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母親,您可知道這幾天我緊閉房門在做什麼事情?”
段墨淵終於還是緩緩地說出了這樣的話來,只有真假摻半的話才能讓人相信,剛纔說的是自己的真情,現在要說的就是假事了。
凌貴妃的手在半空中稍微地回屋了一下,最終還是落下了,她問道:“什麼?”
段墨淵慢慢地來到了凌貴妃的身邊,一雙寬厚的打手落在了凌貴妃的肩膀上,自己從前也這麼安慰過母親的。
在一個個燈火昏暗的夜晚,他要與母親相依爲命,可是即便是這樣,他們還是不能夠解決溫飽問題,便是在別人的圍追堵截之中才僥倖得了性命。
如今他同樣地用自己寬厚的雙手去安慰一個人,只是這個人已經與他沒有任何關係了,甚至在他的心中,對這個女子產生了難以言說的仇恨。
“兒臣可沒有忘記母親的摯友。”
如果母親還在這個世界上的話,是不是要覺得欣慰呢?
畢竟這個世界上還有人願意爲她盡一盡哀思,雖然母親去世的時間是在秋冬之交,但是凌貴妃的行爲已經讓他覺得欣慰了,可這樣的情意,爲什麼只能加在一個孩子的身上?
當年爲什麼不把兩個人的命運拴在一起,一定要帶走一個,留下一個呢?
凌貴妃聽了段墨淵的話,心頭慢慢地泛起了暖暖的意思,她有些小心地撫摸上了段墨淵的手,那雙手此刻是刺股一般的冰涼,她說道:“我還以爲你當真是忘了呢。”
若說之前有百般的猜疑,如今看到段墨淵這個樣子,凌貴妃的心中也算是盡數地解了。
她不知道自己爲什麼突然之間有了這樣的慈悲之心,只覺得,若是一定要怨恨一個人,那個人爲什麼不能是皇上?
當年就是皇上對姐姐趕盡殺絕的,現在每年,凌貴妃都會給蕭皇后和她的那個被帶出宮去的孩子祈禱,只希望老天爺能夠垂青這兩個人,是生是死暫且不說了,若是段墨舒知道了其中的緣由,又會怎麼想呢?
便是這麼想着,眼眶已經慢慢地泛紅。
段墨淵知道凌貴妃算是被自己攻略了一半了,有時候他會覺得女人當真是愚蠢到了極點,還以爲自己可以拯救這個世界,卻沒有想到,他們最不可能拯救的就是自己了。
段墨淵有一次利用了凌貴妃的同情心,而且他知道,接下來的這一個招數就足夠摧毀凌貴妃了。
“兒子怎麼會忘呢?母親每一年都在這個時候寄託哀思,兒子雖不知道母親悼念的人是誰,卻可以感應到這個人與兒子之間的關係,似乎是神靈之間帶來的某種默契一般。”
段墨淵說着,眼神之間恍然而過的是一絲淒涼。
凌貴妃覺得自己的心頭被狠狠地揪住了一般。
她從來沒有聽說過段墨舒說這樣的話。
從前的段墨舒也算是個懂事的,只是很多事情太過於理智,想的都是得失,恍然之間能從他的嘴巴中聽到這樣的言論,
“你沒有忘記就很好。”
凌貴妃歡歡說着,站了起來,原本打算爲段墨淵備下的碧螺春,這會子已經放得有些涼了。
她記得從前段墨舒是最喜歡這種喝起來抒懷的茶水了,如今聞到了這般香甜的味道竟然也無動於衷。
若是換在數日前,她又要懷疑了,如今卻忍不住想要好好地面前的這個兒子好好地聊一聊他事。
“母親,我有一件事情不知道該不該說。”
段墨淵先轉過身來,不喜歡別人在自己的背後駐足,反而願意在人前說話,所以在感受到背後的腳步聲的時候,就轉過身來,一雙手已經緊緊地搭在了母親的雙手上了。
凌貴妃的眉宇之間閃過了一絲的憐惜,如今細細看着面前的段墨舒,他反而是有些瘦了。
從前的種種又一次浮上心頭,便是那一顰一笑之間都有着讓人心痛的熟悉感。
前朝的事情有多少是自己可以主宰的呢,便是皇上現在也是虎視淡淡地看着他們母子兩,一個不小心便是粉身碎骨啊。
“兒子,你有什麼事情就和母親直說了。”
說着便是牽着段墨淵的手來到了榻上,金絲雀似是通了靈性一般,定定地將自己的目光鎖定在了段墨淵的身上,段墨淵心中難免煩躁。
這麼多年來的摸爬滾打,他恨透了被別人這樣注視的感覺,便是覺得自己的心上好像有被什麼東西慢慢啃噬過的樣子。
便是這麼想着,揮了揮手,說道:“將這金絲雀放了出去吧。”
凌貴妃心中覺得奇怪,思索了片刻,只好順着段墨淵的意思,小聲地和外面說了一聲:“樹玉,你進來。”
沈樹玉滿載着清晨的冰露氣息,款款地走了進來。
“將這金絲雀帶出去。”
凌貴妃的舉手投足之間都有的穩重在這個時候好像都不復存在了一般,
沈樹玉怎麼不知道其中的意思,想了片刻,便說道:“是,娘娘。”
段墨淵這才稍微地鎮定了心神,手旁已經捧起了一小杯的茶盞,放在了自己的嘴中好好地品嚐了一番之後才發現,原來是這般的苦澀。
“母親,我看您這幾天生性懶怠,可不是犯了病了嗎?”
段墨淵慢慢地放下了手中的水杯,一雙手已經慢慢地覆上了凌貴妃那雙柔弱無骨的手背上。
凌貴妃的心思一沉,胸口好像是被什麼東西狠狠地壓住了一般,瞬間讓她喘不過氣來,她想了片刻,笑着說道:“你怎麼會問這樣的話來?”
段墨淵稍微地想了一會兒,說道:“母親與我的關係原本就好像是水與魚的關係,您若是有什麼不舒坦的地方,我怎麼有不知道的道理呢?”
說話之間便是小心翼翼地將手指碰到了面前的桌子上,那桌子上的雕花果然是母親纔有的風格。
不對,應該說是隻有皇宮中的凌貴妃纔有的風格,他的生母是斷然沒有這樣好的生活品質的。
想到這裡段墨淵的腦海中又浮現出從前灰暗生活的點點滴滴。
但是在這個時候,他怎麼能就此投降了去?
“若是你要這麼問,我也不怕問你一句讓你生分的話。”
凌貴妃的眼神之間已經慢慢地飄逸到了一處的櫃子上,那裡頭躺着前幾天段墨舒送來的青梅果子,上頭所殘留着的粉末已經被太醫證實過了,確實是含有致幻的成分。
段墨淵一臉茫然地看着凌貴妃所表現出來的鄭重其事,也不過是在惆悵之間分配出了一些真情糊弄凌貴妃罷了。
“母親,您和我還要這麼說嗎?”
段墨淵的聲音當真是讓凌貴妃稍微地鎮定了一下。
她在思索之間,已經用手指了指遠處的那個碗碟了,段墨淵順着凌貴妃的手指的芳香看過去,裡頭便是躺着剛纔沈樹玉拿出來的三顆青梅果子。
段墨淵的心底發出了沉沉的笑聲。
對於這樣的質問,他壓根就不害怕,從前面對老東家的時候尚且能夠以一當十,更何況是面對一個心裡頭早就被母愛給溢滿的女人嗯
段墨淵的頭輕輕地偏向了一邊,又慢慢地站了起來,右手端起了那個碗碟,問道:“母親,這青梅果子怎麼了嗎?”
凌貴妃輕輕地嘆了一口氣,空氣中瞬間蔓延開了一絲不爲人知的陌生氣息。
她思前想後,還是決定將自己所遭遇的事情都說出來。
在這後宮之中,如今她已經不知道自己還可以依傍的人是誰了。
是皇上嗎?
從前南府的歌姬如今都已成爲後宮中的妃嬪了,皇上對新歡的渴求什麼時候就少過呢?
便是這樣,她心中的不安全感與日俱增,慢慢地就變成了心口上的疤痕。
看來,目前真的可以託付的就只有眼前的段墨舒。
她要幫助段墨舒登上帝王寶座,不僅僅是爲了自己的日後前程打算,更是爲了安慰蕭皇后的在天之靈。
畢竟如今所有的榮華富貴原本就是來自於蕭皇后的。
“母親?母親?”
大概是看到凌貴妃有些出神了,對面的段墨淵小心翼翼地詢問道,凌貴妃苦笑道:“這後宮之中斷然有人要害母親也。”
段墨淵眼中的怒火慢慢地就燃燒了起來,他的一雙拳頭握得緊緊的,從脣齒之間吐露出了許多的憤怒,聲音也因爲這個而變得更加低沉了,“母親此話怎講?”
凌貴妃便好生地將這些天來所見所聞都細細地與段墨淵說了個清楚,那段墨淵原本還是坐着的,聽到了興起之處,便是狠狠地站了起來,要將碗碟扔在地上。
凌貴妃在宮中見過了這麼多的風風雨雨,怎麼由得他這樣的胡來,便是小心翼翼地牽住了段墨淵的袖子,說道:“兒啊,你若是這麼做了,可不是要害慘了我們了嗎?”
段墨淵這才晃過神來,沉沉說道:“我們原就是在宮中消極避世的,爲什麼還有人要不斷地加害?母親,您是凌貴妃啊,爲什麼還要受這樣的羞辱與詰難?”
段墨淵的話倒是真的挑起了凌貴妃的傷心事了。
想到當年,她雖然是個普通的宮女,可是皇上對她的愛並不會比別人更少一些,再加上蕭皇后的加持,縱然是一個小小的宮嬪也能夠開心起來。
後來的一切纔像是做夢一樣,莫名其妙地,她就成了蕭皇后身邊最好的朋友,然後就是隱逸閣之變。
之後她就被蕭皇后託孤了。
若是時間可以重新來過,她定然還是會爲蕭皇后求情的,她也一定會想辦法讓蕭皇后的那兩個孩子全部被留在宮中。
直到現在,她都會想,那個流落在民間的孩子終究是怎麼樣了?
每每想到這裡,凌貴妃就覺得自己好像是上輩子作孽一般,這輩子還要細細地償還。
“是貴妃又有什麼用,事關江山社稷,你覺得皇上會給我這個後宮婦人留什麼情面了嗎?”
縱然心頭已經翻滾過了層雲,但是凌貴妃還是不願意將自己心頭所想的告訴面前的這個心思純良的段墨舒。
有些事情他這輩子都不應該知道。
那場劫難所波及的人,能少一點就是一點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