段墨舒被谷芽兒的話給逗笑了,江湖中,哪怕是懸壺濟世的老先生,給人看病都是要收取費用的,他來藥林谷中白吃白喝了這麼久,這一點銀錢也算是彌補了。
更何況洛盼桃帶來的那四個傢伙也總讓他生氣呢。
段墨舒緩緩笑道:“小師傅這麼說纔是見外了,如今我給的東西不多你都不收,以後如何爲藥林谷正名?”
段墨舒這麼說,實則是有自己的打算。
他知道老谷主真的要的是什麼,來日等到他登上皇位,一定會讓這藥林谷中的醫術和醫德發揚光大。
全天下的人都該知道,江湖上推崇的究竟是什麼,不是血雨腥風,而是真正的擔當和仁慈。
這一層心思段墨舒始終沒說出來,時候未到,還不可說。
但是他在心裡許下的誓言,一定要盡力完成。
咳咳——
段墨舒大傷未愈,忍不住咳了兩聲,谷芽兒聽着,眼眶竟然有些微微地發酸,他說道:“師尊這輩子最悔恨的事情便是當初沒保住隱逸閣在江湖中的名聲,如今太子殿下有這樣的雄心壯志,也算是圓了地下冤魂的一些寬慰了。”
谷芽兒慢慢地跪拜下去,官桂連忙扶住。
空氣中有難言的隱晦,段墨舒撐着身體,微言道:“所以說你要好生收着這些銀子,若你不收,我只當是和你們小師叔一樣。看不起我。”
胸口有氣息在上下滾動,周遭都是火辣辣的疼,他努力牽扯出一絲笑容。
看着段墨舒這樣勉強的笑容,谷芽兒想起洛盼桃不算完滿的一生。
若是她真想殺段墨舒的話,爲什麼要交代自己在段墨舒的飲食中地放入絳珠草,還白白地爲了他受傷?
谷芽兒看着每個人都有難言之隱,明白是人力所不能爲,只好微微地行了一個禮,算是收下了段墨舒的一片美意了。
“既然如此,那我便先走了。”谷芽兒留着也沒趣,告辭了。
等谷芽兒走了之後,官桂纔來到了段墨舒的身邊,說道:“太子殿下,您是真的決定要走了嗎?”
段墨舒的眼神中縱然還有一絲不捨,終於還是化成了脣齒之間的一抹的冷笑。
段墨淵若是欺人太甚了去,他應該如何面對母親,段墨淵的話是不是真的倒是其次,若是讓母親因此而身陷囹吾,他這個做兒子的,豈不是世界上最無用的一個人。
“這件事情我心意已決,你不要勸我了,到時候給洛盼桃帶去一份信件,就算是我的不辭而別了吧。”段墨舒的話語之間存了許多的不捨和淒涼在裡面。
臉頰微癢,提到凌貴妃,官桂想起了當年那個舉步維艱的女子。
黃城一夢,最後留下來的要比別人承載更多的痛苦。
段墨舒的隱忍與擔當,何嘗不是來自於那個女人呢?
眼角有些溼潤,官桂輕抹臉頰,說道:“太子殿下,您真的是太寬厚了,什麼事情都是委屈着自己來的,奴才真是心疼。”
段墨舒苦笑,生在帝王家,哪裡在意委屈不委屈?
他段墨舒是太子,是正統,就應該爲這個天下付出自己的所有。
洛盼桃不理解沒有關係,古今中外的君主,哪一個真的被瞭解過呢,他能做的,便是在這個時候,將所有的癡心都給了她,一切問心無愧就好了。
這麼想着,心情也通透了一些,輕輕地擺了擺手,說道:“我累了,你下去吧,千萬不要讓別人看出什麼破綻來,我走的事情,也必須是發生在悄無聲息之間的。”說着便是側身而過,那官桂心領神會地答應了一聲,便是出去了。
且說谷芽兒慢慢地要回了自己的臥室,卻聽到一個聲音沉沉地響了起來,“谷芽兒,你急急忙忙的,剛纔可是去了哪裡。”
谷芽兒渾身一個激靈,看到洛盼桃已經站在自己的身後了,便是笑着說:“小師叔,你這麼快就療好傷啦。”
谷芽兒的小辮兒看起來很是有精神,可是在洛盼桃的面前,卻好像是被霜打過的茄子一樣,整個人都蔫了。
“我問你呢,你剛纔去了哪裡,我怎麼見你不是從廚房那個地方過來的啊。”洛盼桃淘氣地坐在了一處大樹之下,笑盈盈地看着谷芽兒,這樣的笑容讓谷芽兒覺得她分明是在笑裡藏刀。
“聽說東邊的海棠花好像有些不好了,我專門去看了,小師叔雖然與我一起掌管藥林谷,可是很多事情可是沒有我上心呢,我要好好地照看着,要不然師尊出關了,我們怎麼與他交代?”
谷芽兒雖然是一副振振有詞的樣子,可是終究明白自己是理虧的,便也只是說了之後不敢擡頭看洛盼桃了。
“東邊的海棠?”洛盼桃站了起來,環着谷芽兒走了一遭,而後嗅了一下谷芽兒身上的氣味。
洛盼桃分明感受不到谷芽兒身上散發出來的海棠味道,反而是聞到一些茱萸的氣味。
這個季節可不是有茱萸的時候,除了段墨舒那裡,哪裡還有?
“你既然熟悉藥林谷,可否告訴我,谷中幾處有茱萸的地方?”
谷芽兒聽出了洛盼桃的意思,只覺得雙腳在打顫,覺得自己是越發地站不住了,連忙陪笑道:“好師叔,你說你恨那個什麼太子殿下,只管去與他爭吵就好了,何苦在這裡爲難我呢。”
谷芽兒的聲音裡頭帶着一些的求饒的意思,可是洛盼桃卻完全不領情,只是冷冷地哼了一聲,打心眼兒裡不願意承認在和段墨舒較勁——
“我懶得和他這種人辯解,我只是恨你怎麼這麼不懂事,竟然在我這麼受傷的時候,往段墨舒的房子裡頭鑽,可不是要去告密嗎?”說着,洛盼桃便是冷冷地看了一眼谷芽兒,這一看不要緊,竟看到谷芽兒袖子中的一些碎銀兩。
“這是什麼。”洛盼桃說着便是眼疾手快地從谷芽兒的袖子中取出了一些東西,一看,還是蠻重的。
“你怎麼有這麼多的錢,是誰給你的,你說。”說着將谷芽兒搬到了自己的面前,有些生氣地看着他。
“是……是……官桂給的。”谷芽兒知道自己無法抵賴了,只好說。
洛盼桃細細打量谷芽兒,這個小鬼給了別人什麼樣恩惠,官桂竟然要給你這些東西。
洛盼桃還不需要問出口,谷芽兒已經細細地將得來的銀錢的原因說明了。
“我不過是去問他們好,他們覺得我懂禮貌,所以給了我這些,但我是不願意的,是太子殿下一定要給我。”谷芽兒的聲音慢慢地微弱了下去,最後竟比蚊子的聲音還小了。
平日裡最爭強好勝的他,這會子竟然無所謂洛盼桃信不信自己了,倒是覺得有些累,只想有一處地方可以讓自己好好地靜一靜。
洛盼桃細細想去,段墨舒是很慷慨,可也懂得怎麼收買人心,這個小鬼頭是不是跟他講了什麼了?
洛盼桃最終還是將碎銀子放在谷芽兒的袖子中,她何嘗不心疼谷芽兒,只是現在的她無法原諒段墨舒在自己的心中慢慢地佔據了一些空間。
那些被仇恨填滿了的日子,終於可以不用再回來了嗎?所有想要的念念不忘不過是因爲自己真的忘不了吧。
“我若是與小師叔說了,小師叔可不能害我。”谷芽兒慢慢地擡起頭來,洛盼桃只是點了點頭,並沒有真正地做出什麼反應。
“你說吧。”洛盼桃說。
“我跟太子殿下說了你受傷了,逸風大哥哥幫你療傷。”谷芽兒絞着自己的衣袖,而後便再也不敢說了。
“然後呢,這就算是完了嗎?”洛盼桃問道。
“我覺得這樣的事情太子殿下是有權利知道的。”谷芽兒知道自己這麼說話當真是太過於牽強,就再補充了一句。
“之後呢?”
洛盼桃的心中其實還是想要知道關於段墨舒的反應的,雖然知道自己的這個想法真的很愚蠢,也只是一個讓自己平白無故傷心的事情,但是她就是想要讓谷芽兒說出個大概來。
“之後就沒有了,太子殿下匆匆交代了我幾句,還說什麼可能會不告而別的話,然後便讓官桂公公給了我這些錢。”谷芽兒說道。
果真是對自己一點情意都沒有了嗎,原來在面對自己與別人接觸的時候是這樣冷淡的應對啊。
洛盼桃不禁想道。
看來還真是自己自作多情了,以爲這樣子能讓段墨舒有什麼反應,如今看來,不過是南柯一夢罷了。
雖然心中失望,但是洛盼桃終究沒有表現出來,淡然道::“還好段墨舒向來知道我的秉性,若是不知道的,還以爲是我讓你去探聽的呢。”
谷芽兒真是心思單純,她無可奈何地嘆了一口氣,看來谷芽兒以後要去在段墨舒面前討好,得先跟她交代一聲,洛盼桃可是惹不起閒話的人。
洛盼桃說完這話後自己也後悔了。
她分明看到谷芽兒的眼淚慢慢地滾落了下來,那洛盼桃一直都是這樣毒辣的性格,如今看到谷芽兒這樣傷心,自己也知道說了一些不妥當的話,便說道:“好好地,幹嘛要哭,別人還以爲我欺負了你了。”
谷芽兒只是狠狠地甩了手,說道:“你們都是祖宗,我都得供着,若我真的做不成活菩薩,難道還有什麼虧着不成,小師叔每次說話都要這麼刻薄的嗎?”
谷芽兒打量着自己就是一個不懂事的小孩子,想要在中間周旋寫什麼,偏偏的又讓他們這麼討厭。
如此想着更是委屈,便哭着跑開了。洛盼桃腳疼,想要再追已經是追不上了,只好在背後多叫了兩句,可那谷芽兒早就不願意理自己,便是走了。
看到眼前的景象,洛盼桃難免覺得有些難過,從前的自己去哪裡了呢?
原本以爲重生之後的自己可以真的做到忘記一切的紅塵俗世,卻是沒有想到,變得更加的犀利起來,似乎是誰與自己說話都不相信了一般。
只是這樣所謂的犀利究竟可以給誰帶來福祉呢,肯定不是別人,可是自己難道也因爲這樣的犀利而開心起來了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