸漸划起一道不易察覺的弧度,剝了一顆葡萄放進嘴裡,連忙又皺着眉頭說:“哎呀,好酸。”
汪公公打着笑臉賠不是:“瑜小主贖罪,這葡萄都是新貢上來的,說是熟透了才送來小主們品賞的。”
“唉”瑜答應輕輕嘆了一口氣,丟下葡萄“罷了,這葡萄怕是還沒熟透就硬生生讓人給割斷了。真是可惜了這麼好的苗子。”隔斷二字咬的十分清晰,臺上那個清秀的太監並沒有
留意臺下的動靜。瑜答應瞄了一眼,繼續說道:“汪公公,今兒排的哪齣戲啊?”
汪遠勝眼皮垂了下來,鬆垮的皮膚輕輕抖了抖:“回瑜小主,今兒排的是久別重逢的戲,講的是兩個熟知的青年男女,迫於無耐分開許久,又重逢的故事。”婉柔努力剋制自己的情緒,將目光挪向別處,汪公公卻像是專門給婉柔解釋的一樣,緊緊盯住她的臉。
“汪公公!”葉瀾依叫了一聲,汪遠勝纔將目光收了回來,恭敬的聽候葉貴人的問話“這算什麼戲,本宮不愛聽,給本宮換遊園驚夢。”
“這…奴才們都排好了。”汪遠勝一臉驚異,急忙陪着笑臉,又偷偷瞄了一眼瑜答應。
“怎麼,汪公公就替主子們拿了主意麼,貴人想聽個什麼曲兒也要勞煩汪公公操心?”婉柔終於帶着一絲琢磨不清的微笑開了口,她看着汪遠勝的臉,直勾勾要看透他的心思,葉瀾依端起一旁的茶盞,輕輕吹了吹,不再言語。
汪遠勝見瑜答應也沒再說話,只得回頭吩咐下來換成遊園驚夢。
在幾米開外的看臺,婉柔看着那個似曾相識的身影在臺上輕撫水袖款款唱着:“夢迴鶯囀,亂煞年光遍,人立小庭深院,炷盡沉煙,拋殘繡線,恁今春關情似去年。曉來望斷梅關,宿妝殘。你側着宜春髻子恰憑欄。剪不斷,理還亂,悶無端。已吩咐催花鶯燕借春看。雲髻罷梳還對鏡羅衣欲換更添香。”細膩婉轉,他的唱法很獨特,深沉卻能神情並茂,完全不似這個年紀的修爲。
一曲罷了,婉柔忍不住輕輕拍掌,以示讚歎,那小太監行了個禮就便想去後臺,瑜答應急忙叫住:“你過來。”轉眼看了看婉柔:“姐姐,這小太監唱的如此之好,還是個新人,看樣子啊,往後是大有作爲。”
葉瀾依淺笑:“能不能有作爲還要看他自己。咱們說了,可都不算數的。”
“葉姐姐今天的話似乎多了很多,平日裡就很少見姐姐吭聲的,今兒是怎麼了?”瑜答應笑顏動人,似一朵盛開的蓮花。
瀾依站起身來:“我的話一向如此,只是妹妹平時沒留意罷了,這裡頭悶得慌,我先出去透透氣,姐姐身子虛弱,也別耽擱太久。”
那名被喚作小才子奴才低着頭走過來,給瑜答應和婉柔行禮,瑜答應依舊扇着手中的小扇:“擡起頭瞧瞧。”
小才子順從的擡起頭,眼睛卻不
並不看二人,瑜答應嬉笑着問道:“怎麼?不敢正眼瞧着主子?”
小才子依舊保持自己的姿勢:“回稟主子,奴才低賤,不敢肆意打量主子尊容。”
“年紀不大,規矩倒是懂得不少,何事進宮的啊?”瑜答應似乎越來越有興趣了。
“回稟主子,奴才是四個月前進宮的,多虧汪公公擡舉,才能在這暢音閣有個差事。”
婉柔喝茶的空檔看到汪遠勝瞄自己的眼神,心裡漸漸有了幾分明白,卻並不戳破,只是默默看着瑜答應繼續追究小才子的來歷。
“本宮叫你眉清目秀的,是個好長相,怎麼的就進宮當了太監?”話完不等小才子回答便扭頭轉向婉柔“這麼好的長相,在宮外怕是好多姑娘都惦記呢,進來做個太監,真是可惜了。”
小才子正色道:“奴才自小跟着師傅學習戲曲,師傅就是奴才的在世父母,可師傅病重落難,奴才爲了籌錢,只能將自己賣身進宮。”
婉柔撥弄着手指間一隻通翠的戒指,沉思道:“你倒是講義氣。”
“小才子不知道什麼叫義氣,但是曉得什麼叫情義,師傅待奴才如親生孩兒,奴才如今只能配上這條賤命。”
“噗”瑜答應突然扔了一串葡萄到地上,輕描淡寫的指了指:“喏,本宮瞧你唱的不錯,這是賞你的。”小才子似乎連想都沒想,就從地上撿起來,揣在懷裡,連連叩謝。看他這副沒骨氣的樣子,瑜答應取笑:“方纔芳儀還贊你講義氣,這轉眼的,又一是一副奴顏媚骨,看來啊,真是生來奴才的命。”
暢音閣寬大無比,樓高三層,樓體爲回字型,在中間吟唱四壁迴響,瑜答應這一聲細長的取笑聲在閣內顯得十分清涼,小才子的身子又襤褸了一些。
“妹妹今天的話也是格外的多啊?”婉柔目無表情的看了看瑜答應。
“呃,嬪妾只是於他說笑而已。”
“妹妹本是雅興,可若這麼傳出去,妹妹平白無故跟個新來的小太監說笑,只怕人言可畏,損了妹妹的清譽。”婉柔見她面露窘色,站起來身來“時候不早了,葉貴人還在外面候着,咱們也早些回去吧,勞煩汪公公打點了。”
“恭送二位主子”汪公公彎着腰送她們到門口,瑜答應臨走丟了一個眼神遞給他,他迅速低下眼皮,待二人走遠纔回到暢音閣內,喚了一聲“小才子,過來。”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