喬承馳過了一個無眠之夜,等他想起來出去找母親的時候,楊羽已經不見所蹤。直到天亮,再也沒有人會上樓叫他起牀。他自己習慣性地醒過來,頭痛欲裂,再一看鬧鐘,已經是九點鐘了。他坐起身來,既然已經遲到了,那就算了吧。他頹然地想着。每天早上楊羽都會親手煮好早餐,再叫他起牀。可是現在迴應他的只有窗外燦爛的陽光,以及房間裡熟悉的擺設。
他隱隱綽綽地似乎聽到了敲門聲。他母親一向喜歡親歷親爲,家裡只聘請了鐘點工而已。於是他披衣下樓,果然,那敲門聲傳過來越發地清晰了。
他打開門,見到心妮正站在門口。她的手上提着一隻小巧玲瓏的紙盒子。彼此一見,都露出了驚奇的神色。
“伯母在嗎?我是來找伯母的。”
一聽到她提到楊羽,他頗感無奈地搔了搔頭皮,答非所問:“進來再說吧。”
“我烤了一些小點心來請她嚐嚐。她人呢?”心妮往房子裡東張西望。
“哦,她今天有事,已經出去了。”他唯有撒個謊。
“你一個人在家?”心妮將手上的紙盒放在了茶几上說道。
他點了點頭。
“你吃過早飯嗎?”心妮又問道。
“還……還沒有。”他露出尷尬的表情。
“那麼我去做早飯給你吃吧。”心妮自告奮勇地說道,並捲起了衣袖。
“不用了,我還是出去吃點吧。”他婉言謝絕了。
但是心妮卻已經走進了廚房裡。
沒過多久,心妮便從廚房裡端出一大盤蛋炒飯出來。
他看了看,香味四溢,而且是他最愛吃的芝士香腸蛋炒飯。
“不錯哦,真看不出來你這千金小姐也會下廚。”昨天晚上飯也沒有吃好,到現在他已經飢腸轆轆了。
“是伯母教我的。”心妮看着他吃得不亦樂乎的樣子,脫口而出道。想不到一說出口,迎上了他驚訝的表情。
心妮生怕被他看出端睨,連忙垂下眼瞼掩飾着說道:“我想學好了煮給我媽吃。”
“哦,原來是這樣。”他恍然大悟,專注地吃她的蛋炒飯。
心妮又去廚房拿了一杯鮮奶給他說道:“喝點牛奶吧。”
他摸了摸杯身,還是熱的,於是笑了起來:“心妮,你真細心。你姐姐這一點也比不上你,要是以後哪個男人娶了你,真是他天大的福氣。”
心妮臉上的紅暈未褪,聽他這麼一說,臉紅得就更厲害了:“嫁人的事我從來沒想過,以後再說吧。”
“那怎麼行?”他擡起頭,一本正經地說道,“你跟心琪一樣大,也該考慮到成家立業的事了。要不我幫你介紹一個吧,保證你滿意。”
心妮心中咯噔一聲,聲音更是細若蚊蠅:“馳哥哥,我現在還沒有考慮過這種事。”
“心妮,我是說真的。”他笑眯眯地說道,“你是不是有意中人了?”
“當然……沒有。”心妮生怕被他看透了什麼,將臉扭向了一邊,用窘迫的聲音說道。
“我猜一定有吧。”看着她紅通通的臉,喬承馳存心想逗她。
心妮只想找條地縫鑽進去。她扁了扁嘴巴,顯得很無辜:“馳哥哥,你再說我就不理你了。”
“好,好,那我不說了。”他又笑道。心琪跟心妮雖然是一對雙胞胎,但是在他的眼裡,心妮不管是外表還是心理,都似乎要小心琪好幾歲。兩姐妹雖然是一胎所出,但是性格卻截然不同。心琪聰明幹練,是個十足的工作狂。而心妮從大學畢業之後,就呆在家族的生意幫幫忙,從未出去工作過一天。也許正因爲是這個原因,心妮才能一直保持那份純真,略帶稚嫩的氣質。
“伯母什麼時候會回來呢?”心妮咬着手指問他。
他笑容一下子僵了,張大着嘴巴,卻不知從何說起。
“伯母她是不是生你氣了?”心妮小心翼翼,又不時捕捉他的神情說道。
他彷彿怕人看穿自己一樣,低下眼瞼,卻不否認:“你怎麼知道?”
心妮在他身邊的椅子上坐下來說道:“我平時有跟伯母往來,偶爾伯母也會談到你的事……我想她最大的困擾可能就是你跟奕可之間的婚事吧。”
他攸地昂起臉來,看到她的眼睛裡漾起一抹溫柔的光采,露出苦澀的笑容:“你說的沒錯。實話告訴你吧,我媽她離家出走了。”
一聲啊從她的口中逸出。心妮的雙眼瞪得溜圓,在那濃密上卷的睫毛襯托之下,她更像是一個玻璃娃娃惹人憐愛。
“伯母,怎麼會這樣做。”
“我也很想知道。”他那漆黑的眼眸裡,帶着一絲無奈的嗔怪。“我只是想要跟奕可結婚,你們爲什麼這麼多人不理解我呢。”
“馳哥哥,雖然一開始我也不能夠理解,但是我已經想明白了。姐姐的去死已經是不可能改變的事實,怎麼能讓你爲我姐姐賠上你一輩子的幸福呢。”心妮臉上的紅暈褪去了,她那清幽的眼眸裡卻盛着對他的諒解。她激動地抓住他的手,心中一陣怦然,“也許伯母只是一時間想不通,她是最疼你的人,一定會想明白的。”
然而深諳母親脾性的他卻沒有心妮想得那般樂觀。他反手撫上了她的手背,蒙上了一層淡淡陰影的眼眸感激地望着她。
“希望是這樣吧。其實奕可沒有什麼不好,我母親在意的那些東西都是表面的,爲什麼她不肯去接受奕可內在的東西呢?奕可是一個討人喜歡的人,她的身上有許多閃亮點……”
他一時動容,絮絮地說了許多。
她輕輕地從他的掌心抽出自己的手,一瞬間她的眼睛就像兩把淬閃寒光的利刃。但是喬承馳沒有注意。她俯下眼皮,那兩排長長的睫毛蓋住了眼珠,用清脆而又嬌軟的嗓音說道:“比姐姐還要好嗎?”
她的話令他駭然,但是隨即說道:“她跟你姐姐是完全不一樣的類型。你姐姐也有許多的優點,我也非常欣賞她。可是她跟奕可給我的感覺是完全不一樣的。我希望你能明白。”
“我明白。”她那黑濛濛的眸子,因他的話而添上了一絲憂慮與激動,“我當然明白。”
喬承馳沒有跟自己聯絡已經整整三天了。
奕可站在窗臺邊,手伏在百葉窗上,不住地往那夾縫裡往外看。樓下仍然是人來人往,沒有誰能與她感同身受。
這三天對別人來說,也許算不了什麼,但是對於她來說,這三天就像有半輩子那麼長。
糖糖推門進來,她才聽到背後的動靜,露出幾分詫異的神色。
“於小姐,我一直在外面敲門,可是你都沒有迴應,所以我只好進來了。”
“哦,有什麼事嗎?”她淡淡地應了一句,用留戀的眼神深深地睄了睄樓下。她的心裡多麼盼望着喬承馳能夠出現,能夠像從前一樣,若無其事地走進來找她。可是他卻沒有,這三天以來,連一通電話都沒有,他就像人間蒸發了一樣。
“這裡有進貨單,還有費用收據,麻煩你簽下字。”
糖糖的聲音在耳邊迴盪着,但是她彷彿什麼也沒有聽到,癡癡地注視着樓下。
“於小姐。”
她訝然地回過頭,看到糖糖略含驚訝的眼神,才恍恍惚惚地回過神來:“好,你先放在這裡吧。”
糖糖剛要離開辦公室的時候,又被她叫住了。
“喬先生……這幾天有沒有打過電話來?”她期期艾艾地說道。
“沒有。”
“好,那你先去忙吧。”她的心情跌至谷底,再也掩蓋不了雙眸的落寞陰影。
這一天,雖然沒有把喬承馳給盼來,她卻盼來了一位不速之客。
心妮來到她面前的時候,她已經捕捉到心妮那異樣的目光。
她知道心妮刻意打扮過了,至少心妮在喬承馳的面前不是這樣的。她望着心妮那塗得鮮紅的嘴脣,一身墨黑色的羊皮大衣,下襬呈裙裾般微微地展開。心妮沒有跟她打過招呼,就在她眼前坐了下來,雙腿交叉地疊放,腳上一雙紅色漆皮尖頭幼跟鞋,跟她嘴脣的顏色相得益彰。
“我今天來找你,是想告訴你……”心妮的聲音還是清清脆脆的,悅耳如少女。儘管她早就過了少女的年齡,但是在喬承馳的眼中,她還是一名不折不扣的少女。
她不得不強打起精神來應付心妮。心妮是喬承馳視如珍寶的妹妹,她又怎能不好好地敷衍心妮呢,雖然知道她來者不善。
“爲了你的事,喬承馳的母親已經離家出走了。”心妮的嘴角微蘊笑意。
她開始不明白心妮的微笑。
“爲什麼?”
“你說呢。”心妮用修長白皙的手指撥了撥鬢邊的頭髮時都顯得那樣的高雅。
她望着心妮,雖然沒有見過心琪,也可以想像這兩姐妹從小受過良好的教育,有着很好的質素。她開始隱隱地感覺到一絲自卑。
“因爲你!”心妮嘴邊的笑容就像閃電一般,轉瞬即逝。從小到大,因爲孱弱的身體,她已經失去了太多。她的生命中只有喬承馳這麼一個男人,出現的時間最長,可是他是心琪的男朋友。但是這又能說明什麼呢,心琪已經死了。她是唯一能夠代替心琪的人。可是爲什麼又出現了於奕可?“你知道伯母有多討厭你嗎?如果你還有一丁點的自尊,還有一點點的臉面,你應該自動退出。伯母她喜歡的兒媳婦,絕對不是像你這樣出身的人。”
心妮擡起頭開始在房裡掃了一圈,末了,她的視線移到奕可略顯慘淡的臉上:“你想想看,你們兩人在一起會幸福嗎?喬承馳是最愛他母親的人,他們兩母子相依爲命幾十年了,那種關係無堅不摧。可是就是因爲你的出現,而令他爲難,更令伯母傷心。你還不肯退出嗎?”
她倒抽了一口冷氣,驚惶而惘知所措了。
“我不知道伯母會這樣……他沒有跟我提起過……也許我該打個電話問他。”
她已經緊張得不知如何是好,急急地抓起放在桌子上的手機。心妮卻騰地站起身來,劈手從她的手上將手機奪了過去,正言厲色地說道:“你想幹什麼!”
“我想給承馳打下電話,也許我可以解釋點什麼……”
“你有什麼好解釋的!”心妮瞪視着她,滿臉慍怒地斜了她一眼。“你已經把他們兩母子的關係搞得這樣四分五裂,還有什麼好說的!我告訴你,唯一的辦法就是你趕快離開他的身邊,不要再出現!”
“可是……”她已經得慌張得不知道說什麼話了。
“不用再可是了!沒有什麼好可是的了!你要記住,你不可能取代我姐姐的位置。當初伯母是很喜歡我姐姐的,像我姐姐那樣的人,你連一根頭髮絲都比不上她。”心妮將臉湊近她,她嚇得瞪大了雙眼。
這樣近距離地看到心妮那化了濃妝的臉,臉上紅的紅,白的白,乍一眼感到十分恐懼。她屏住呼吸,下意識地說道:“我可以找伯母去解釋!”
“你還有什麼好解釋的!”心妮攸忽間露出了彷彿在跟一個愚蠢的人說話那種輕蔑的眼色。“退出!我讓你退出!你聽明白了沒有?”
她看着心妮那盛氣凌人的樣子,倒抽了一口冷氣,但是理智也開始恢復了。